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宇,時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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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認知視角下老年人自我表征與集體認同——以《中國老年報》為例
劉文宇,時榮譽
(大連理工大學 外國語學院,遼寧大連 116024)
隨老齡化進程加快,大眾媒體對老年人報道視角大有不同,老年人認同由此呈現多元化。研究以《中國老年報》為語料,采用批評話語研究中的社會認知研究方法,借鑒Koller集體身份話語研究范式,通過中國老年人自我表征來探討其集體認同的建構。研究發現老年人自我表征中呈現多元趨勢,從整體上塑造一個人老心未老、拼搏進取、愛黨愛國的集體認同,通過詞匯選擇、語義移動、情態詞等話語形式來達到意識形態方陣作為整體策略的目的,進而實現積極的自我表征和消極的他者表征的功能,借此表明家庭責任觀、親情觀以及利己主義等意識形態會對其心理認知產生影響,而政治、經濟以及文化是影響報紙媒體話語中老年人集體身份自我表征的重要社會因素。
批評性話語研究;意識形態;集體認同;自我表征;報紙媒體
日益加劇的老齡化問題對全球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在西方,老齡化問題被認為是制約經濟發展速度、加劇社會矛盾的重要因素。很多發達國家的社會政策報告將老齡人口描述成國家財政的額外負擔(Martin et al.,2009:1435),文化上也傾向于將老齡化和老年人與潛在性破壞聯系到一起(Bultena & Powers,1978),與談論年輕人時所用的樂觀語氣形成鮮明對比(McHugh,2003:165)。中國自2010年開始進入老齡化社會,現已步入人口老齡化快速發展期。受儒家文化影響,中華民族一直將尊老、愛老視為傳統美德,是民族凝聚力和親和力的具體體現。盡管如此,國內有關為老不尊的報道近年來呈上升趨勢,大眾尤其是年輕人群體對老年人的認知出現差異化(劉文宇、李珂,2017:71)。
刻板印象影響大眾對老年人的認知(Schmidt & Boland,1986),媒體對老年人的錯誤表征(misrepresentation)會強化對老年人的消極刻板印象。盡管受到數字媒體迅速普及的巨大沖擊,報紙仍然保持其普及性及影響力,是人們了解時事、接受信息的主要媒介之一,也塑造著大眾的認知(O’Connell & Whelan,1996;Williams & Dickinson,1993)。報紙中的文章傳遞和強化報社的政治立場、編輯和撰稿人的意見、信念和意識形態。記者的世界觀和心理表征(mental representation)以多種方式融入新聞報道的生產,例如,對新聞事件的選擇、新聞價值的評估,而這些又在特定的文化語境和社會語境中被建構(Berger & Luckmann,1976;Fowler,1991;Richardson,2007)。因此,分析報紙對老年人的報道有助于揭示大眾對老齡化和老年人群體的態度。
在國內,有關老年人集體認同(collective identity)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人口學、社會學和傳播學。針對中國老年人集體認同的話語建構,劉文宇和李珂(2017:71)曾嘗試比較報刊媒體和微博媒體中他者對于老年人的意識形態差異及其背后社會影響因素,關注點聚焦于老年人的他者話語建構,忽視了其群體的自我表征和自我話語建構。為全面了解老年人的集體認同,彌補當前研究的不足,研究采用批評性話語分析中的社會認知法,通過探討中國報紙媒體中老年人自我認同的話語建構,揭示當今中國社會老年人集體認同及其背后的主流意識形態。
集體認同,又稱集體身份,指某一群體在性別、政治信仰、職業等方面持有相同價值觀,具有范疇化特征(Ashmore et al.,2004:80)。集體認同與社會認同異曲同工,都從群體情境下分析個人行為(Stets & Burke,2000:224)。社會文化觀(sociocultural views)將認同看作為自我和社會心理表征,人們以范疇成員或群體成員的形式實現自我表征。其中,作為個人經驗的代名詞,自我表征能夠反映出個人的社會看法和社會角色。此外,自我表征與群體認同緊密相關。批評話語研究社會認知法的代表人物van Dijk(1998)認為,集體認同通過敘述者(narrator)講述事實來實現表征,而這些表征是界定成員范疇或群體的概念依據和信念系統(belief system),與群體成員的社會認知息息相關。社會認知是社會成員的心理表征及其過程。