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平 邰國安
文學史上一般將文宗開成元年(836),到哀帝天祐四年(907),共71年的這段時間稱為晚唐。這個時期由于出現了宦官專權、割據戰爭、朋黨之爭等事情,整個社會處于政治腐敗、經濟衰退的狀況,在這種背景下,文化也產生了消極的變化。
學習本專題,可以從以下方面入手:
一、勇于擔當的中唐詩人
中唐時期“創新”與“求變”是其詩歌的主要創作趨向,中唐的社會背景(如藩鎮割據、朋黨之爭、科舉考試的弊端以及用人制度諸因素),促使富有責任感的詩人拿起筆,踐行“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創作,勇于擔當。
韓愈、柳宗元、白居易,都是做人做事有擔當、有作為的。韓愈一生最精彩的是諫佛骨,蘇東坡說他是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在舉世滔滔的佞佛大潮中,障百川而東之,挽狂瀾于既倒。柳宗元一生最突出的是參與王叔文集團的政治革新,被貶謫的后半生不屈身降志,又做出了影響深遠的政績。白居易的亮點是領導了中唐的新樂府運動,“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讓詩歌文學發生社會良心的作用,深刻影響了后世中國文學。正是他們壓抑的才華得不到實現,才成全了他們美麗的詩歌。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的詩歌,正是他們不負此生、不虛此生的證明。所以我們可以說,唐代的第一流的詩人,個個都是要拿出自己生命的美好,要做一點事情,都想要讓自己的才智充分得到表現。
二、異彩紛呈的中唐詩歌流派
“安史之亂”以后,唐朝由盛轉衰,詩壇也失去了盛唐的蓬勃氣象。這一時期的詩歌,其情感基調是徘徊惆悵,哀怨感傷;其藝術風格或高雅閑淡,或雕琢煉飾;其審美趣味有外拓趨向內斂,有昂揚趨向低沉,有濃郁趨向高秀,可謂是風格種種,流派多多。
中唐詩歌大約有以下幾派:
1.大歷十才子
“大歷十才子”是指活躍于大歷時期的一個詩歌群體,其稱號及所指人名最早見于姚合的《極玄集》:“李端,字正己,趙郡人,大歷五年進士。與盧綸、吉中孚、韓口、錢起、司空曙、苗發、崔峒、耿漳、夏侯審唱和,號十才子。”“大歷十才子”是一個自然形成的流派,他們既無共同的組織,也無共同的宣言,但是他們有著共同的思想基礎和審美趣味,遵循著共同的創作原則,又相互唱和,交往密切,所以后人將他們看作是一個流派。
歌頌升平、吟詠山水、稱道隱逸是其詩歌的基本主題。但他們在仕途失意和戰亂宦旅生活中,也間有反映現實和體驗真實的作品。他們都擅長五言近體,善寫自然景物及鄉情旅思等,語詞優美,音律協和,但題材風格比較單調。
大歷十才子在藝術表現上以謝朓為宗,秉承山水田園詩派的風格,寄情于山水,歌詠自然,其中也有一些佳作。格律歸整、字句精工也是他們作品中最明顯的特點。他們的作品體裁多用近體格律,很少能見到樂府歌行體。警句名聯在十才子的詩中俯拾皆是,說明他們均有較深的功底,所以時有驚人之筆。不過有時也不免顯露出雕琢的痕跡,從而因小失大,走到唯美的道路上去。雖有警句而全篇欠佳,這也是那個時代的風氣使然。
“十才子”之名,最初見于中唐詩人姚合編的《極玄集》,即李端、盧綸、吉中孚、韓翊、錢起、司空曙、苗發、崔峒、耿淖、夏侯審。他們的藝術特色主要是:(1)都擅長五言律詩,風格大致相同,個性表現不強烈不分明,遣詞造句都偏重于工整精練。追求清雅閑淡的藝術風格。(2)選擇的詩歌詞語往往帶有凄清、蕭瑟、暗淡的色彩,其詩具有凄涼的整體風格。(3)喜用白描手法,多用描述性意象。其意象雖為生活中常見事物,但描寫細致,刻畫逼真,描寫細致。(4)以寫境界淡遠、深冷、幽僻的山水詩見長,善于運用細微清幽的自然意象,以一、兩聯詩句就勾勒出“詩中有畫”的優美詩境,但往往構不成通篇渾融一氣的意境。
中唐早期,尚有劉長卿、韋應物等詩人,帶著對盛唐的依戀,以蕭條、冷落的心境表現山林隱逸的生活情趣。
2.韓孟詩派
