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佩虹
摘要:《錯誤之夜》作為摩洛哥作家塔哈爾·本·杰倫的重要代表作,被視為阿拉伯世界的魔幻現實主義代表作。這部離奇的小說如《一千零一夜》的阿拉伯神話傳說,運用了寓言式韻致,籠罩著神秘魔幻、撲朔迷離的色彩。在行文結構和藝術形式上富有創意,例如打破時空界限,將發生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的場景打亂順序,在每個情節的敘述中又大量使用夢幻、獨白、意識流、暗示等非傳統手法,展現出一幅神奇而怪誕的畫卷。
關鍵詞:塔哈爾·本·杰倫;《錯誤之夜》;魔幻現實主義
塔哈爾·本·杰倫于1944年生于摩洛哥北部城市非斯,1961年移民法國,并以法文寫作,其作品是純正法語和阿拉伯民間文學風格的完美結合,因此受到摩、法兩國讀者的喜愛。而他在1997年出版的小說《錯誤之夜》被某些書評家認為是他最好的小說作品。女主人公摩洛哥姑娘齊娜是“公認”的“中了魔”的“邪惡”美人,然而其“充滿毒液”的女性魅力傾倒了全城的男人,男人們一方面咒罵她為“女巫”,另一方面又無不想“希冀于一種例外的情愛”而擁有她,但都陷入泥淖不能自拔。她則詛咒著她的“情人們”,把一個個盲目的男人帶向自作自受的苦海。其中,作者將會呼吸的黑色墳墓、吊死鬼茅屋、穆斯卡村、地中海與大西洋交匯處、外交森林、時間之泉、會寫故事的斷手等離奇怪誕的因素融入作品故事,可謂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因此該作品被人們認為是塔哈爾·本·杰倫最出色的小說作品。作品的魔幻現實主義特征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意象的疊加
魔幻現實主義小說很重要的一個特色就是運用大量神奇的意象。塔哈爾·本·杰倫從摩洛哥與西方的典故和神話中汲取營養,進一步加工繼而運用到寫作中。意象具有隱喻性和象征性,它絕不僅僅只是停留在表面所指,而是深入其背后所隱藏的內涵。塔哈爾·本·杰倫在《錯誤之夜》這部小說中就是借助各種意象以戲仿的手法反映現實,隱含了他對發展中國家歷史傳統獨特的看法。
穆斯卡村作為一個典型的意象,是紫娜人性變化的質點所在;同時也是一扇令讀者窺探到破舊土地上畸零人的大門。主人公紫娜為了逃避一份不應得到的感情,選擇前往木雷·阿卜戴斯拉姆村探訪神靈,救贖靈魂。這是一個遙遠而神奇的原始村落,“在這里,只要有音樂,我們就感到幸福,這不是我們的音樂,而是我們祖先的音樂。我們來到這人世間就是要延續這音樂的生命,讓他們深入到那些被罪惡和不幸占據的人們的心靈中去。”(1)同時,這里有生活經驗豐富得驚人的精神領袖阿卜戴斯拉姆大師,善良且智慧。不料,一心虔誠的紫娜卻被告知自己很久以前受到詛咒,只有通過許多考驗才能得到安寧。飽受噩夢摧殘的紫娜驚慌失措的逃離了村子后,被人帶到一個縱欲場所,遭到一幫野小子的凌辱,從此以后,開始了她的復仇計劃。
在《錯誤之夜》中另外一個重要的意象就是吊死鬼茅屋。一方面象征畸零人的聚集之地,一個充滿邪惡熱情的怪誕場所;另一方面,代表主人公內心的精神場所備受屈辱氣憤與痛苦掙扎。受到凌辱后的紫娜對自己的美麗容貌不再感興趣,取而代之的是“撕掉所有的面紗,變得冷酷無情”,是一心一意的復仇。
此外,“灰綠色的眼睛”是主人公心智覺醒的象征。“我灰綠色的眼睛已經成為寧靜靈魂的窗口,它有很強的穿透力,而且能預感所有即將發生的事,而不再只是天真地、傻呼呼地看著這個世界的皮相。”這雙獨特的眼睛讓她蕩滌了靈魂,同時變得冷血。
云彩作為全書的一個線索,反映了主人公紫娜的內心成長過程。以至于長大后在云彩中看到了死去的親人。“在那里,人物是扭曲的,他們長得是人的臉,而身子卻很奇特,又像馬又像大鳥,這里是無聲的世界,從這兒可以看到各個角落都擁擠不堪的城市。我走在厚地毯上,一點兒不覺得地毯是吊在幾根柱子上的。”(2)通過云彩這個引子,紫娜得知自己的身世,內心認知開始產生變化。
二、神話與宗教
