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斯卡納遐想

郁喆雋

艷陽燒灼著大地。海灘上鱗次櫛比地排列著各色沙灘椅，綿延幾公里，一眼望不到頭。雖然是旅游旺季，但沙灘椅并未坐滿，只有幾個老人在讀報或者閑聊。海灘的每一段都高高豎著一面國旗—這里飄揚著西班牙國旗，阿根廷國旗，法蘭西的三色旗，在遠處還有希臘和巴西的國旗……這不是在宣示主權，而僅僅是為了標記出海灘不同的區段。

站在意大利馬爾米堡（Forte dei Marmi）的沙灘上，感覺到了久違的放空。此時想起了《沉思錄》里的一句話：“生活中總要有一點閑暇?！贝藭淖髡呤橇_馬皇帝奧勒留。他一輩子戎馬生涯，不知道這句話是在告誡別人，還是在勸慰自己。奧勒留可能來過馬爾米堡的海灘。馬爾米堡在意大利語中的意思是“大理石的港口”。附近的塞拉韋扎（Seravezza）和卡拉拉（Carrara）是托斯卡納著名的大理石產地，開采歷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文藝復興時代的大師米開朗琪羅曾經親赴那里的石礦，挑選石料。山里的大理石開采出來之后，在馬爾米堡裝船，運送到地中海沿岸的各地，甚至遠達黑海和波羅的海。

沙子已經被曬得滾燙了。一腳踩下去，不得不迅速抽出來，換另一只腳踏下去。趕緊跑兩步，沖到海浪中。瞬間雙腳有了“淬火”似的清涼。向前看是寶石般剔透的海，波瀾不驚，只有零星幾點白帆，周圍的孩子們在水中打鬧嬉戲；向后望，遠處地平線上有一座山，山頭是雪白的。那是塞拉韋扎的山，整座山都是大理石。山頂因為采石而裸露了出來，好似常年的積雪。一陣涼風襲來，沁人心脾，仿佛來自雪山。奧勒留還說過：“做事不可遲緩，言談不可雜亂，思想不可游移，靈魂不可完全傾注于自身，或者過分焦躁不安，生活中不可始終忙碌不止?！被蛟S他不是在戰場上，而是在沙灘上，在這灼熱和清涼的沖突之中，才體會到了這番人生的真味。

遠處的棧橋直直地伸到地平線上。少男少女們從棧橋的盡頭躍起，縱身跳入海中，綻起巨大的水花。他們從水底冒出頭來之后，迅速爬上棧橋，沒等身上的水珠曬干，又再度跳進了海里。如果太陽不下山，他們可以這樣永遠玩下去，好像時間不存在一樣。

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里說過，在一個政治修明的城邦中，必須大家都有“閑暇”，不要因為日常生活所需而終身忙碌不已，但要怎樣安排才能使大眾獲得這樣的閑暇，卻是個難題。有了閑暇，人才會開始思考一些超脫的事情。大概人的一切都始于瞎想、遐想和“暇”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