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佳睿
摘要:食物是一個文化的底蘊和象征,也是文學作品在視覺與言語上的工具。福樓拜在《包法利夫人》中描寫了許多有關食物的意象。這些食物意象的出現不只是福樓拜現實主義的手法之一,而且烘托出人物的形象和性格,從而鮮明地塑造出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進而發掘福樓拜小說中對現實主義赤裸裸的諷刺和浪漫主義結合造成的戲劇效果。
關鍵詞:演講 幽默 關聯理論
中圖分類號:I56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8)14-0078-02
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Madame Bovary,1856)是從浪漫主義走向現實主義一個重要的標志。這部作品的婚外戀情節乏善可陳,使其在文學史上經久不衰的原因是“現實主義的庸人和浪漫主義的怨婦[1]p3”,以及福樓拜精致的描寫和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有機結合。國內外學者對小說中的意象和人物形象皆有研究,多內認為小說中日常生活中的象征意義使得作品呈現出一種詩意效果。[2]鄧肯把小說中綠顏色的象征意義與撒旦結合起來。[3]蒂伯認為糖與砒霜有一種象征意義的關系。[4]褚蓓娟(1993)討論了包法利夫人的女性意識。[5]然而,筆者認為食物意象與人物塑造的關系很獨特,而且福樓拜如何通過食物意象刻畫人物形象仍然值得研究。所以,本文探討食物對人物塑造的作用,從而看出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之間的戲劇效果。
一、主要人物——艾瑪和夏爾
小說的背景設在法國外省的鄉村,生活單調乏味,枯燥無聊。夏爾·包法利“外形笨拙,智力低下,性格軟弱,毫無理想”[1]p2;艾瑪·包法利貌美如花,明眸皓齒,愛看小說,充滿著浪漫主義思想,不甘居人下。兩個人物性格反差強烈,夏爾滿足于現狀,艾瑪卻幻想未來。最后的悲劇也不是意料之外。小說的精彩之處在于福樓拜精致的細節刻畫,人物栩栩如生地展現在讀者面前,而不是孤立地存在。那么,福樓拜是如何通過食物塑造主要人物的形象的?
艾瑪的性格與她的家庭出身分不開,而且她的出場與食物已經緊緊相連。夏爾第一次去艾瑪家,首先進入眼簾的就是各種動物。動物與食物息息相關。“從馬廄打開的上半扇門望去,可以看見種地的大馬正在安安靜靜地吃著新槽里的草料。……在母雞和火雞中間,有五六只孔雀——這是科州田莊的珍禽——居高臨下,和雞爭啄食物。”[1]p12這暗示了艾瑪優渥的家庭條件,可以使她不需要為生活奔跑和操勞,同時也預示了一些隱患,即艾瑪在生活上無所事事,精神上卻不停地幻想著浪漫主義的生活。艾瑪在修道院受過教育,愛看書,會彈鋼琴和畫畫,可以說是一位才女。這更加使她不滿足于現實平庸的生活。艾瑪與夏爾的婚禮上有大段大段的對食物的描寫,既是福樓拜對日常事務細致的描述,也間接地暗含了艾瑪家對食物的講究。“酒席擺在車庫的天棚底下。桌上有四大盤牛里脊,六大盤燴雞塊,還有煨小牛肉,三只羊腿,當中一只好看的烤乳豬,四邊是香腸加酸模菜。”[1]p24接著,作者一層一層地描寫蛋糕上面的圖案。整個婚禮場景讓讀者感覺置身于里面,伸手就能觸摸到這些美味的食物。這些場景和后來艾瑪搬到夏爾家里的情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加劇了艾瑪幻想未來的念想。