“韓孟詩派”是中唐的一個詩歌創作流派,以韓愈為領袖,包括孟郊、李賀、盧仝、馬異、劉叉。他們主張“不平則鳴”,苦吟以抒憤,并互相切磋酬唱。他們具有獨特的審美趣味,“以丑為美”,以震蕩光怪為美,以瘁索枯槁為美,以五彩斑斕為美。表現出重主觀心理、尚奇險怪異的創作傾向。詩歌形成一種奇崛硬險的風格。他們在藝術上力求避熟就生,標新立異,力矯大歷詩風的平弱纖巧。這種詩歌的新的追求與變化,積極推動了盛唐以后詩歌藝術境界的開拓。以韓愈孟郊為代表的一派詩人,從尚奇怪、重主觀的創作主張出發,著力于探討詩歌的新的藝術形式,并且通過個人的遭遇來反映社會的黑暗。
創作中,韓孟詩派的成員除對杜甫、李白的自覺接受與推崇外,還主動從禪宗及佛教思想與藝術中吸收合理成分,把“心”當作詩歌創作的源泉。他們的創作,表現的往往是自己心靈的歷程,他們常把現實生活中的感受,與自己虛構的世界融合在一起,其詩想象離奇怪誕,往往使人感到虛實不定,不可確解。韓孟詩派的成員在語言方面也有大的變革,力求“陳言之務去”。
詩歌主張:作為一個詩派,韓、孟等人有明確的理論主張,首先是“不平則鳴”說。所謂“不平”,主要指人內心的不平衡,強調的是內心不平情感的抒發。它既是對創作活動產生原因的揭示,也是對一種特定創作心理即“不平”心態的肯定。韓孟詩派的另一個重要觀點,是“筆補造化”。用李賀的話來說,就是“筆補造化天無功”。“筆補造化”,既要有創造性的詩思,又要對物象進行主觀裁奪。韓孟詩派除了追求詩歌的雄奇怪異之美外,還大膽創新,以散文化的章法、句法人詩,融敘述、議論為一體,寫出了不少“既有詩之優美,復具文之流暢,韻散同體,詩文合一”的佳作。韓愈是這方面的突出代表。在以文入詩的同時,他還無視古典詩歌重形象、重比興、重趣味的傳統,屢屢在詩中大發議論,直接表述對人生、社會的看法,形成以議論人詩的特點。
3.新樂府(元白詩派)
“新樂府”在古代文學史上,即“新題樂府”,相對于古樂府而言,指的是一種用新題寫時事的樂府詩,不再以入樂與否作標準。新樂府詩始創于杜甫,為元結、顧況等繼承,又得到白居易、元稹大力提倡。中唐時期以白居易和元稹為首,倡導新樂府的創作,要求“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揭露中唐社會政治的各種弊端,反映時弊民疾,在詩歌形式上只要求淺顯平易通俗自然,他們的創作在當時乃至以后都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所謂新樂府,是相對古樂府而言的。這一概念首先由白居易提出。他曾把擔任左拾遺時寫的“美刺比興”“因事立題”的50多首詩編為《新樂府》。新樂府的特點有三:一是用新題。建安以來的作家們多因襲古題,往往內容受限制,且文題不協。白居易以新題寫時事,故又名“新題樂府”。二是寫時事。建安后作家有自創新題的,但多無關時事。既用新題,又寫時事,始于杜甫。白居易繼其傳統,以新樂府專門美刺現實。三是不以人樂與否為衡量標準。新樂府詩多來嘗“播于樂章歌曲”。從音樂角度看是徒有樂府之名,而在內容上則是直接繼承了漢樂府的現實主義精神,是真正的樂府。
新樂府運動在貞元,元和年間與韓柳古文運動相繼磅礴于文壇,有著共同的社會原因。經歷安史之亂后,唐朝社會動亂、政治腐敗,有識之士目擊社會問題日趨嚴重,希望能借由政治改良以風氣推行等方式挽救日漸式微的國勢,如此的想法反映在文壇上即出現了古文運動與新樂府運動。詩人承接杜甫社會寫實的風格,試圖在詩中反映民生疾苦和社會現實弊端。然而此類型的創作不免會觸動到權貴人士,因此在風氣的推展上并不順利,但是如此憂國憂民的精神無論是在文學史上或人道關懷上都是難能可貴的。
新樂府是唐詩的又一個高峰。白居易、元稹等詩人或“寓意古題”,或效法杜甫“即事名篇”,以樂府古詩之體,改進當時民間流行的歌謠,積極從事新樂府詩歌的創作。白居易的《新樂府》五十首和《秦中吟》十首,元稹的《田家詞》《織婦詞》《和李校書新題樂府十二首》,是他們的代表作。張籍的樂府三十三首以及《野老歌》《筑城詞》《賈客樂》等詩歌,反映了戰爭給人民帶來的苦難,揭露了統治者對人民殘酷的剝削和奴役。王建在《水夫謠》中描寫了驛船纖夫的悲慘生活。《田家行》《簇蠶辭》則揭露了封建賦役的殘酷。李紳的新題樂府《憫農》詩二首:“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該詩已成為千古傳誦的名詩。新樂府運動的精神,為晚唐詩人皮日休、聶夷中、杜荀鶴所繼承,他們的詩深刻地揭露了唐朝末年統治者的殘暴、腐朽和唐末農民戰爭前后的社會現實。
