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雪瑩 王煥
摘要:在中國文化中,“母性”經歷了被尊崇與被消解的認知變遷。畢飛宇處在母性被消解的當代文化背景下,其小說呈現了對“母性”的獨特解讀——來自于人心底的“善”,并對“母性”存在的可能性進行了探究。
關鍵詞:母性;善;可能性
米蘭·昆德拉在《小說的藝術》中寫到“小說家畫出存在地圖,從而發現這樣或那樣一種人類的可能性。”[1]畢飛宇通過小說對人類存在地圖進行了探尋。本論文將從母性的中國文化淵源說起,展開畢飛宇小說對“母性”進行的探究——人類“善”的存在的可能性。
一、“母性”的中國文化淵源
古代社會對母性的尊崇。道家文化中,老子提出:“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之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2]用“天地母”的喻體,“谷神”、“玄牝”等與女性生殖有關的象征體,可解讀出老子的母性觀——是萬物產生的根本,道家思想對母性的崇拜可見一斑。儒家文化講求“孝”字,《搜神記》中王晉臥冰求鯉,《初刻拍案驚奇》中的扇枕溫衾,一個“孝”字,是后代對母性的尊崇。
近代社會對傳統母性的消解。中國近代文學中,母性書寫大至可分為兩條主線:一條發展為母女結盟共同反抗父權統治,另一條發展成消解母性神話,以挖掘女性人生復雜性為特征,消解圣母面紗下的神圣形象,探討內心世界中的真實母性。比如,張愛玲《金鎖記》中的獸母曹七巧,老舍《月牙》中的母親形象等都是將“神”還原成“人”。
二、對“母性”的探究
在中國當代文化語境中,畢飛宇小說對“母性”的探究,也是揭開“神”的面紗,將“神”還原成“人”,但還原后的“人”,依舊具有神性,這種神性不是膜拜與不可觸及的,恰恰相反,就是普普通通的小人物身上散發出的帶有善與詩意色彩的母性。隨著社會的發展,物質主義、拜金主義盛行,兩代人之間代溝漸生,畢飛宇在小說中對“善”的母性品質在人與人之間的新狀態進行了探究。
茅盾曾在《東方雜志》上為“母性”進行了釋義,“愛倫凱以為母性是有廣大無邊的力,他的本性是‘授予,是‘愛撫,是‘溫柔。……‘母性不僅婦人有之,男子也有……”[3]“母性”不止存在于女性,也存在于男性。對于“母性”的含義,畢飛宇也給出了他的解讀,“母性”的魅力在于她的理解力,而“說到底理解力不來自于性格,不來自于智商,而來自你心底的善。”[4]“惠嫂是《哺乳期的女人》里頭那個年輕的、正在哺乳的母親。我要說的是,我寫的不是母親、母愛,而是母性,母性的直覺,以及由這個直覺所帶來的異乎尋常的、感人心脾的理解力。”“對于一個5歲的孩子、一個物質時代的孤獨者來說,母性(未必是母親)是他的天使。”[5]母性的直覺讓惠嫂充分的理解留守兒童旺旺對母愛的渴望進而對負載著母親氣息的哺乳行為的癡迷,被咬乳房后依舊試圖給旺旺奶吃,當理解力撲了個空,惠嫂發出母獸般的“你們知道什么”的吶喊。面對斷橋鎮人無知和蠻橫的無情傷害,母性的“善”讓惠嫂焦灼難耐。《玉米》中被輪奸和誘奸懷孕的玉秀,三番五次地想自殺,卻因懷有身孕,而忍痛活著。分娩后,拋卻內外之痛,唯一所求是看孩子。《馬家父子》的老馬,為兒子而精神閹割自己。老馬是男性,在得不到兒子任何回應的情況下,忍受寂寞艱辛獨自撫養兒子長大,是心底的善讓老馬埋頭付出。《生活在天上》中的蠶婆婆,是一個靠養蠶供養了五個兒子的寡婦。“養蠶”象征著養兒子,蠶吐絲的過程就是蠶婆婆自己,“這一刻一過蠶婆婆就有些悵然,有些虛空,就看見桑蠶無可挽回地吐自己,以吐絲這種形式抽干自己,埋葬自己,收斂自己。”[6]。孩子長大離家后,養蠶不過是蠶婆婆的母性在現實中的一種再現和寄托。倘若母性無所寄托,即《嬸娘的彌留之際》里的嬸娘,嬸娘的形象是畢飛宇塑造的純粹母性的存在的可能性。作為聾啞教師的嬸娘,“嬸娘胖胖的,雙眼皮雙得很寬,笑起來她的好心腸總能鉆到人的心里去。”[7]退休后的嬸娘,沒有聾啞學生再接受她的愛,手語卻成了嬸娘的呼吸。癡呆癥揭掉了壓抑母性的世俗邏輯與世俗理性,嬸娘內心深處的母性自由呈現,在敬老院給大伙當母親。“她整天拿著小塑料盆、肥皂、小剪刀,逼著人家,要給人家洗手,剪指甲。大清早拿著一只磚頭,挨戶挨戶地敲,叫大伙起來,活動活動。”[8]。
“母性”來自于心底里的“善”,作為“善”存在的可能性在畢飛宇的小說中展開:惠嫂在斷橋鎮人們惡意壓迫下出于理解旺旺的母獸般叫喊;少女產后被羞辱踐踏,卻拋痛要看孩子的絕望乞求;久久得不到兒子回應的鰥夫的多年犧牲;多年養育兒子,兒子長大后不在身邊,將母性寄托于蠶寶寶身上的寡母;敬老院播撒母性遭嫌棄,母性無處寄托而瘋掉的聾啞教師嬸娘。
魯迅曾經說過,悲劇就是將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畢飛宇對“母性”的探究,在人與人之間上演了被誤解、踐踏、撕裂的悲劇。畢飛宇在《嬸娘的彌留之際》中寫到,“過于善良的人其實不宜在世上活,對親人來說,他們永遠是災難;溫良慈祥的人活不出什么滋味來,一生只不過在為悲劇做鋪墊。”[9]小說的結尾,用“我”抱著嬸娘的骨灰,站在人群里,找不到歸宿,并寫到,“我想起了父親的話:‘不幸的人從來就不會死去。大街上紛亂如麻。只有冬雨下得格外認真,它們一絲不茍。”[10]只有“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畢飛宇探究所得出的“母性”存在的可能性,是真實而冷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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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畢飛宇.《嬸娘的彌留之際》,《是誰在深夜說話》[M].春風文藝出版社,2007:35.(第1版).
[8]畢飛宇.《嬸娘的彌留之際》,《是誰在深夜說話》[M].春風文藝出版社,2007:36.(第1版).
[9]畢飛宇.《嬸娘的彌留之際》,《是誰在深夜說話》[M].春風文藝出版社,2007:35.(第1版).
[10]畢飛宇.《嬸娘的彌留之際》,《是誰在深夜說話》[M].春風文藝出版社,2007:42.(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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