從本質上講,是以自我為中心確立的人際認知網絡,是個體對自我與他人、他人與他人之間關系的認識。敘述者借助一系列自我表征,不僅傳遞個人和群內成員對事情的看法,也解讀群外對群內成員的看法。與此同時,個體行為受所屬群體影響。其中,自我表征存在于情節記憶(episodic memory)即個人記憶中,是對事件親身體驗的抽象化。個人認同與自我表征有關,既可看作是個人經歷的代名詞,也可視為群體成員的集合。如果群體標準、規范、價值觀與個人自我表征一致,認同感便會加強,反之會分離(van Dijk,1998)。換句話說,集體認同源于個體參與的社會活動,個體借助話語扮演不同角色,并在此過程中獲得歸屬感。因此,個人認同和集體(社會)認同是相互聯系的,個人認同與所處社會群體的相互交融構成了個人的集體認同。集體認同作為社會認知表征,借助話語經過一系列投射、轉換才得以建構(Koller,2009)。
批評話語研究將社會行動者看作是個體與群體在文本中的具體體現。社會行動者是指社會實踐的行動主體,對社會行動者和社會行為的表征反映出對社會行動者的解讀和態度(Fairclough,2003;van Leeuwen,1996)。van Leeuwen(1995:81)以Halliday的及物性理論為依據,提出了社會行動者表征理論,將社會行動者區分為我者(群內)和他者(群外),并認為集體認同在兩者間的比較中產生。Wodak(2002)指出,任何話語都存在積極自我表征和消極他人表征。積極自我表征和消極他者表征為評價態度、觀點、價值觀等提供準確劃分標準,即所謂的意識形態方陣(Ideology Square),我者與他者被描述為相互對立的話語。意識形態方陣作為一個整體的話語策略,通常出現在社會沖突和社會行動相關的活動中,借由暗含積極或消極評價的詞匯選擇,語義移動(Semantic moves)、句子結構等話語形式來表達,從而實現強調我們的積極方面、削弱他者積極方面、弱化我者的消極方面、加強他者的消極方面的四大功能。Fairclough(2003)將意識形態視為權力的形式,在基于話語-社會-認知的批評性研究中,意識形態能夠影響文本輸出和口語交際,反過來,在話語和言語互動過程中能反映、獲取并改變意識形態。在意識形態操縱的文本中,有目的積極自我表征和消極他者表征廣泛存在。Hall(1999)認為,目標群體在確立以自我為中心的過程中,會把他者邊緣化和從屬化,將某些看法固化,從而形成自我的他者固化過程。正如Edwards(2009)所言,認同是對個人和他人的一種認知,是個體借助語言來確立自己與他人關系的方式。通過分析我者和他者表征能夠更好的闡述行為和認同的關系(De Fina,2000:131)。
基于功能主義的批評性話語研究關注話語和意識形態的互動作用,以及二者與社會結構和權力結構之間的關系。其中,話語可以看作是語言行為,具有語言學屬性,亦為社會實踐形式, 能夠參與和再現社會實踐、構建社會事實、社會關系及社會身份(田海龍,2016);意識形態是人們在理解、看待世界時,將經驗歸納、總結的看法和觀點,包括歧視、偏見等,是隱含在常規中看不見的前提和假設(Fowler,1997)。話語與意識形態不無關系。田海龍(2017)指出,語言使用者的意識形態、價值取向以及與其他交流者的關系能在其話語之中全部體現。Wodak和Meyer(2016)認為,權力影響社會事實和認同的形成,認同可以維持并重建不同社會群組之間的權力關系;權力結構能夠影響社會認同的形成,反過來認同能維持并幫助重建不同社會群體間的權力關系。由此可見,批評性話語分析適用于認同研究。
批評性話語分析中的社會認知法強調認知是聯系作為語言使用和社會交際的話語、社會情境和社會結構的必要界面。van Dijk(1995)提出了話語-認知-社會/文化三維分析框架,認為語言的使用、話語、言語交流以及交際都屬于社會秩序的微觀層面,而社會群體之間的權力、支配屬于分析的宏觀層面,認知作為中觀界面,能夠連接微觀語言結構及宏觀社會語境。在日常交際和體驗中,宏觀、微觀與中觀層次共同構成了統一整體。Koller(2009)將認知批評話語分析和集體認同研究相結合,提出了集體認同話語研究層面,分別從宏觀、中觀與微觀語境下識別媒體語言的實施、確認、復制和強化過程,并揭示這一過程背后的社會互動關系和社會操縱過程。
為揭示并探討老年人集體認同的自我建構,研究采用批評話語研究的社會認知方法,借鑒Koller(2009)的集體認同話語研究范式,分別從微觀層面的社會行動者表征分析、過程類型分析與中觀認知層面的意識形態方陣來識解老年人的心理建構,同時結合宏觀層面探討權力結構要素對老年人認同建構的影響。具體研究問題為(1)微觀層面上,在自我表征中“我”、“我們”涉及哪些群體?采用了哪些過程類型?(2)中觀層面上,結合語境分析,意識形態方陣作為整體話語策略,如何實現積極自我表征和消極他者表征,進而表現出哪些意識形態,并對老年人自我表征產生影響?(3)宏觀層面上,哪些權力結構要素影響了老年人集體身份的自我表征?
