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城市設計的北京老城建筑遺產保護：一種整合性策略*

秦紅嶺

當代城市建筑遺產保護范式，一個明顯的轉向，就是不斷拓展建筑遺產的保護類型、保護要素以及保護的時間維度和空間尺度，日益擺脫僅重視文物建筑保護的古典范式，更加注重建筑遺產與城市空間之間形成一種有機交織的動態互動關系。與此同時，空間規劃和設計在建筑遺產保護中的作用日益突顯。喬克斯·詹森（Joks Janssen）等學者指出：“遺產是一個高度可塑性的概念，它的涵義不斷流變，其實質和意義不斷被社會重新定義。從這樣一個動態視角來看，不可避免地要在城市規劃發展的背景下處理遺產問題并形成的新的方法和實踐。”[1]有鑒于此，本文試圖以北京老城建筑遺產整體保護為例，提出作為一種歷史景觀敘事和公共空間整合的城市設計導向的建筑遺產保護策略，以期對北京老城建筑遺產保護進行綜合研究，探索建筑遺產的“整合式保護”之路。

1 導論：城市設計作為一種整合性建筑遺產保護策略

當代城市歷史文化遺產保護進程中，綜合的城市規劃體系是管理和保護城市歷史文化遺產最有效的工具之一。北京城市歷史文化遺產保護早已納入系統化的城市規劃政策框架之下。目前對北京老城建筑遺產的保護，既有《北京城市總體規劃（2016-2035年）》保障老城整體保護的政策引領和剛性約束，更有《北京歷史文化名城保護規劃》《北京皇城保護規劃》等專項規劃的標準約束。為了保證不同層級規劃的有效性和可實施性，使保護規劃要求與復雜的老城更新過程和基層實施需求相結合，還需要將保護措施從總體政策和控制指標的管理，轉向更為精細化的城市設計層面的引導與謀劃。

城市保護史上，將具有豐富歷史建筑的老城視為需要保護的整體性遺產，是與19世紀末城市規劃、城市設計的產生與發展一脈相承的。當一些城市設計的先驅者們將城市設計過程視為對城市歷史的適應性延續時，一定程度上意味著城市設計與城市保護之間的內嵌性關系。明確將紀念物（monument）概念擴展至一座歷史城市的是意大利古跡修復專家古斯塔沃·喬萬諾尼（Gustavo Giovannoni），他認識到歷史城市保護與現代城市發展之間的矛盾，闡明了建筑遺產與城市空間及其環境氛圍的關系，主張“歷史性建筑的概念意味著不能離開一個單體建筑所處的環境來定義它，傳統城市及城市整體片區的特質，它們的建筑氣氛來自于‘主要建筑’與其周圍環境的辯證關系。”[2]喬萬諾尼的觀點實際上就是主張通過城市規劃、城市設計整合建筑遺產與當代城市形態的關系，使古代肌理有機嵌入現代城市生活。有關國際古跡保護與修復的《雅典憲章》（1931年）和《威尼斯憲章》（1964年）是從單體建筑保護向周邊景觀和城市空間環境保護過渡的重要轉折。20世紀中期以來，基于文化遺產概念的不斷擴展以及遺產價值評估越來越注重文脈價值，城市遺產保護逐漸被納入城市和區域規劃、城市設計的管理框架之中，如1975年歐洲建筑遺產大會通過的《阿姆斯特丹宣言》提出城市遺產保護是城市和區域規劃的主要目標之一。2005年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第15屆大會通過的關于歷史建筑、古遺址和歷史地區周邊環境保護的《西安宣言》，強調了建筑遺產、遺址或地區的環境的重要性，提出通過規劃工具和規劃實踐保護和管理環境。總之，伴隨遺產內涵的不斷擴展，“遺產重新定位于空間發展：從關注孤立的保存（isolated preservation）到整合性保護(integrated conservation)，最后是更廣泛的遺產規劃的概念。”[3]

