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
美國總統特朗普10月1 日在白宮宣布,美國與墨西哥、加拿大已達成新的貿易協定——“美國—墨西哥—加拿大協定”(USMCA),取代之前的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根據新協定,墨西哥與加拿大同意加大在勞工權益、環境、知識產權等方面的保護力度,放寬農產品的市場準入。根據程序,美墨加三國領導人最早可在今年11月30日簽署新協定。隨后,新協定文本將送交各國立法機構審議。如獲通過,新協定將正式生效。
加拿大總理特魯多10月1日通過發言人表示,新協定將使北美三國更加緊密,提升競爭力。墨西哥當選總統洛佩斯的貿易談判代表賽亞德表示,新協定“將給北美地區的貿易帶來更多確定性和穩定性”。
國際輿論對這份形成之中的協定草案頗有爭議。爭辯的焦點是:誰才是美墨加新協定的(最大)受益者?譬如有評論認為,墨西哥汽車工人、美國的奶農和美加汽車制造業將是受益較大的幾方。但美墨加三國政府內部對此也有不同看法。從中長期看,新協定如果簽訂,將給美墨加三國各自帶來哪些新機遇和新挑戰?從更宏觀的意義上講,這一協定對全球貿易又將帶來何種沖擊?
目前,僅從公布的草案文本上看,美國占了一定便宜。這些零碎的好處,經過特朗普式“全媒體宣傳攻勢”的擴大,似乎也正在為他進行中的中期選舉造勢。譬如,特朗普在農產品、乳產品的要價似乎已經為他在農業州贏得了一些好感。在新協定中,加拿大被迫向美開放約3.5%的乳品市場份額。與此同時,面對國內奶農的抗議,加政府不得不做出提供經濟補償的承諾。
而加拿大與墨西哥方面,無論是按照“非零和博弈”的自由貿易的精神,還是按照特朗普式的“零和博弈”算計來看,這兩國總體上似乎都有所虧輸。如果我們承認公平自由的貿易是最有利于交易各方福利最大化的這一假設,那么顯然加、墨兩國在特朗普壓力下的屈從,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一種對自由貿易精神“共謀式的背離”。而用特朗普的零和視角來看,隨著一系列具體進出口準入政策的調整,美國在對加、墨的雙邊貿易上,擴大了其出超的優勢。
不妨以特朗普最為自得的汽車領域為例。新協定中加、墨的限定不在配額,而在原產地條款。譬如,協定規定墨產汽車要想規避進入美國市場時的關稅,必須將在美國、墨西哥、加拿大的增值比例從原先的62.5%上調至75%,且40%~50%的汽車零部件要由時薪不低于16美元的工人生產。這些硬性數據對當下的墨西哥汽車產業,無論是在技術上還是管理上可以說都設置了不低的門檻。
當然,在加、墨兩國的“拼死抵抗”下,特朗普再咄咄逼人也無法一次性把所有的便宜占盡。在汽車進口配額上,新協定規定今后加、墨兩國每年能夠出口到美國市場的汽車將限制在260萬輛之下。特朗普對此可謂是津津樂道,稱自己“為大湖區的產業工人做了一件大好事”。可加、墨兩國的談判代表則向本國民眾和工會表示,這一協定純屬發給特朗普總統的“安慰獎”。因為在2017年,加、墨對美汽車出口分別為180萬輛和170萬輛,即僅占到260萬輛新配額上限的69%和65%,故未來對美出口還有“較大上升空間”。或許這也成為某種帶有黑色幽默色彩的“特朗普式雙贏”結果吧。
此外,由于加拿大談判代表的節節抵抗,被特朗普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爭端解決機制”終究被保留了下來。這一機制可以被加拿大政府用來保護本國木材生產商,使其免受美國反傾銷關稅的影響。有評論認為,這一讓步是特朗普為了拉攏加、墨抱團一致對外而給出的小糖果。
美墨加新協定本質上是反對自由貿易的。這一點,這三國倒也誠實,畢竟他們目前公布的協定草案全稱為“美國—墨西哥—加拿大協定”(UNITED STATES-MEXICO-CANADA AGREEMENT,簡稱USMCA),而沒有叫“美墨加自由貿易協定”(US-M-C FTA)。
從內容上看,USMCA文本中有許多對直接數量的控制,譬如加拿大、墨西哥汽車對美出口的關稅配額,還有汽車出口零部件加工比例、工人每小時工資等細節。這些條款看似體現了特朗普對藍領工人的“人文關懷”,其實不過是通過增加全球汽車制造商在墨西哥生產廉價汽車的難度系數,來為美國汽車產業爭取更多的就業機會。對此,墨西哥的勞工組織頗有怨言。
還有最讓人警惕的所謂的“毒丸”條款:USMCA對所謂的“非市場經濟國家”有明文規定,即美墨加三國都不得“擅自”與“非市場經濟國家”簽署協定;如某一締約方與其他非市場經濟國家簽訂自貿協定,則必須允許其他締約方在發出通知6個月后終止本協定,并代之以新協定。
這實際上就是美國用來禁止加拿大和墨西哥與其他特朗普眼中所謂“非市場經濟國家”簽署自貿協定。因此,如果該協定被三國國會批準并正式生效,那么他們中此前與其他所謂“非市場經濟國家”已經簽署的自貿協定將被封禁。已經有傳聞稱,美國方面正謀求和日本、韓國、歐盟也達成類似的協定,尤其是加入這樣的排他性條款。
這種帶有極高強制性、捆綁性的經貿條款,在過去數十年的世貿實踐中本已被國際社會所拋棄;然而在特朗普的“招魂”下卻堂而皇之地死灰復燃。對此,國際社會和資本市場已經表現出相當程度的焦慮和緊張。
綜上所述,USMCA所表現出的種種鮮明特征,已經證明它并不是按照自由貿易的原則來進行的;其文本中的各項特例、規定,也明顯違反了世貿組織的“非歧視原則”和“自由流動原則”。這一整套懾于特朗普所謂“美國優先”原則之下的大妥協,不僅是對加拿大、墨西哥兩國經濟主權的粗暴踐踏,也是對戰后70多年來美國所力推的多邊主義國際自由貿易基本原則的背叛。
由此可見,特朗普所自我夸耀的“已成功將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升級為美墨加協定(USMCA)”,恐怕實質上并非“升級”,而是“降級”“退化”。對上述逆全球化、反自由貿易的趨勢,國際社會和資本市場都表現出憂慮。未來的WTO及其所代表的多邊主義、全球主義、自由貿易,究竟將何去何從,牽動著國際社會敏感脆弱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