艾瑪對不同食物的要求體現了艾瑪矛盾的性格;食物也就是艾瑪心理的晴雨表。艾瑪剛到夏爾家,對一切事務還保持著新鮮的態度,所以說“艾瑪很會料理家務”。[1]p36周末有鄰居在他家吃晚餐時,艾瑪會“獨出心裁做一盤好菜,會在葡萄葉子上把意大利產的李子堆成金字塔,還會把小罐子里結凍的果醬原封不動地倒在碟子里。她甚至說要買幾個漱口杯,好讓客人漱口后再吃甜品。”[1]p36從這段描述中,一是可以看出來艾瑪在生活上對細節的講究。這種講究與他們在鄉村的生活是極不相配的,“漱口杯”在19世紀一般只有貴族人家才用。艾瑪的大手筆為她后面的債務問題作出鋪墊;二是艾瑪的浪費,不會精打細算地過日子,而是為了滿足她對浪漫主義的幻想。隨后安德威列侯爵邀請他們去他的城堡,這個城堡的生活就是艾瑪日日夜夜期盼的浪漫主義的生活。“艾瑪一進到餐廳,就感到一股溫暖的氣味,夾雜著花香、衣香、肉香、和快苽的香……龍蝦煮熟了的紅色爪子伸出盤外。”[1]p42這些真真切切的細節描寫就是艾瑪在小說里看到的,艾瑪所向往的就是這種地方。然而,當艾瑪回到自己乏味的家里,心理落差更大。“但她特別忍受不了的,是吃晚餐的時候,樓下的餐廳這么小,人生的辛酸仿佛都盛在她的盤子里了,聞到肉湯的氣味,她靈魂的深處卻泛起了一陣陣的惡心。”[1]p57沒有人可以理解艾瑪,艾瑪的心事也無從發泄,所以她的心情起伏都體現在食物上。“艾瑪變得越難越伺候,反復無常。她自己點了幾樣菜,卻一點也不吃,一天只喝新鮮牛奶,第二天卻只要幾杯粗茶。”[1]p57這種情緒和厭惡感一直壓抑在艾瑪的心里,造成她的身體逐漸垮掉。艾瑪看不慣夏爾平庸的日子,卻也沒有選擇說出口,把這一切都隱藏在自己的心里,通過食物的意象來表達自己的不滿。她高興時就會精致地做一頓飯;等新鮮感褪去,她就對食物開始厭惡,把不開心都放在對食物的厭惡上。所以,食物的意象對艾瑪的人物形象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食物的意象伴隨艾瑪到最后的死亡。因為艾瑪最后的死亡方式是“服毒”。她吃了藥還沒有感覺難受,但是她“喝了一杯水,翻身朝墻躺著。那股嗆人的墨水味還在嘴里。”[1]p283接著夏爾又給了艾瑪一杯水,然后艾瑪開始惡心,逐漸嚴重到死亡。艾瑪可以選擇各式各樣的方法去結束自己的生命,而“服毒”這個選擇說明了福樓拜有意在強調艾瑪的性格,即使面對死亡也是充滿了自己的想象。
夏爾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庸人。一是廚房的位置,“新居是一所磚墻的房子,……右邊是廳子,也就是餐廳兼起居室。鵝黃色的糊墻紙,高處發白的花葉飾邊都卷起來了,……過道左邊是夏爾的診室,……看病的時候,聞得到隔壁熬黃油的香味;人在廚房里,同樣聽得見病人在診室咳嗽,或者是講病歷的聲音。”[1]p27按理說廚房是最應該保持干凈整潔的地方,診室是細菌最多的地方,兩個地方應該隔得很遠,但是夏爾家里卻是這個樣子。從廚房和診室的位置可以看出夏爾性格里的隨意和邋遢,對生活上沒有自己的追求。二是夏爾的飲食習慣和對食物上沒有選擇。“他脫掉外衣,吃起夜餐來更方便。……他吃完了洋蔥牛肉,切掉奶酪上長的霉,啃下一個蘋果,喝光瓶里的酒,然后上床一趟,就打起鼾來了。”[1]p36從這段可以看出夏爾的隨意,可以切掉奶酪上的霉然后吃掉,和艾瑪的講究形成強烈的對比。所以,艾瑪的婚外戀是必然的結果。盡管夏爾很庸俗,但是他正直善良。“她做許多小事都能得到他的好感:有時在蠟燭托盤上放一張新花樣的剪紙,有時給他的袍子換一道鑲邊,有時給女仆燒壞了的普通菜取一個好聽的名字,夏爾就津津有味地把它吃光。”[1]p53夏爾代表著現實主義,對食物的不講究體現了對生活沒什么期待,只是安安穩穩地履行自己作為兒子、丈夫和父親的義務與責任。
艾瑪是一個精細講究的人,在食物上不只要求美味,還要符合她浪漫主義的幻想;同時她在食物選擇上的變化,也展現出艾瑪矛盾的性格。相反的是,夏爾在食物上從不挑選,滿足于現狀。福樓拜不只是通過食物意象描繪了艾瑪和夏爾的性格,而且間接地對現實主義進行諷刺。
二、次要人物——盧奧、包法利先生、羅多夫
