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懷與井岡山

熊坤靜

“今后要一起戰斗了”

1928年7月下旬，平江起義剛獲成功，即面臨著敵人的重兵“圍剿”。這天清晨，當平江起義領導人、時任紅五軍軍長兼第十三師師長的彭德懷正在汨羅江畔散步時，第四團黨代表黃公略急匆匆地走來，說：“彭軍長，省清鄉督辦署調集部隊，組織湘鄂贛三省‘會剿，敵人3個師10個團分三路進攻平江。你還有心思在這散步？”

彭德懷深為憂慮地說：“是啊，三路敵軍，從三條公路直撲平江，在戰略上對起義軍極為不利。這里是不能久留的，可往何處去呢？”

黃公略直截了當地說：“井岡山！”

“何以見得？”

“有起義前你寫給我的密詩為證?！秉S公略背誦起來，“馬日事變教訓大，革命必須有武裝。秋收起義在農村，失敗教訓是盲動……”

彭德懷接口背誦道：“惟有潤之工農軍，躍上井岡旗幟新。我欲依之為榜樣，或依湖泊或山區。”

“心中有了明燈，那就行動吧！”

“我已經收到湖南省委要求我與朱毛軍聯絡的指示，正中下懷??！走，上井岡山去！”

彭德懷迅速部署、組織突圍，他們且戰且退，一路輾轉來到湘鄂贛邊界，以便尋找上井岡山的有利時機。在3個月的時間里，紅五軍始終未能完全擺脫敵人的圍追，歷經大小幾百次戰斗，雖然消滅了大量敵人，解放了銅鼓、修水等10余座重要縣鎮，但其自身亦遭重創，減員1000多人，起義骨干黃純一、張榮生、李力英勇犧牲，以致部隊不得不取消了團、連番號，實行緊縮整編。加之由于不斷作戰，部隊沒有錢沒有時間縫制冬衣，故雖已入冬，將士們卻依然穿著形制各異、襤褸不堪的單衣。

一天，紅五軍剛剛闖過敵人的一道封鎖線，來到河邊一棵大樹下停住時，軍黨代表兼政治部主任滕代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彭軍長，左沖右突，總算突圍出來啦！”

軍參謀長鄧萍報告說：“損失慘重??！許多同志犧牲了，一些舊軍官和投機分子逃跑或叛變了，甚至有整連整排整班投敵的。現在只剩下500多人。”

原來，9月6日那天，當紅五軍南下至萬載時，遭到湘軍魯滌平部2個團的襲擊，致使上井岡山的計劃未能實現。對此，彭德懷禁不住長嘆道：“天底下難道就沒有我彭德懷的立足之地？！”

滕代遠鼓勵說：“先顧部隊的出路要緊。我們走投有路，我們的立足之地還是在井岡山！”

彭德懷接過話，說：“對，留下黃公略率二縱隊在湘鄂贛邊界堅持打游擊，開辟根據地，我們率一、三縱隊，再次向井岡山進軍！”

這時，一些陸續趕上來的掉隊戰士，一見彭德懷就哭，其中有個戰士滿臉疑惑地問道：

“軍長，我們能走到井岡山嗎？”

“能，一定能走到井岡山！”

“可我們走了3個多月，還在原地打轉轉，四周全是敵人！”

彭德懷凝望著夜幕下的小溪、遠山，語氣無比堅定地鼓動大家說：“你們看，涓涓細流，千回百轉，最終要流進大海的；山間竹筍，被頑石所壓，春天一來，總是要破土的?！?/p>

就這樣，這區區數百人的部隊在彭德懷的領導下，又邁著堅定的步伐，在沉沉夜幕下繼續前進了。此后，為了與井岡山的紅四軍取得聯絡，彭德懷率領第一、第三縱隊共5個大隊再次南進，取道瀏陽、銅鼓、萬載、萍鄉、盧溪，向井岡山挺進。

獲知彭德懷的行蹤后，井岡山上的毛澤東、朱德也派何長工、畢占云率200多名戰士下山，經永新先期到達蓮花城北，在公路兩側大山中埋伏等待，終于在11月下旬與紅五軍主力勝利會合。

彭德懷等很快被迎上了井岡山。在寧岡縣茨坪一家中農的住宅里，他與時任中共中央委員的毛澤東第一次會見。當彭德懷剛走進屋里，毛澤東便快步迎上來，握住他的手熱情地說：“彭德懷同志，你也走到我們這條路上來了！”

“潤之兄，我彭德懷追隨你來了！”

毛澤東端過一張板凳，說：“好啊，今后我們要一起戰斗了！請坐！”

“現在的世界就像鐵柜子生了銹，都要爛穿了，我們一起來徹底砸爛它！”

當晚，彭德懷應邀來到毛澤東家里，倆人一邊吃飯、喝酒，一邊拉起了家常，就像一對多年未見的老朋友。在聽了彭德懷關于其身世和經歷的傾訴之后，毛澤東感慨道：“你是兼‘工農兵于一身呢，難得?！?/p>

