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琪
摘要:揚雄的《逐貧賦》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上詠貧題材的首發之作,其篇幅短小精悍,通過詼諧幽默的筆法組織了一場揚雄與“貧”之間的對話,從而展示了作者君子固窮、安貧樂道的儒生品格,體現出揚雄抒情賦作高超的藝術成就和整體美學特色。本篇論文,筆者將從《逐貧賦》的思想內涵、美學藝術以及對所逐之“貧”的理解這三個方面進行探究和論述。
關鍵詞:揚雄;《逐貧賦》;思想品格;美學特色;藝術手法
揚雄,西漢末年著名的思想家、文學家,本篇論文所談的《逐貧賦》則為楊雄抒情小賦中的代表作。賦中記敘了作者從疾貧、逐貧到安貧的態度轉變,被陸侃如先生定為揚雄六十五歲時所作。由此可見,此賦正是作者晚年對自己一生“不汲汲于富貴,不戚戚于貧賤”這一高潔品格的總結和體現。下文中筆者將詳細的論述自身對《逐貧賦》的認識和看法。
一、《逐貧賦》與“君子固窮”的思想品格
《逐貧賦》開篇就交待了揚雄傍山靠野的居住環境,加之有個“終貧且窶”的乞兒鄰居,當真給人一種凄苦之感。但結合西漢末的黑暗政治再反觀“揚子遁居,離俗獨處”一句,又可見他是主動與社會濁世拉開距離的。然而,受儒家積極入世思想熏陶的作者在獨居不受重用后一定是牢騷滿腹,其中最直接的便是埋怨貧困生活對身心兩方面的折磨。因此,賦中最開始對貧困的厭惡和嫌棄也就逐漸凸顯出來。首先揚雄“呼貧與語”,陳述“貧”的六宗罪,而后通過和他人的對比展現出“貧”與自己結伴后自身所受的不公待遇和不幸經歷,最后憤恨的責怪“貧”這個“牛皮糖”,決絕的下了“今汝去矣,勿復久留”的逐客令。賦作行至此處,作者的一腔怒火都發泄到“貧”身上,讓筆者在笑揚雄“胡攪蠻纏”的同時也可憐起這位在金錢可以顛倒是非美丑的大環境下首當其沖受到傷害的正直文人。
然而,“貧”并沒有應作者之求離開他,而是不卑不亢的反駁起來,“貧”首先煞有介事的追念其祖先,說明在上古圣王勤儉節約的時代“貧”們也很受歡迎;而后借“貧”之口說出殷紂、夏桀的事例,批評了奢靡鋪張的社會風氣。有趣的是,“貧”話鋒一轉,不再義正言辭,而是以戲謔的話語舉例楊雄與“貧”相伴的“好處”,一方面,窮苦的生活提升了作者適應環境的能力,當真是“寒暑不耐,等壽神仙”。另一方面,西漢后期政權黑暗,社會混亂,治安不穩定,作者整日與“貧”為鄰,自然“露居”也無人打劫,從某種角度看也不失為一種避禍保身的方法。“貧”亦莊亦諧的為自己辯護,說完后還用了一招“欲擒故縱”,“誓將去汝,適彼首陽。孤竹二子,與我連行”,“貧”要揚言棄揚雄而去,尋找更高尚的人。此時作者的怒火也平息下來,向“貧”道歉,長與汝居。
從揚雄后期模仿《論語》創作《法言》,認為大賦是雕蟲小技就可以看出,揚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儒教徒,因此“簞食瓢飲”、“君子固窮”的價值觀對其影響很大。他的《逐貧賦》讀來一波三折,從最開始的疾貧、逐貧到最后的與貧久居看似是“貧”與作者的言語爭鋒,實則更是作者克服心理上不平和矛盾的自我斗爭歷程;最終留下“貧”的舉動更是不與世俗為伍,保持精神獨立,堅守儒家品格的思想升華。“窮愁但有骨,貧賤可安身”,牢騷過后,揚雄依舊勤奮立言追隨圣賢的背影。
二、《逐貧賦》的美學特色和藝術手法
《逐貧賦》屬于揚雄的抒情小賦,相比作者潤色鴻業的散體大賦,此類賦作更能表達揚雄真實的生活感悟和情感體驗,就美學特色而言筆者總結出以下幾點:
(一)一吐為快才是美,抒情賦的最大特點就是直抒胸臆,體現在《逐貧賦》便是揚雄止不住的怒火和牢騷。無論是“人皆文繡,余褐不完;人皆稻粱,我獨藜飧”的寡而不均;還是“身服百役,手足胼胝。或耘或耔,沾體露肌。朋友道絕,進宮凌遲。”的苦難侵襲世態炎涼。作者都毫不避諱的一一列舉,將心中不平,壓抑著的苦悶不做保留的宣泄出來。使得讀者同情其經歷時,更被他強烈的情感所撼動,從而對作品有更深的感悟。
