一扇大門的洞開順天應人

王德光

記住這個日子：1978年12月18日

沉睡已久的大門轟然開啟

蔚藍和風帆一下子映入眼簾

面前的風景爭先恐后

道路越來越亮，越來越寬

可以越過任何山崗

心中的燈盞擎起來亮過頭頂

沒有風吹的日子淫雨霾霾

厚重的門板嚴絲合縫

龐大陰影下，炊煙和爐火奄奄一息

屋后的谷倉，一天比一天瘦小

屋前的井水，一天比一天焦灼

閃電和風暴虛度著光陰

祈望天晴的人們

無法掩飾內心的清爽

想要奔跑的人們

盼著河流低吼大風疾走

風吹翻一池春水

吹開緊鎖的眉頭和破敗的窗扉

四面八方的風拂過街頭挽著的手

拂過花朵和孩子們的笑臉

一些紅透的果實掛在枝頭炫耀

在朝陽前涂滿暖色的金輝

在日落時從樹上認真地跌落

風，在時間的高處懸舞

奮力牽引流年如煙火騰飛

干涸的河道瞬間奔流洶涌

“流經的土地啟蒙了思想

帶走塵垢和污穢”

被智慧命名的經典萌發新枝

就在那一年——

許多人把夢的盒子打開

把種子埋進百廢待興的荒蕪里

馳過平原，馳過山野

馳過廢墟的列車鏗鏘忙碌

川流不息的腳步

在陽光下左奔右突

我是看著門被奮力打開的

那一聲轟鳴，激活了所有的蘇醒

風吹進來和光芒刺進來的一瞬

每一株枯木和每一片凋零

都回到了春天

我左邊的河流，我右邊的山峰

從此沒有平淡的日出日落

叫不上名字的鳥兒飛回來了

河岸上，沃土種下的是枝繁葉茂

不只是樹木茂盛

除了常青的松柏遍植大地

白樺、銀杏、五角楓

或者橡樹、棕櫚、桉樹

山高水長

挺在哪里都有一把堅實的骨頭

不約而同地選擇迎風站立

南來北往的鳥兒和風

從容游弋于天空和大地

一定會留下掠過的痕跡

月光開始出現的時候

風的歌聲細碎而明凈

一些花朵想開就開

一枚枚葉片紛紛招搖

五顏六色比荒原更耐看

比老家煙熏火燎的屋檐更鄉愁

會記住這個日子：1978年12月18日

記住一首史詩的題目和核心

記住終于到來的春天

記住我們熟悉的水、空氣和召喚

我看著肩并肩的葵花一路向陽

沿途嫵媚

看見粒粒果實愛著陽光

習慣了有風吹來有鳥飛過

習慣了沉思的水流沖刷堤岸

一只黑貓就在白墻的一側

神情專注

一只白貓就在黑墻的一端

凝神聚力

貓的身體充滿力量

長夜過后天空晴朗

最好的風景在這個冬天

誰在傾聽大地的心跳

俯下身子，選擇了一條道路

開門的姿態打動蒼天

打動每一顆醒來的心

從那個暖暖的冬天開始

青蔥少年的我

暗戀上一種叫書架的東西

在紅皮之外，還結識了

白皮黑皮綠皮的書籍

手抄的詩集懵懂的日記

與詩一樣起伏不安的心

陽光也明亮耀眼起來

門里門外，有風吹過

可以看到更蔚藍的藍

更遼遠的遠

不用敲門

我帶著書卷歌唱樹葉和花瓣

帶著大海的氣息和風光

幸福滿面地去看望孩子們

與明天和花朵交談

與飛翔和抵達交談

天空與內心的遼闊

無須考慮翅膀飛得高不高

無須儀式或頌歌

門，會越開越大

奔走相告的風難以按捺情不自禁

掀動著四十年間的早晨和黃昏

風來風往令人心顫

我觸摸風，觸摸親切

就像花朵為了綻放接受風的撫慰

我心平氣和地聆聽風聲

任由家鄉的花園把我覆蓋

暗香浮動，風的身體時時

經過我的身體

她們相互慰藉，彼此穿行

仿佛孕育已久，蓄謀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