“整合”指的是使事物有機結合為一體而使之更為完整并凸顯其特征的過程。當代城市設計是一種整體的、綜合的創造良好場所的設計行為，它的一個獨特的社會作用是能夠建構、保護和恢復建成環境形態的連貫而統一的體驗。[4]羅杰·特蘭西克（Roger Trancik）綜合了三種主要的城市設計理論，即界定空間的圖—底理論、體現關聯特質的連接理論以及反映社會的場所理論，在此基礎上，他提出了一種趨于整合的城市設計方法，強調漸進主義的有機更新理念，闡述了整合城市環境的空間聯系和特定場所精神的空間形態的設計原理。[5]對于老城的形態格局而言，城市設計的重要性并不在于如何增建新的城市空間，而在于如何恢復并保持城市要素之間的整體性與連續性。城市設計作為一種具有整合性功能的建筑遺產保護工具，體現在它作為一種空間塑造行為，主要用于處理單體建筑遺產與城市空間環境之間的關系，以營造出文脈延續、新舊和諧、特色鮮明的城市空間秩序。阿美特·辛哈（Amita Sinha）等學者認為，在建筑遺產保護中，城市設計通過設計遺產路徑、開發公共空間系統等方式，可以提高遺產的可讀性并提升城市特質，可以讓建筑遺產被公眾閱讀、認識，并被理解為更大的文化景觀的一部分。[6]概言之，在當代復雜而動態變化的城市環境之下，城市設計導向的建筑遺產保護模式是一種能夠更好地保護城市肌理、整合城市景觀和建筑遺產資源的城市保護工具，它將建筑遺產視為由城市空間中各種元素整合而成的特定景觀，涵蓋了建筑物、街道布局、公共空間、自然景觀、界面細部、建筑細節、視覺軸線、眺望景觀等要素。

據北京市第四次文物普查數據，老城現有歷史文化資源1012處，其中不僅薈萃了以故宮、天壇為代表的世界文化遺產，區級以上文物保護單位320處，而且還有大量類型多樣、數量眾多、反映特定時代風貌的歷史建筑以及歷史街區。盡管北京老城在基本格局及重點文物建筑的保護上成效不錯，但從整體保護視角看，存在一些問題亟待解決，且這些問題大都與城市設計相關。一是北京老城33片歷史文化街區作為一種片區整體保護方式，總體上遵循的仍舊是被動式的、靜態的保護模式，其歷史文化價值的整體效應沒有充分發揮出來，“中國歷史文化保護區作為單體文物和名城的中間層次，為了規避與城市發展之間的矛盾，往往墮入一種‘大’文物的劃定方式，追隨著單體文物建筑的保護邏輯：多重界線的保護效力伴隨著歷史文化價值的輻射力而減弱。這一定程度上是實現片區整體保護的最大障礙。”[7]二是北京老城標志性的“凸”字形平面城廓特征，因城墻和城門的幾近消失而形象模糊，殘余的城墻城門遺跡作為關鍵的記憶元素，由于缺乏景觀節點的串連敘事而導致意象性弱的情形。三是老城部分歷史景觀支離破碎，重要建筑遺產與公共空間要素之間聯系薄弱，尤其是一些建筑遺產由于開放性和主題性開發不足，導致無人知曉或無人問津的情況，既難以發揮老城建筑遺產的文化價值，也難以成為場所營造的有機組成部分。

基于此，為了更好地保護北京老城建筑遺產并發揮其整體文化效能，應當有效發揮城市設計的作用，除了采取“特色風貌分區”等管控模式外，面對老城建筑形態新舊并存以及部分建筑遺產碎片化的現實狀態，還應注重通過歷史景觀敘事和整合公共空間的方式，實現建筑遺產和城市環境、公共空間的有機融合。