4.“元和貶謫”詩人
劉禹錫、柳宗元等人,由于長期處于荒遠的貶地,遠離社會政治中心,所以將全部精力用于對個體幽怨的抒發,或借異鄉山水以抒發貶謫之苦悶,或借歷史古跡抒發千古興亡之慨嘆。他們對政敵的抨擊和山水的寫照,對志節理想的持守,用柳宗元的話說,就是“投跡山水地,放情詠《離騷》”,從而展示出貶謫文學最集中、最深刻的執著意識和悲劇精神。
柳的山水詩寫得清淡秀麗,峻潔峭激,劉的詠史詩則豪邁暢朗。
中唐是盛唐詩歌后又一詩歌高峰,主要是開拓了詩歌個性化創作道路,推進了唐詩風的轉變。但總的成就沒有超過盛唐。中唐詩風的轉變始于杜甫。杜甫嘗安史之亂的苦難,把寫實傾向推向藝術高峰。中唐詩人難于承受唐帝國由盛而衰的變化,詩風因社會衰敗而彷徨消沉。前期有影響的主要是大歷十才子;以后在渴望社會中興出現創作高潮,藝術成就表現為異彩紛呈、個性鮮明;影響較大的是尚險怪的韓孟詩派、尚淺俗的元白詩派。
三、白居易的詩歌理論
白居易在總結我國自《詩經》以來現實主義詩歌創作經驗的基礎上,建立了現實主義的詩歌理論。新樂府運動的形成和開展,白居易先進的詩論起著直接的指導作用。他的《與元九書》,便是一篇最全面、最系統、最有力的宣傳現實主義、批判形式主義的宣言。
首先,他認為詩歌必須為政治服務,負起“補察時政”“泄導人情”的政治使命,從而達到“救濟人病,裨補時闕”“上下交和、內外胥悅”的政治目的。
他響亮地提出了“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口號。所謂“為時而著”“為事而作”,也就是他在《新樂府序》中說的“為君為臣為民為物為事而作”。針對當時的社會特征,他特別強調“為民”,認為詩歌應該反映人民疾苦:“惟歌生民病”“但傷民病痛”。將詩歌和政治、和人民生活密切結合,這是白居易詩論的核心。
其次,白居易還認識到文學植根于現實生活,是現實生活的反映。
他指出要寫作為政治服務的詩就必須關心政治,主動地從現實生活中汲取創作源泉。《秦中吟序》說:“貞元、元和之際,予在長安,聞見之間,有足悲者,因直歌其事。”《與元九書》也說:“自登朝來,年齒漸長,閱事漸多,每與人言,多詢時務。”便是這一理論的實踐。
第三,他闡發了詩歌的特性,并結合這種特性強調詩的教育作用和社會功能。
他以果木成長過程為喻,形象地、系統地提出了詩的四要素。“情”和“義”是內容,“言”和“聲”是形式,其中尤以“實義”為最重要。“義”即《詩經》的“六義”,主要是指那種“美刺”精神。“實義”即以義為果實,也就是要“經之以六義”,使詩具有美刺的內容。因為只有這樣的詩才能感人至深,并感人為善,從而收到“補察時政”“泄導人情”的效果。所以說“莫深乎義”。白居易強調詩歌應為政治服務,也正因有見于詩歌的巨大感染力。
第四,為了充分地發揮詩的功用,更好地達到“救濟人病,裨補時闕”的政治目的,白居易強調內容與形式的統一,主張形式必須服從內容,為內容服務。
他“不求宮律高,不務文字奇”,而力求做到語言的通俗平易,音節的和諧婉轉。這對于“雕章鏤句”的時代風尚以及“溫柔敦厚”“怨而不怒”的傳統詩教都是一個革新。
四、繼往開來的中唐詩
中唐詩分前后二期。大歷至貞元為前期。在這一時期中,五言古詩及律詩,都是王維、孟浩然詩風的延續。韋應物、劉長卿的五言詩,并不比王、孟遜色。七言律詩是杜甫的繼承,在杜甫的格調上有新的發展,題材內容有所擴大。絕句的成就,更是中唐高于盛唐。王建的宮詞、劉禹錫的竹枝詞,為絕句開辟了新的領域。
貞元至長慶為后期。這是唐詩的大轉變時期。王維、孟浩然變而為孟郊、賈島。杜甫的五、七言古詩變而為韓愈。白居易、元稹繼承杜甫的新樂府,給它正名定分,并建設了現實主義的理論:詩的任務在諷喻時政,詩的創作方法要大眾化。
中唐詩的形式和風格是豐富多彩、推陳出新的。它不僅繼承了漢魏民歌、樂府傳統,還大大發展了歌行體的樣式;不僅繼承了前代的五言、七言古詩,而且發展為敘事言情的鴻篇巨制。中唐詩對晚唐詩、宋詩都有著巨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