(二)塑造個性鮮明的形象美,《逐貧賦》的特點之一便是塑造出“貧”這一個充滿個性的文學形象。賦中“貧”因為貧而受到埋怨指責,甚至面臨著被掃地出門的危險。可是“貧”并沒有痛哭流涕、委曲求全。而是如上章所講那樣侃侃而談維護自己,點出了“貧”們往往與君子圣賢相伴的事實,說出了自己貧而不窮的高貴品節,道出了揚雄與自己長居后的種種“好處”,最后竟然要負氣離開,“唬”的作者一再道歉。這里的“貧”看似巧舌如簧,實則也是清貧守節之士的代表,他不滿現實污濁,追隨孤竹二子的舉動也是揚雄內心的真實想法。這種在賦中添加個性人物,并且與作者形成對話的形式相比平鋪直敘的講道理更加具有吸引力,有助于觀點和思想的傳達。
(三)以戲謔為美,《逐貧賦》中“貧”回答揚雄時完全是在用開玩笑的語調來寫貧兒的辯解,這種黑色幽默,自我嘲諷可見揚雄抒情賦的大膽幽默,從而顯露出一種獨特的美學色彩。
值得注意的是,《逐貧賦》也具有形式多樣的藝術手法,這與它的審美藝術相得益彰,具體總結為以下幾點:
(一)四言句式學習《詩經》,具有獨特的整飭之美。漢代賦家很少使用此種形式創作,即使運用四言也多是描摹景物,揚雄用來言貧訴窮是對此句式作用范圍的擴大和表現能力的提升。
(二)篇幅雖短,但結構上設置對話,形成戲劇沖突。是中國古代文學發展史上“以戲為文”的開端,呈現出作者對“貧”態度的轉化過程,使得賦作一波三折。
(三)語言不似大賦的鋪張揚厲,偏向口語化的表達,抒情流暢,渾然天成。
總之,《逐貧賦》整體呈現出抒情達意、亦莊亦諧的美學風格,具有短小精悍但跌宕起伏的藝術特色。
三、《逐貧賦》中對“貧”之理解的分歧
“貧”本是一種生活境況,揚雄卻賦予它人格,使其成為可以與作者進行對話的鮮明形象,的確富有想象力。然而,現在研究者有了另一種獨特且富有說服力的看法,即“貧”為民間風俗信仰中的貧鬼。研究者馬宗昌、張淑玉認為:首先,除貧風俗由來已久,貧鬼一詞在漢代焦延壽的《焦氏易林》中就已經出現多次;再者,根據書中記載可以推斷,貧鬼與火神祝融屬于一個神系。《荊楚歲時記》中“晦日送貧”的記載中“貧”也體現出了火神特點。而這些都是“貧”在賦中煞有介事贊美自己祖先的原因。最后,研究者還結合了揚雄撰寫《方言》一書的經歷,說明作者自身關注民俗研究,很可能受民間送鬼這一活動影響寫出《逐貧賦》。
對于《逐貧賦》中“貧”之理解的分歧,筆者認為從根本上看文學藝術手法研究和民俗學考證研究的分歧,學科不同,對問題的著眼點也就不同。無論從哪方面認識“貧”,后世最終看到的都是揚雄艱難但貧苦不移的心路歷程,高潔又不流于世俗的人生旨趣。
四、小結
生活的貧苦如同粗礪的石子,一次次打磨著硬骨頭的讀書人,諸如揚雄,縱使受到儒家思想的熏陶,也有禁不住牢騷滿腹的時候。可是,作者的可貴之處便是將不滿寫成了《逐貧賦》,借“貧”之口吻肯定了“君子固窮”的精神,用心靈上的高貴彌補了物質上的貧瘠。賦作吸取了散體大賦的主客問答形式,文字也亦正亦邪,情感表達上具有強烈的戲劇沖突。體現了深刻的思想內涵和極高的審美藝術水平。《逐貧賦》是抒情小賦中徘諧一類的代表作,值得研究者更加廣泛的關注和深刻的理解。
參考文獻:
[1]費振剛.全漢賦[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
[2]方銘.楊雄賦論[J].中國文學研究,1991(1).
[3]蔣文燕.窮愁但有骨,貧賤可安身[J].閱讀與欣賞,2001(5).
[4]潭淑娟.孤獨者的自慰和牢騷者的自炫[J].遼寧行政學院學報,2006(3).
[5]蘇瑞隆.漢魏六朝俳偕賦初探[J].南京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2010(5).
[6]石庭瑞.“以文為戲”觀的源流及確立[J].內蒙古大學,2016(4).
[7]馬宗昌,張淑玉.楊雄《逐貧賦》與漢代民俗[J].昭通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