2 基于歷史景觀敘事的城市設計：提升北京老城建筑遺產的可讀性

認識建筑遺產在當代城市文化和社會生活中的價值，敘事維度不可或缺。理解基于歷史景觀敘事的城市設計，需要界定“景觀敘事”的含義。首先，本文指稱的“景觀”，具體指的是“老城歷史景觀”，其含義與2005年世界遺產與當代建筑國際會議通過的《維也納備忘錄》提出的“歷史性城市景觀”（Historic Urban Landscape，HUL）相近。根據該備忘錄：“歷史性城市景觀指自然和生態環境內任何建筑群、結構和開放空間的整體組合”，“歷史性城市景觀保護和保存范圍既包括保護區內的單獨古跡，也包括建筑群及其歷史地貌和地形之間的實體、功能、視覺、材料和聯想等方面的重要關聯和整體效果。”[8]HUL有助于我們在老城整體文脈傳承的視角下，走向更具整合性的景觀尺度的遺產保護模式。其次，關于“景觀敘事”，較早對此進行系統研究的馬修·波提格 (Matthew Potteiger)和杰米·普靈頓（Jamie Purinton）認為：“‘景觀敘事’一詞是指產生于景觀和敘事間的相互作用和彼此關系。首先，場所構成敘事的框架，景觀不但確定或用作故事的背景，而且本身也是一種多變而重要的形象和產生故事的過程。”[9]由此他們還提出了景觀設計中命名（Naming）、排列（Sequencing）、揭示（Revealing）、隱藏（Conceal）、聚集（Gathering）、開放（Opening）等多種敘事策略。本文具體針對“老城歷史景觀敘事”，主要指運用敘事性媒介和策略，營造會講故事或富有事件情節的關聯性景觀，讓老城建筑遺產成為一種具有可讀性的敘事框架，激活人、建筑遺產及其所蘊含的史實、故事、集體記憶之間的關聯，更好地展示、傳達建筑遺產的文脈信息和文化內涵。

當代城市規劃及其空間發展不僅改變了城市的物理結構，而且還在很大程度上破壞了歷史建筑與該地區相關聯的故事和意義。“城市整體的連續性不僅體現在物理結構的保護上，還體現在重復使用、情感依戀和（本地）故事之中，因而可使用心理和無形的價值作為設計主題。在城市更新規劃或設計中，可通過表現依附于建筑和景觀上的觀念或故事，增強其聯想性和可識別性，使居民和游客得以感知。”[10]因此，充分發揮城市設計在重構老城景觀敘事方面的獨特作用，通過多種敘事手法“講述”老城景觀故事，既可提升建筑遺產的可讀性，更有助于增強公眾對建筑遺產的文化認同感。具體而言，基于老城景觀敘事的城市設計策略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鑲嵌起源。“鑲嵌起源”指的是在營造老城建筑遺產景觀時，通過片區或重點地段城市設計，精心選擇歷史遺留物、建筑遺址或片斷性歷史場景加以殘狀保護，呈現多元并置的建筑遺產語境，讓其“訴說”城市歷史起源，增強歷史的可觸摸感和延續感，喚起公眾的集體記憶。“鑲嵌起源”策略的意義，除了增強遺產的真實可感性，還體現在阿萊達·阿斯曼（Aleida Assmann）所說“既編碼了遺忘，也編碼了回憶”，[11]即遺產廢墟一方面顯示著它對今天的人們來說如此陌生，已消失在遠去的歷史中，但另一方面它同時也引發了一種回憶的可能性，它在記憶被喚醒的時候重獲生命力。意大利羅馬老城留給人們最深的印象，就是各種遺址、廢墟，甚至僅僅一根斷柱或一段石雕、殘墻，都“散落”在老城的大街小巷，無論市民或是游客都可以近距離地欣賞、感受，體會文化遺產的賡續不絕。“鑲嵌起源”的敘事策略在北京老城保護中已有所運用，如明北京城墻的“遺珠”東便門一段被辟為遺址公園加以保護，除連接東南角樓西側的一小段城墻修復成完整形態外，其他城墻殘存斷面作為北京唯一存留的一段內城城墻被保留下來（圖1），這些殘留的“歷史情節”，保留了歷史最真實的印記，有助于喚起人們漸漸湮沒的城墻記憶。