塔哈爾·本·杰倫對阿拉伯民間文學和西方典籍的廣泛涉獵,讓他能夠在創作中對各種典故、寓言、神話和民間傳說信手拈來,使用預言、夸張等手法增強小說的神秘色彩和魔幻特征。
在《錯誤之夜》里,塔哈爾·本·杰倫運用了印度史詩傳統的講故事方式。作者借斷手的說書人之口,以第三人稱講述紫娜與被其選中的男人的故事。“朋友們,我只是一個斷了手的說書人,只知道一個令我震驚的故事,我出生在這座城市,知道自己在說什么。自從她把這個故事傾泄在我身上之后,我就覺得自己被附體了,成為被她支配的東西,現在,我只講述她讓我知道的。”通過講故事的方式,作品中所詛咒的那個五花八門、無奇不有的海港丹吉爾,正是發展中國家負面的縮影。紫娜正是在這樣的土地上長出來的,被她擊敗的那些倒霉鬼,也是這土地上的畸零人,時代的產兒。
塔哈爾·本·杰倫將伊斯蘭教的經典《古蘭經》加入了作品中,使得整個故事充滿神秘古老的原始風格。伊斯蘭教相信《古蘭經》的禱告詞,通過人對真主安拉的敬畏之情建構起此岸——彼岸雙重結構的精神世界。信仰真主獨一,感謝真主,為主道而奮斗。在主人公紫娜沾染古老的井水后,被伯父教導:“我從善良的魔鬼處把安拉帶來,安拉是最好的,他是最善良的。”通過懺悔減輕主的審判,在肅穆靜默中勸善世人。正如小說中說的那樣:“宗教是不喜歡笑的,它里面沒有幽默。笑對信仰來說是非常危險的,可它對懷疑來說卻是理想的通路,懷疑是信仰的大敵。”(3)
三、魔幻與現實
《錯誤之夜》另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魔幻、夢幻與真實的歷史事件完美的融合。這部小說中,塔哈爾·本·杰倫以一個私生女復仇的故事折射了落后的發展中國家一個世紀的歷史和社會。在這段歷史中,作者加入了奇特的幻想,使其成為一部亦真亦假夢幻歷史。小說在一開始就籠罩在魔幻與現實之間:“我記得跟一個女人訂過盟約,一個女人的影子,她漂亮,焦慮,年輕。這個女人是鏡子返還給我的影子,她附著在我的身體上,當我照鏡子時,我的影子就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影子。從形體上說,我們毫不相像。她的眼睛是黑色的,而我的是淺色的,至少人們都這么對我說。從這天起,我便開始圍繞我兒時待過的地方,在幻想的天地間游蕩,被我所愛的一切拋棄,被我經常接觸的一切忘記,而且身不由己地跟自己隔離開來,放佛變成了兩個人。”話鋒一轉,道出了“我”的身世秘密:“我”是一個私生女,“是多次暴力的產物,是本不該屬于我的命運的負載者。”鏡子中的影子,其實是主人公內心的另一個自己。雖然這是一個虛假的影子,但是這個幻影比現實中的“我”更加真實。在“我”一生的情感生活起伏的背后,影子將陪伴“我”,于我左右。
整部小說圍繞著和主人公紫娜的經歷所展開,看似是一個普通的私生女復仇的故事,但確是一部敘述歷史時代變化發展的百科全書。作家用了六年時間完成這部作品,在社會批判上更有深度、廣度,作家的憂憤也更深、更強。在海港丹吉爾,充滿了走私、匪徒,那里有講美麗故事的人,講不可思議的、瘋狂的、古老的故事,《錯誤之夜》是一部寓意頗深的作品,再現了古老文明的興衰、人性生活的復雜、情感家族的變遷,這一切,都聚集在瀕臨地中海與大西洋交匯處的丹吉爾,它講述著故事,同時也在刻畫著自己,見證一種文明的頹敗。
塔哈爾·本·杰倫借由這種真實與虛構交相呼應的魔幻現實主義手法,通過對歷史生活的再現,對落后的畸形靈魂進行了辛辣的諷刺。
四、魔幻現實主義在文章結構上的運用
由于小說中的時間不明確具體,而且主要人物的出場也不受時空限制,所以作者似乎可以完全自由地構建他的小說世界,不受任何傳統現實主義小說因素的制約。主人公紫娜物色了四個復仇女郎,將他們誘至海格立斯洞與時間之泉邊上,盟誓后開始行動。期間,他們與五個男人的復仇故事分別由會寫故事的斷手和說書人達馬納與佳米拉進行講述。(4)在作品的后半部分,看到的只能是一個又一個的片斷。在這些片斷中時空交錯變幻,敘事視角各異,如有紫娜以第一人稱“我”的敘述,有作者借說書人的第三人稱敘述,有巫女們的內心獨白,有夢境鬼魂與主人公的對話……這些零亂的卡片需要讀者在仔細閱讀的過程中主動地去排列和整理,如在第六章中,有這樣一段描述:
