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與季德勝

朱又春

中圖分類號：R249 文獻標志碼：E 文章編號：1006-1533（2018）S1-0053-02

2018年是蛇藥專家季德勝先生誕辰120周年，也是我的父親朱良春先生逝世3周年的紀念日。謹以此文紀念我的父親國醫大師朱良春先生和蛇藥專家季德勝先生！

我的父親朱良春先生，作為著名的中醫藥學家、中醫教育家和中醫臨床、教學、科研大家，他的一生真正做到了“自強不息，止于至善”，為中醫事業的傳承和弘揚作出了杰出貢獻。他多方挖掘民間名醫，發現和培育“三枝花”，為國家保留了不少珍貴藥方，成為杏林佳話。而最早被發現的一枝花，就是民間蛇醫季德勝。他動員浪跡江湖的蛇花子將祖傳治蛇毒絕技獻給國家，有了今天家喻戶曉的蛇藥專家季德勝及聞名中外的季德勝蛇藥片。其過程不亞于一部傳奇小說。

季德勝是江蘇省宿遷人，生于1898年。季德勝26歲那年，其父季明揚在如東病逝，季德勝開始了只身浪跡江湖。

20世紀50年代初，我的父親朱良春先后擔任南通市醫學研究會中醫組組長、中西聯合診所所長、衛生工作者協會副主任委員。1954年聯合診所擴建為聯合中醫院，我的父親任院長。就在那時，經常在十字街進行耍蛇表演的季德勝引起了他的注意。此處是否要點明其會治蛇傷？

1954年初夏的一個上午，父親和南通市衛生局嚴毓清副局長等一行4人下鄉，驅車20多里，來到天生港附近的上新港，對季德勝進行專訪。經農民兄弟指點，才知季德勝住在東邊的土地廟里。

父親一行4人來到土地廟前，自我介紹后，說：“我們知道你有醫治蛇傷的本事，嚴局長和我特來拜訪你。”季德勝非常驚訝，似乎感到不可理解似地說：“我這算什么本事？糊口罷了，敢勞你們大駕？”父親試探地說：“我們這次上門拜訪，沒有別的意思，一來看看你，二來與你商議一件事，我們聯合中醫院以后如果有蛇傷患者上門求診，想請你來醫治，行嗎？”父親看了看他充滿疑慮的臉色，接著說：“用你的蛇藥，醫藥費歸你所有，我們聯合中醫院不收你1分錢。”生性豪爽的季德勝欣然應允：“可以、可以。謝謝、謝謝！”

此后，聯合中醫院有了蛇傷患者便通知季德勝。有時季德勝進城沒病治，也來掌印巷聯合中醫院坐坐，每次來院，父親都是尊重有加，酒菜相待。一些醫書傳家的正宗醫師，不明白朱院長對季德勝為什么這樣尊重，甚至私下非議。父親耐心地對他們進行解釋：“章太炎說過，‘下問鈴串，不貴儒醫，民間有豐富的寶藏需要我們專業醫生開掘，不跟他們交朋友，能夠掘到寶貝嗎？”

父親一方面跟季德勝交朋友，一方面對他醫治過的蛇傷患者進行調查，事實證明季德勝的蛇藥確有療效。父親對季德勝的關心體貼，漸漸贏得了季德勝的信任，兩人竟成莫逆之交。父親便問他蛇藥的配方，季德勝爽直地說：“我的秘方是父親傳給我的，按規矩是秘不傳人的，現在政府待我這樣好，我把秘方獻出來。”于是，他說出了家傳蛇藥的配方，有黃開口、雨箭草等，并邀父親與他一起采藥辨識。

父親雖然對本草有研究，但是從來沒聽說過“黃開口、雨箭草”這些名稱，但看到“黃開口、雨箭草”的藥草實物又似曾相識，于是父親把實物帶到南京中山植物園，請專家鑒定。經植物專家點撥，父親完全清楚了。

僅知道了成分構成還不行，構成比例是怎樣的呢？季德勝是不識字的，他不懂什么比例，是憑經驗配制的。父親說：“你抓給我們看看，怎么樣？”季德勝當即表演起來，父親就把他抓的中藥用秤逐一稱了重量并記載下來。通過多次調試比例，最后終于制成了療效比較理想的蛇藥，這就是今天造福民眾、名聞中外的“季德勝蛇藥片”。如果不是衛生局的重視，父親的挖掘，這一民間土秘方極有可能隨著土地廟主人的消失而被歷史默默湮沒。

1956年4月1日，南通市政府把聯合中醫院接收改建為公立南通市中醫院，父親任院長。經南通市衛生局的批準，季德勝被吸收為中醫院的正式醫生，工資定為105元，相當于當時縣處級干部的工資。

為了系統研究蛇藥的藥理和治療機制，在市科委、衛生局領導以及南通醫學院的協作支持下，成立了“季德勝蛇藥研究組”，季德勝蛇藥片被列為國家科委重大科研成果。后來建立了研制季德勝蛇藥的南通制藥廠，如今已發展成為擁有9家子公司的南通精華制藥集團股份有限公司。

1958年秋天，季德勝被推選參加在北京召開的全國醫藥衛生工作先進代表大會和全國文教群英會。說起季德勝參加北京的盛會，還有一個趣事，父親提醒他，開會是要簽名的，而他不識字怎么簽名呢？為此，父親手把手教季德勝學寫簽名，尤其是季德勝的勝字，當時習慣用繁體字“勝”，筆劃很多，難以學會。然而，浪跡江湖多年，季德勝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拿起筆來，從上到下，劃出一條彎彎曲曲的豎線，看上去頗似一條小蛇，他說：“這就是我！”帶著這樣的自信，季德勝來到了北京。最令季德勝難忘的是他受到了周恩來總理的接見，時值秋天，北京天氣轉涼，季德勝只身穿一套中山裝，凍得瑟瑟發抖，總理見狀隨即脫下自己身上的毛呢大衣親手給季德勝披上，總理的關懷對季德勝來說，是刻骨銘心的回憶與鼓勵。之后季德勝憑借醫治蛇傷的精湛醫術，獲得了許多榮譽，并被中國醫學科學院聘為特約研究員，成為弛名國內外的蛇藥專家。

光陰荏苒，而今我的父親朱良春先生和季德勝先生都已離我們而去，但是他們的學術思想和大醫精誠的醫德并未止步，我們將繼續傳承，并啟迪后學。我們要對季德勝蛇藥片進一步深入研究，讓這傳世百年的中成藥在醫治現代疾病上譜寫新的篇章，我們用好季德勝蛇藥片，就是對二老最好的緬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