小說不只通過食物意象刻畫了艾瑪和夏爾的形象,還生動地用食物意象展現了次要人物的性格和感情。
盧奧老爹是一位有錢的農場主,在生活上很講究。“他喜歡味道很濃的蘋果酒,半生不熟的嫩羊腿,攪拌均勻的燒酒摻咖啡。他一個人在廚房的灶前用餐,小桌上什么都擺好了,就像在戲臺上一樣。”[1]p21盧奧是艾瑪的父親,一個人生活。即使這樣,盧奧在食物的選擇上也是如此豐富。從中可以看出,福樓拜通過食物意象清晰地刻畫出盧奧的講究。其實艾瑪在生活上的對細致的追求一部分也是來源于他的父親。更重要的是,盧奧給夏爾總共送過四次母火雞。第一次是夏爾治好盧奧德腿后;第二次是拜訪艾瑪和夏爾時;第三次是每年的一種習慣;最后一次盧奧提到火雞是在艾瑪死之后。福樓拜數次描寫盧奧送火雞的場景,一部分是強調食物的作用,另一部分是說明盧奧對夏爾的喜愛。男人之間無法用言語表述自己的感情,而母火雞在這里象征著男人之間的友誼。
不只是盧奧,包法利先生性格的與眾不同也是通過食物的意象表現。包法利先生“同時喝著摻櫻桃酒的烈性酒——這兩種酒摻在一起,鄉下人沒喝過。”[1]p25不止于此,包法利先生出場的次數也就三次,第一次是夏爾結婚;第二次是孫女出生時在夏爾家住了一個月;最后一次是他的死亡。次次與食物相關聯。即使包法利先生的死亡,也是和戰友舉行一次愛國晚餐,倒在一家咖啡店門口。可見,咖啡店和晚餐都是由食物構成的,說明食物是包法利先生情感的代替品,他性格沉默寡言,很少與人進行交流。食物對包法利先生來說是一種交流的替代品,食物本身蘊含著包法利先生無法言說的豐富的內心世界。
羅多夫送給艾瑪的禮物與食物也息息相關。在最后一次,羅多夫給艾瑪送訣別信時,敘述者說道:“他把信放在籃子底下,上面蓋了幾片葡萄葉,馬上打發犁地的長工吉拉爾小心在意地送去給包法利夫人。他總是用這個辦法和她聯系,根據不同的節日,給她送水果或者野味。”[1]p181食物在這里已經失去了原本最基本的意義,成為艾瑪和羅多夫之間的信物,所以食物在這種場景中是一種交流的渠道。
在對次要人物的形象進行塑造時,食物的象征意義更加豐富,它不只是刻畫了人物的形象,而且表達了男人無法言說的內心情感,男人們之間言語無法表達的友誼和喜愛,并且成為一種交流渠道。
三、結語
食物是人類最基本的活動,不僅關系到人類的生存,而且與社會功能也息息相關。吃東西的習慣和對食物的選擇往往隱藏著一個人不易察覺的心理特征。食物在小說中既是艾瑪的晴雨表和浪漫主義的象征,夏爾的生活必需,又是盧奧、包法利先生和羅多夫的情感表達和交流渠道。福樓拜通過食物豐富的意象和象征意義表現出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之間的反差,戲劇化地諷刺了浪漫主義的虛幻與現實主義的功利,展現了19世紀法國外省的社會風貌。
參考文獻:
[1]福樓拜.包法利夫人[M].許淵沖譯.南京: 譯林出版社,2003.
[2]Dauner, Louise. Poetic symbolism in Madame Bovary[J].South Atlantic Quatrely, 1956(2):207-220.
[3]Duncan, Phillip A. Symbolic green and Satanic Presence in Madame Bovary[J].Nineteenth-Century French Studies, 1985(2): 99-104.
[4]Tipper, Paul Andrew. Madame Bovary and the Bitter-Sweet Taste of Romance[J].Orbis Litterarum.1995(4):207-231.
[5]褚蓓娟.試論包法利夫人的女性意識[J].外國文學研究,1993(1):95-100.
責任編輯:楊國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