盡管如此,這部小說事實上還是具有一個總體結構的。文章的前半部分呈一條緩緩上升的直線,層層遞進,將讀者帶入了時間的深處。開篇楔子告訴讀者,海港丹吉爾是一個充滿奇特和怪誕的城市。“那里沒什么可看的,既沒有紀念性建筑,也沒有博物館和小海灣,甚至沒有一個能讓您產生某種短暫而強烈感受的別致古物。”(5)然而,唯一值得推薦的卻是一片被大片桉樹環繞著的公墓,以及會呼吸的墳墓。之后,主人公紫娜的出現使小說進入到了正軌。紫娜從小性格乖張:只想與夢幻中的一群云中人為伍,遠離塵世。正是這云中人里的一位仙逝已久的老姑媽,向紫娜言明了她身世的秘密。夢醒后,紫娜覺得自己有超常的功能:能用“善眼”成全別人,也能用“惡眼”懲治、摧毀別人。在紫娜被玷污后,她變得冷酷無情,招納四位復仇女郎,決心復仇男人。此后,五個女子成了全城的陰影,大家談虎色變。避之唯恐不及。到這里,小說的結構趨于漸進式,同時也向中心靠近。到小說的后半部分,切換成了一個個片斷,通過不同的視覺和人稱,將五個被復仇女郎選中的男人的情感歷程展現出來。譬如從第八章說書人協會開始,小說的作者將故事的發展交給了達馬納與佳米拉,到第十一章開頭有這樣一段話:“啊,等待天光的伙伴們!啊,希望得到萬能之主祝福的仆人們!啊,準備在大白天聽黑夜虛構故事的善良的人們!我們將給你們講阿比德和紫娜的故事。”充當了紫娜報復男人的工具的畫家阿比德,被她曳下時間的階梯,讓她跌入喪失理智的迷宮,直到身體完全喪失最起碼的能力。到了第十三章,開頭這樣寫道:“我,紫娜,不相信阿比德會窒息而死,他沒死,也沒去我等他的地方找我,是達馬納添枝加葉了。”主人公接過達馬納的話匣子,開始對下一個被選中的男人施以復仇。至此,片狀的故事如同風中稀疏的葉子,零落卻又緊密相聯。在第十九章中,對懷疑論者薩里姆的描述變成了123。“寬厚仁慈的朋友們,我今天來是給你們將薩里姆的故事的。他是一個有文化和信仰的人,既孤獨又憂郁。人們說他身上發生的故事非常奇特,我們不知道,他們自己也不知道,這些故事究竟是他夢見的還是真正發生過的……啊,如果我有紫娜的手段和力量,我早就不在這個誰也不信我的公共場合講述故事了。”123以幽默略帶自嘲的語調戲謔了薩里姆與紫娜之間似有若無的感情關系,將逃遁到影子森林中的薩里姆之前預測的“沒有那個女人試圖往他身上播下厄運”著實奚落一番。至此,故事的結構發生變化,每一個片斷之間緊密相聯。
一部小說使人覺得怪,而且怪得那么沉重,那么深沉。復仇、宰牲節、穿白色衣服的紫娜以及受詛咒的城與人,無不向世人訴說古老海港丹吉爾即將坍塌的文明與曾經輝煌的繁榮。令人欣慰的是,二十年后,紫娜改邪歸正,成了神醫謝麗法,終得解脫。如同發展中國家那些飽受摧殘的落后民眾,連同城市需要“好好清洗”,正如小說結尾說的那樣:“這個故事被海藻、泡沫、文字和影子覆蓋,需要在一張板子上被晾干。一切都寫在上面,一切都被解釋了,然后又被擦去,又被遺忘。”
注釋:
塔哈爾·本·杰倫著,盧蘇燕譯.《錯誤之夜》[M].華夏出版社,1998.
同上
柳鳴九著,《未來主義超現實主義魔幻現實主義》[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
同①
同①
參考文獻:
[1]塔哈爾·本·杰倫著,盧蘇燕譯.錯誤之夜[M].華夏出版社,1998.
[2]劉象愚,楊恒達,曾艷兵著.從現代主義到后現代主義[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3]柳鳴九,著.未來主義 超現實主義 魔幻現實主義[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
[4]袁可嘉,著.歐美現代派文學概論[M].上海文藝出版社,1993.
[5]曾艷兵,著.西方后現代主義文學研究[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
[6]曾艷兵主編.西方現代主義文學概論[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