研究以《中國老年報》為研究語料,選取2016年5月1日至12月30日報刊,對涉及老人討論自己(我者)、他人(他者)的文本進行整理,建立字符數為58 777的小型語料庫。微觀層面,借助語料庫統計分析軟件AntConc3.2.0,以“我”、“我們”作為搜索詞,分析其具體所指,涉及哪些社會行動者。同時生成“我”、“我們”索引行,對其出現的504條語料,參照Halliday的過程類型作為編碼依據,利用定性分析軟件Nvivo,對數據進行分析編碼。中觀層面,結合語境,分析老年人在自我表征中如何使用語言技巧,實現積極自我表征和消極他者表征,進而揭示語言背后的意識形態。宏觀層面,探討哪些權力結構要素影響了老年人集體認同的自我表征。
集體認同的建構可分為兩個不同方面,一種是分析主體自身行為,尤其是語言特征,另一種是通過他人話語、態度,了解目標群體的想法和價值觀。該研究語料從第一種方式出發,通過老年人的自我表征了解其想法,最終建構該群體的集體認同。
4.1 社會行動者表征分析
自我表征能體現個體對自我、他人及社會的觀點和看法。借助語料庫分析統計軟件AntConc,生成人稱代詞高頻詞詞表。其中,“我”共計出現625次,“我們”出現150次。對照其在語料中的上下文語境,能看出老年人在自我表征過程中的“我”、“我們”指代哪些社會行動者。對社會行動者及社會行為的不同表征能夠反映出話語生產者的道德動因和情感色彩(Fairclough,2003;van Leeuwen,1995)。因此,對人稱代詞“我們”的分析,有助于揭示老人社會心理,了解其主觀動機。
人稱代詞“我們”具有包容性和排外性。其中,前者指“我和你們”,包括聽者和讀者。后者不包括聽話者,相當于“我和其他人,但不包括你或你們”(李戰子,2001)。Lakoff(1990)指出“我們”具有象征意義,包容性能拉近說話人和聽話人之間的距離,雙方具有共同利益基礎。排外性“我們”具有很強的權威性,表明說話雙方所在立場不同,即我們和你們不一樣。如下例所示,老年人在自我表征中,混合利用了“我們”的包容性和排外性。
(1)踐行文明規范是包括我們老人在內的全社會公民的責任和義務,也是我們贏得他人和社會敬重的前提。
(2)現代科技給我們帶來了諸多方便和快捷,我們應當學會使用它,晚年生活才會更幸福。
(3)如何為兒女減負,是我們每一位老人要考慮的問題。
(4)長征精神不論在何時,正能量都是不可估量的。作為老年人,我們要代代相傳,繼承發揚。
(5)即使我們走了,我們在銀幕上的東西還留著。一個國家的藝術,還是要看遠一點,看深一點,看高一點……現在的演員有了更多選擇的機會。
(6)在課堂,我們學習了俄羅斯、日本等東北亞五國的文化、名勝古跡等,大大提升了我們的旅游文化鑒賞能力。
(7)看到自己的建議被采納,我們老同志獲得了一種存在感,更有動力將為社區筆展獻計出力。
(8)有些老年人不愿享受,依然過著苦日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甚至有病都舍不得去治。艱苦樸素的習慣雖然好,但我們也要適應現代社會的發展才行。
在例(1)~(4)中,“我們”指包括說話人、讀者在內的所有老年人,表明老人在內心認可并接受“我們”是老人的現實。雖然身體機能不比從前,但通過學習、親身踐行,仍可以為家庭、社會貢獻自己的一份力。老年人在表達自我見解、提建議時,多使用“我們”的包容性,來拉近與讀者的距離,從而使其觀點更具說服力。例(5)中,“我們”指說話人在內的老一輩藝術家。筆者通過強調當時條件有限,但“我們”卻盡職盡責的完成每次演出,來勸解年輕演員要領悟藝術的真諦,在條件優越的情況下,更應加倍努力。例(6)指說話人在內的相關老年學員。借由老師的講解,讓“我們”學到新知識,并提高自身鑒賞能力。同時向外界傳授積極肯學者形象。例(7)中“我們”指包括說話人在內的有資歷、有經驗的離退休干部。通過敘述自己建議被接納,一方面表明雖然“我們”離休,但仍會用實際行動為黨、為國增添正能量;另一方面也表明“我們”希望所作所為,得到社會的認可。例(8)中“我們”指會享樂的老年人,而不愿享受的老年人則被看作是“他們”。雖都為老年人,但“我們”和“他們”不一樣,“我們”要順應時代發展,做到及時行樂,使自己順心,使兒女放心。