“到山上來吃苦也甘心??！我在1927年冬、1928年春就注意了井岡山。我當時感覺，對天上有飛機，陸上有火車、汽車，海上有兵艦、輪船，且有電訊、電話等現代化交通運輸和通訊聯絡的敵軍作戰，沒有根據地是不行的；不實行耕者有其田，也就建立不起根據地。在這個問題上產生了對你毛潤之的敬仰。”

“敬仰不敢當，我對你老彭也早有耳聞呢。你上山為‘匪啦，干了！”

倆人“當”地碰了一杯，毛澤東注視著彭德懷追問道：“你為什么要上井岡山呢？”

“我的確認識到，井岡山有號召作用，是革命的一盞明燈，而且要在紅軍發展中成為統帥，使全軍有頭，打土豪、分田地、建立革命根據地。”

見談話如此投機，毛澤東更有興致，他端起碗來說：“再喝，再喝！”

臨危受命勇挑重擔

1928年冬，隨著紅四軍、紅五軍兩大主力紅軍的會師，在壯大了井岡山的武裝力量、擴大了湘贛邊的革命影響的同時，也引來了蔣介石調集湘贛兩省6個旅，約3萬兵力，對井岡山實施軍事“會剿”。敵人從不同方向兵分五路，采取層層包圍、步步進逼、最后合擊的作戰方針，同時輔以嚴密的經濟封鎖，使紅軍陷入沒吃沒喝的生存困境。在此危急形勢下，毛澤東與朱德、彭德懷分析了目前面臨的形勢后，開始考慮率紅四軍打出去，而讓紅五軍留守井岡山的問題。

1929年1月上旬，紅四軍前委，中共湘贛邊界特委，紅四軍、紅五軍軍委以及中共各縣縣委領導人在寧岡柏露村的一家兼營旅館生意的兩層樓的雜貨鋪里，召開了聯席會議，毛澤東、朱德、陳毅、彭德懷、滕代遠等在主席臺上就坐，包括中級以上指揮員在內的其他人等散坐在大廳里的一張張長板凳上。會議在聽取了毛澤東傳達中國共產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決議案之后，討論了當前所面臨的形勢。朱德首先發言說：“敵人這次‘會剿調動了18個團，相當于我們五六倍的兵力，這個仗怎么打好？大家出出主意吧！”

王佐和袁文才都主張據險死守，而陳毅卻說：“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

毛澤東及時引導說：“往哪里跑？怎么跑？”

“我們可以到贛南去！”

“我們五軍可以殺回湘鄂贛去！”

與會者各執一詞、分歧很大。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毛澤東點燃了一支煙，站起來慢條斯理地說：“同志們都發表了很好的意見。這些意見歸納起來是兩種：憑險死守，或外出游擊。我不主張死守。敵人數倍于我，而且裝備精良，現在寒冬已到，我軍物資菲薄，不宜戰事久拖。我們拖不起、拼不起呀！”

繼之，毛澤東話鋒一轉，有點激動地說：“但是，我也不同意丟掉井岡山，我們在這里經營一年多了，建立了以寧岡為中心的革命根據地。這塊根據地千萬丟不得啊！”

賀國中迷惑不解地問：“毛委員，你到底是什么主張呢？”

“我主張采取積極的策略。敵人從這邊打過來，我們就從那邊打出去，迂回敵后，在外線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打破敵人的‘會剿?！?/p>

反應敏捷的陳毅快言快語：“這叫‘圍魏救趙！”

“對，圍魏救趙！”毛澤東十分自信地揮著手，解釋說，“以一部紅軍會同當地武裝守山，紅軍大部出擊外線，轉攻敵人之后，迫敵窮于應付，以解井岡之危?！?/p>

紅五軍大隊長李燦問道：“那么，大部紅軍向何處出擊呢？”

“去贛南！”

賀國中急問：“為什么去贛南？”

毛澤東扳著手指頭說：“第一，贛南地域廣大，山區居多，離大城市較遠，敵人鞭長莫及；第二，贛南物資比較豐富，便于紅軍解決經濟問題，目前這問題特別嚴重；第三，贛敵兵力較弱，比湘敵好打；第四，從贛南打出去，可與東北紅軍、東固紅二、四團取得聯絡，互相配合，可成掎角之勢。”

大家紛紛贊成這一主張，“圍魏救趙”的策略基本上獲得了通過。

“剩下的是討論四軍、五軍，誰守山誰出外的問題了?！敝斓抡f。

毛澤東一言挑明：“前委的初步意見是，四軍下山，五軍和三十二團守山……”

“我們五軍不同意留下！”鄧萍突然站起來高叫道。但他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偏激態度，遂情緒和緩地繼續說，“五軍上山才不過40天，各方面情形都不熟悉，又只有800多人，敵人有3萬多兵馬，怎樣守得住這么大的井岡山？”

該意見立馬得到紅五軍其他軍官的支持，會議氣氛頓時為之一變。毛澤東對坐在頭排一直沉默不語的彭德懷說：“彭軍長，你拿個意見吧?！?/p>

“扯了龍袍是死，打死太子也是死。五軍服從前委的決議！”此話既出，立即得到毛澤東、朱德、陳毅等的鼓掌歡迎。

與鄧萍等驚異的目光對視了一下之后，彭德懷又神情嚴肅地說：“四軍、五軍一盤棋，怎么能老是看著自己的腳趾頭呢？這井岡山是革命的根據地，丟掉它，就像母親拋棄自己的嬰兒！”