圖1 北京東便門一段城墻殘存斷面圖

第二，主題構建。敘事的方法模式與修辭策略引入城市設計領域的一個重要切入點是空間場所主題文化語境的塑造及其空間編排。[12]主題策略是構建空間敘事的重要方法，它往往將場所、建筑遺產與故事有機聯系起來，讓不同建筑遺產相互關聯。英國建筑師簡·舍庫斯（Jan Sircus）認為，最成功的場所都有“主題”和“故事”，主題是最重要的“大創意”（‘big idea’），它能夠提供一種語境，使之成為不同故事或事件的聯系紐帶。營建成功的場所，建筑和城市設計應遵循四個敘事原則，首先是構建主題與結構，除此之外還有序列經驗、視覺傳達以及參與行為。[13]簡·舍庫斯提出的這些敘事原則同樣適用于營造老城歷史景觀。

勞拉·費勒（Laura Feller）等學者提出：“主題框架是對文化資源進行綜合性的、文脈性的概覽，以及對個別資源的相對重要性進行比較分析的必要工具。”[14]將空間敘事的主題框架策略運用于老城保護，一個可行的路徑是運用關聯景觀和步行路徑等敘事手法，基于老城空間遺產資源要素的分布而構建“主題性建筑遺產線路”。它類似于國外一些城市的遺產足跡（Heritage Trail）保護方式，指運用主題篩選、文化規劃和主題闡釋等方法，建構點狀和線狀線路，將具有文化相關性或相同文化主題的建筑遺產資源有機融入整體保護與展示系統之中，形成一種整合性的遺產保護與再利用框架。作為一種遺產保護策略，“主題性建筑遺產線路”強調遺產保護中的敘事性關聯，它不是孤立地保護單個建筑遺產，而是以共同的敘事主題為紐帶，增強單體建筑遺產節點之間的內在聯系，更好地傳承城市文脈，強化建筑遺產的可讀性。同時，“主題性建筑遺產線路”還是以特色建筑遺產資源串連而形成的“文化探訪路”，具有帶動老城特色文化旅游發展的作用。依據北京老城建筑遺產突出的類型特征和共性文化元素，通過文脈分析和文化主題篩選，可以提煉和打造兩種類型的主題線路，一是能夠鮮明體現北京古都風韻和城市文化特色的主題線路（如“中軸之路：北京老城中軸線上的建筑遺產”；“禮制之路：北京老城皇家壇廟建筑”；“王府之路：北京老城王府建筑”等等）二是具有較為重要教育價值的主題線路（如“紅色之路：北京老城革命紀念建筑遺產”；“發展之路：長安街至前三門大街優秀近現代建筑”；“名人之路：北京老城名人故居”等等）。

第三，節點織補。近年來在城市更新和老城保護實踐中，“織補”日益成為一種能夠有效延續和保護城市肌理的城市設計技巧。“織補”是一種形象的說法，就是運用類似“修補匠”般的局部“針灸式”改造方法，修復和整治影響城市文脈延續和古都風貌特征的遺產區域，拆除影響整體風貌的違章建筑，對不完整的、碎片化的老城建筑遺產進行“修補”和“編織”，建構風貌協調、肌理承續的老城景觀。吳良鏞曾形象地用“百衲衣”來比喻建筑遺產的有機更新。他認為，老城區那些構成城市肌理的破舊老建筑，可以修繕改造的需要順其原有紋理加以“織補”，這樣隨著時間的流逝，雖然它成了“百衲衣”，但還是一件藝術品。[15]“修補”老城景觀亦如是，關鍵是新織補的“補丁”一定要延續老城的歷史風貌，讓新舊元素有機融合，避免“假古董”式的生硬拼貼。

“織補”不僅可以作為延續城市肌理的設計策略，也可以運用于老城建筑遺產的空間敘事。為了整體性保護北京老城建筑遺產，營造歷史空間的可讀性，不僅需要將空間分布上支離破碎的遺產景觀加以主題化建構，而且在同一主題遺產景觀的一些重要節點損毀和界面連續性中斷的情形下，通過“節點織補”和“填補界面缺口”的方式，斷點再續史實節點，賦予歷史景觀敘事以連續性。例如，永定門是北京老城中軸線的南端起點，是中軸線景觀敘事不可或缺的關鍵性節點。2004年復建永定門城樓的重要意義，就是銜接南中軸線，將中軸線南端“斷了的琴弦補上”，恢復老北京的集體記憶符號，實現中軸線的完整性（圖2）。