從上述八個例子可看出,老年人在自我表征中“我們”涉及的社會行動者有老年學員、老年朋友、與敘事者價值觀相同的老年群體、離退休干部、黨和國家等,并將自我作為類別群體與其他群體之間劃清界限?!拔覀儭笔侨簝热?,除去“我們”的其他群體,例如,“兒女”、與“我們”價值觀相悖的老年人以及其他社會群體都被看作是群外人。
4.2 過程類型表征分析
系統功能語言學認為,概念功能可以用來解釋主觀與客觀世界發生的事情,及物性是概念功能的核心,能顯示語篇特征(Halliday,1985)。Halliday(1994:106)依據過程本身、參與者和環境成分,將及物系統區分為物質過程、心理過程、關系過程、言語過程、行為過程和存在過程共六種類型。
在了解老年人自我表征中涉及的社會行動者及其群內-群外歸類后,通過“我”、“我們”相關小句的過程類型,能看出“我們”是如何呈現的,同時有助于理解其認同建構。借助過程類型有助于了解老年人如何表達自己的外部經歷和內心世界,揭示其自我集體認同的表征建構過程。

表1 “我”、“我們”相關索引行過程類型數量統計
對語料中“我”、“我們”相關索引行的小句過程類型統計(表1)顯示,物質過程出現頻率最高(占動詞總數的61.1%)、其次是心理過程(占動詞總數的20.2%)、關系過程(占動詞總數的14.7%)、言語過程(占動詞總數的2.8%)、行為過程(占動詞總數的1%)、存在過程(占動詞總數的0.2%)。鑒于言語過程、存在過程、行為過程出現頻數較少,本文將著重討論三大主要過程,即物質過程、心理過程和關系過程。
物質過程指做某事的過程。如表1所示,物質過程動詞占比最高。其中,以老人作為行動者的小句出現253次,約占動詞總數的50.2%,表明老年人熱衷于將自己描述為有具體動作目標、并付諸實施的積極形象。物質過程動詞“學習、玩”進一步強化了老年人作為學習者的積極形象,通過隱喻將學習過程映射為“玩”,向讀者傳遞學習的樂趣、積極性。“逛街、打球、慢走”等不同運動方式講述老年人如何加強身體鍛煉,向讀者有意傳遞積極健康的外在形象。其次是老年人作為受益者的小句,共出現36次,“帶來”、“指引”等動詞表明家庭和社會為“我們”提供關懷和服務,為“我們”生活帶來便利,同時強調自己精神上收獲頗豐,建構出知足常樂、愛黨愛國的積極形象。再次是老年人作為目標出現的小句共計14個,目標是受過程影響的實體,該類小句通常出現在與群外人的對比中,通過講述導游威脅“我們”買東西、個別老人喜歡在人群中逞強、負重拉車等案例,來表達對他人行為的不滿、不贊同,同時警醒老年群體要時刻保持晚節、要懂得享受生活。老人作為接收者的小句,僅占1%,且供給者是兒女,從側面表達了和諧的家庭關系。
心理過程是感受者內心發生變化的過程,具體表現為感覺、認知、情感和意愿非動作過程。認知動詞“認為、堅持、選擇、知道”等出現頻率最高,用來描述老人能根據實際情況獨立、果斷地做出判斷,并對所做之事保持執著、持之以恒的態度和決心,建構出人老心未老的積極形象。其次是情感動詞,“喜歡、愛”直接表達老人對現有生活的滿意和積極投入到自己興趣、愛好的熱情;感覺動詞“感覺、感到”表示老年人知道身體不如以前,但仍想有所作為,為他人為社會盡一份力的積極形象。意愿動詞出現頻率最小,從側面反映老年人對現狀感到滿意。