會議在爭吵中把留守井岡山的擔子交給了彭德懷。散會后，毛澤東冒著霏霏淫雨，趕上已走出會場的彭德懷，激動地說：“德懷同志，臨危受命，這次守山極為艱難，你們的擔子很重喲！”

“沒得辦法，重擔子總得有人挑！”

彭德懷連夜回到軍部駐地茨坪時，紅五軍各大隊和中隊長已經在此集合。在一片鬧哄哄之中，只聽得李燦發牢騷說：“就憑我們這些人守得住井岡山？騙鬼！怎不叫他們留下呢？哼！”

彭德懷怒斥道：“屁話！總得有人留下吧？這是鬧革命，掉腦袋也得干！”

滕代遠傳達說：“同志們，柏露會議決定，我們五軍暫編為紅四軍第三十團，彭德懷擔任紅四軍副軍長兼三十團團長，我任四軍副黨代表兼三十團黨代表……”

未等滕代遠把話說完，指戰員們便憤憤不平地嚷嚷開了。滕代遠大聲說：“是我們自愿將自己的部隊編入紅四軍的，是自愿留守井岡山的?！?/p>

彭德懷動情地說：“眼下，紅四軍必須向白區發展，才能解決生存問題。如果我軍不承擔牽制敵人的留守任務，四軍離開后，湘贛邊區政權就會受到損失，甚至會被搞垮……井岡山是指導中國革命的明燈。我們能讓這盞明燈熄滅嗎？”

一部分與會者高呼：“不能！”

后來在激烈的堅守作戰中，只因黃洋界被敵人攀崖而上、偷襲成功，致使紅五軍腹背受敵，處境維艱。隨之，其他幾個關鍵哨口也都連連告急，并相繼失守。于是，彭德懷、滕代遠遵照中共湘贛邊界特委會議的決定精神，除留下一小部分地方武裝由王佐率領在當地打游擊外，其余700多人在彭德懷的領導下，于1929年2月1日這個風雪之夜突出重圍，撤離了井岡山。

克頑敵收復井岡山

兩個月之后，當紅四軍、紅五軍在瑞金會師時，毛澤東、朱德、陳毅與彭德懷緊緊握手，毛澤東關切地問道：“德懷同志辛苦了！你的部隊總共還有多少人馬？”

彭德懷神色黯然地說：“不用問，你站在部隊前頭，向后面一看就清楚！”

毛澤東轉頭一望，臉色立即沉了下來，痛心地說：“井岡山丟了，可惜啊！”

見彭德懷難過地低下了頭，毛澤東沉默了許久，然后站在兩支部隊前面打氣說：“同志們，挫折是暫時的。敵人永遠不要想消滅我們，我們卻要消滅敵人！”

當晚，前委會議專門聽取了彭德懷關于井岡山失守情況的報告。在會上，毛澤東沉痛地說：“我們千辛萬苦經營的井岡山，被丟掉了！”這使生性要強的彭德懷更感到無地自容。他騰地站起來表示：“如果前委同意，我彭德懷領部隊打回去，把井岡山拿回來！我一定能拿回來的！”

在4月8日召開的一次前委擴大會議上，彭德懷無比堅定地說：“記得剛上井岡山會合時，會師臺子塌了，朱軍長說：‘不要緊，臺坍了搭起來再干嘛！我向前委要求，讓我帶紅五軍打回井岡山，搭起臺再干！”

毛澤東帶頭鼓掌說：“好啊，乘軍閥混戰的空隙，四軍在贛南、閩西開辟根據地，五軍打回井岡山恢復根據地，連成一片?！?/p>

于是，彭德懷和滕代遠很快率領紅五軍800多人離開贛南，經信豐、崇義、上猶、遂川等地，向井岡山挺進。對于橫亙在路上的敵人據點，他們打得下就打，打不了就繞道而行，最終于5月初的一天，與堅持在此打游擊的王佐部相互策應，一舉擊潰了敵軍，收復了井岡山。

“紅五軍回來了！”“彭軍長回來了！”人們興高采烈地奔走相告。

舉目四望，只見茨坪等地處處殘垣斷壁，一派凄涼景象，彭德懷在王佐的陪同下，站在一座木橋邊，對圍上來的鄉親們說：“鄉親們，害你們在巖洞里躲藏了幾個月，我對不起大家，對不起井岡山父老啊！我彭德懷無以報答，給你們每人發一塊銀元，自己重建家園吧！”

此后，紅五軍又下山輾轉千里，連下桂東、桂陽、城口等數城，橫掃鄂東南6個縣的反動武裝；再越過長江，一舉攻占了具有戰略地位的岳州，兩次攻占平江，建立了湘鄂贛邊革命根據地。期間，紅五軍也迅速發展壯大，成為紅軍的一支勁旅。

（責任編輯：胡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