圖2 2005年重建后嶄新的永定門城樓圖

“空間敘事常常涉及復雜的地理元素的配置，包括建筑物、標記、紀念物和精心提供的銘文，通過它們提供完整的空間故事線或捕捉歷史事件的關鍵位置和年代關系。”[16]因此，為了建構完整的空間故事線，對體現古都風貌、承載北京老城生活記憶和文化記憶的重要歷史建筑節點，不宜復建的，可以通過以建筑遺產標識系統為主要載體的“意象性展示”呈現出來。例如，傳統中軸線上缺失的節點建筑，如地安門，不宜復建的，都可以采取形式多樣的“意象性展示”方式加以“織補”。此外，北京有不少城門原址現已成為立交橋或十字路口，也可以考慮在附近地面上標示該城門位置、形象等方式加以展示。

3 基于公共空間整合的城市設計：讓北京老城建筑遺產融入城市生活

城市公共空間是城市中最易識別、最易記憶的部分，也是城市特色和社區活力的主要載體。北京老城公共空間不僅是聯系建筑遺產資源的主要空間線索，而且是展示古都北京城市形象、承載北京傳統風貌特色的空間主體。

城市設計主要以城市公共空間為設計對象，塑造獨特的、有活力的公共空間，強化公共空間的脈絡是城市設計的基本目標。1889年，被譽為“城市設計之父”的卡米洛·西特（Camillo Sitte）闡述了歷史城市的格局及公共空間特征，他強調歷史城市公共空間美學模式的本質，是其并非建筑物和紀念物的無序集和，而是以公共空間（公共廣場）為核心構成了一個連貫有機的整體。[17]西特的觀點一定意義上可視為城市設計導向的建筑遺產保護策略的最早探索。公共空間在建筑遺產保護規劃中，作為一個個重要節點能夠串聯相互割裂的歷史文化遺產，營造場所精神，讓建筑遺產空間承擔起承載文化活動和社區活動的重任。一定意義上說，若沒有完善的公共空間體系作為支撐，建筑遺產的保護與再利用很難融入現代城市生活。

總體上看，北京老城與“國際一流的和諧宜居之都”匹配的高質量、多層次、具有文化可識別性的城市空間系統有待完善，尤其是北京老城綠色空間匱乏，適宜步行和公共活動的空間少，一些街道環境雜亂，對人們感受老城的魅力有較大影響。對于北京老城公共空間整合與營建而言，需要與老城建筑遺產空間的特色肌理和空間品質的提升相結合，充分挖掘老城空間特色，滿足市民活動偏好，創造出展現北京歷史文化名城風采的公共空間。從城市設計視角看，可依托老城主要建筑遺產和自然景觀節點，逐步完善以歷史環境保護為導向，注重建筑遺產（在重要建筑遺產周邊建立節點廣場）、特色街道空間、景觀綠道、慢行交通系統與公共活動空間融合發展的北京老城公共空間網絡，在此意義上，城市設計發揮著一種空間策劃和空間聚合的作用。具體而言，基于北京老城建筑遺產的分布特征，可率先從體現傳統軸線、城廓形象的歷史脈絡線索入手，輔之相關的歷史水系環境線索，從以下兩個方面構建中觀尺度的公共空間歷史景觀框架：

第一，圍繞“一軸”（傳統中軸線）建構老城公共空間系統。中軸線凝聚了北京這座城市歷史文化發展的精髓，是中國古代城市中軸線設計的頂峰，在城市空間序列的節奏變化、空間尺度的把握、空間氛圍的營造等方面都達到了很高水準。北京老城中軸線兩側的建筑，除了有皇城宮殿建筑群、皇家祭祀建筑群、外城商肆建筑群以外，更有多條河道、湖泊穿插其中（積水潭、什剎海、北海及中南海水系軸線），還有處于老北京城內城對角線中心點的景山。可利用中軸線節點建筑與自然景觀為主要依據，自南向北縱貫永定門、先農壇、天壇、正陽門及箭樓、毛主席紀念堂、人民英雄紀念碑、天安門廣場、天安門、社稷壇、太廟、故宮、景山、萬寧橋、鼓樓及鐘樓等14處遺產點，通過歷史道路、河湖水系、視線走廊、綠地生態廊道等軸向聯系空間，編織串聯起各建筑遺產節點廣場和各功能板塊的城市開放空間系統，構建北京老城“一軸”公共空間的系統框架。

第二，圍繞“一墻”（明清北京城墻格局）建構老城公共空間系統。1950年7月，梁思成提出關于北京城墻再利用的著名設想，基本思路就是將其改造為公共綠色休閑空間——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環城立體公園，城墻上可以綠化供市民游憩，城樓角樓可辟為陳列管、閱覽室和茶點鋪。[18]如今，明北京城城墻只保留著東便門至崇文門一段和西便門段兩處城墻遺址。城門除正陽門城樓、箭樓和德勝門箭樓可見外（還保留有北京僅存的城垣轉角箭樓東南角樓），其他城門則名存實亡。現在留在下來的城墻、城門遺跡，使我們無法形成北京“凸”字形城廓的完整意象。因此，為了更好、更為整體性地保護體現北京古都文化的城墻格局，有必要在已建成的城墻遺址公園、二環綠色城墻和建筑遺產節點的基礎上（東便門明城墻遺址公園、西便門城墻遺址公園、永定門城樓南北廣場及永定門公園、德勝門箭樓廣場、德勝公園—北二環城市公園、正陽門城樓廣場、建國門古觀象臺和西二環順城公園）（圖3），以展現“凸”字形城廓的完整格局為基本目標，通過綠地系統、慢行交通系統等方式將分散的公共空間串聯起來，使節點空間之間的聯系通道暢通而關聯，建構起完整而連續的老城“一墻”公共空間系統框架。

圖3 作為北京二環“綠色城墻”組成部分的德勝公園圖

需要強調的是，通過城市設計方法所建構的公共空間框架，梳理、串連了建筑遺產、開放空間與自然景觀的特征和關聯，作為體現老城特色的“歷史文化斑塊”和“歷史文化軸線”，要真正發揮其文化休閑空間的作用，還需要通過多元培育，讓歷史文化遺產不僅僅吸引游客，而是能夠吸引和服務多樣化的城市居民，是集健身休閑、參觀體驗、文化旅游與文化消費為一體的社會空間。空間活力的激發與營造是一個系統工程，從城市設計層面上看，塑造特色活力區，需要功能交混、城市要素緊湊、以步行為脈絡、以公共空間為骨架組合而成，具有良好的可達性和環境特色。[19]伴隨上述空間形態學要素的集聚，為提升老城公共空間活力、讓建筑遺產融入城市生活創造了良好的物質環境條件。

4 結語

建筑遺產保護，尤其是有豐厚歷史積淀的老城建筑遺產保護不可能脫離城市空間背景。北京老城是在統一規劃之下形成的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是保留著中國古代規制，具有都市計劃傳統的完整藝術實物”。[20]老城的建筑遺產資源是一種將城市格局、街道和胡同及其布局、歷史建筑、自然景觀元素以及非物質文化遺產相互融合在一起的歷史景觀，它是古都北京歷史敘事的基本媒介，反映了北京的文化身份和集體記憶。在北京老城建筑遺產整體保護尚未有效落實和文化潛力尚未獲得充分挖掘的背景下，嘗試將城市設計作為一種整合性建筑遺產保護策略，具體通過歷史景觀敘事和公共空間整合的方法，提升建筑遺產的可讀性、延續性和場所塑造功能，不啻為一種值得實踐的遺產保護路徑。這種方法是一種最小限度的干預措施，它并非成片更新老城建筑或街區，而是通過城市設計的物質空間要素加以控制引導，突顯老城特色風貌，銜接老城空間板塊，動態織補瓦解的城市肌理，喚起人們對老城建筑遺產完整而非支離破碎的認知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