關系過程是事物之間處于何種關系的過程。其中,歸屬類小句占比較高,約為13.3%,“成為、變成”等動詞反映出老年人的生理或心理狀態的改變,較之以前更懂得珍惜,以寬容之心待人待物,塑造出老年人心胸寬廣、心滿意足的積極身份。動詞“退休”表明老年報中代表人物、寫稿人多為離退休干部、教師、行政人員等,符合《中國老年報》宣傳黨和政府政策的主旨。識別小句約占1.4%,且老年人多為被識別者,用來強調與他人關系的融洽。
綜上所述,三大過程類型將老年人建構為拼搏進取、深情厚誼、愛黨愛國的積極外在形象及知足常樂、寬容大度、人老心未老的內在形象。在與他人發生矛盾、觀點不同時,多通過消極他者表征來表達不滿。
在特定社會、政治、經濟和歷史語境下,任何群體在與其他群體對比中會為保障自身利益、忠誠性、連貫性、互動性和群成員合作性,發展自己的意識形態,意識形態構成社會認知的基本框架(van Dijk,2008),是社會群體所共有的相對穩定的信仰和價值觀。具有意識形態色彩的話語常通過意識形態方陣這一話語策略得以顯示。
意識形態方陣最重要的作用便是建構認同,通過一系列共享價值觀及包含主語“我們”(inclusive subject)的形式來實現(van Dijk,2008)。與自我分化和自我整合相關的話語選擇能夠在主體和被談及的他者中進行定位,在不同領域(政治、種族、文化、宗教等)的沖突前,群內、群外表征變得尤為重要。這樣的語言二分法即積極的自我表征和消極的他者表征能激發沖突的個性化,促進產生認同、同情和反對等情感(Fowler,1991)。意識形態方陣作為一個整體策略,通過表征來表達組內成員共同的態度、價值觀及意識形態。通過老年人自我表征中的話語差異,能更好認識老年人對自我心理的認知,以及該群體對自我與他人、他人與他之間的人際關系網。
為揭示老年人講述自己和他人話語背后的意識形態差異,研究采用意識形態方陣作為話語策略對語料中的案例進行分析,從個人和社會兩方面對比老人在與他者發生利益沖突時,如何通過話語維護權利,表征意識形態,從而建構集體認同。
(9)兒子自打結婚后,家庭開支全由我們付,家務活我和老伴全包,孫兒出生后全由我照料。兒子兒媳不用為買房操心,不用為做家務和照料孩子忙碌,掙的工資全留自己花。他們無牽無掛,無憂無慮,本應更恩愛和睦,更懂尊敬老人,可他們不懂珍惜,夫妻倆還經常半夜大吵大鬧,令我和老伴煩惱不已。
意識形態的四大功能貫穿于意識形態本身的整體策略之中,通常出現在社會沖突和社會行動相關的活動中,借由暗含積極或消極評價的詞匯選擇、語義轉移(semantic moves)、句子結構及順序變化來表達。例(9)中,描述我者時使用三個“全”字,強化我者的辛苦付出,與下一句談論他者時的“不用、無憂無慮、無牽無掛”形成鮮明對比,通過對比的修辭結構來構成強烈反差,前者表明我者的無私,強化了我者的積極方面,后者則表明他者生活的輕松自如,弱化了他者的積極方面。從句子結構及順序來看,第一句為被動句式,第二句以主動句。鄧守信(1983)指出,被動句具有“不如意”、“不幸”的表意特征,且是從說話者角度來看,老年人通過家庭開支、家務活由“我們”打理、孫兒由“我們”照顧來講述其日常生活,被動句的使用表達了我者的不幸。在容易出現矛盾的事件,說話者通過語義轉移形式,表面看似論述我們和他們的生活矛盾,老年人對下一代行為的不解甚至不滿,實際上通過話語策略,實現了強化老年人的積極一面。并向讀者傳遞出該群體的價值觀,即對家庭的責任感和對親情觀的堅守以及“愛幼”和注重親情的傳統價值觀,也表征出老年人在家庭生活中,發揮著指導作用、樞紐作用和參謀作用。正如Fairclough和Wodak(1997:258)所言,意識形態有助于重述不平等的權利關系,并通過特定方式表征和建構統治與剝削。老年人年輕時習慣為孩子做打算,年老后仍喜歡操持家業的觀念使老人將自己建構成理解他人、為他人著想的積極形象,將家庭矛盾的源頭指向“他者”。
(10)張阿姨(退休教師):老年人在高峰時段乘公交車出行也是實際需要。我們居住的是老城區,道路狹窄擁擠。老年人如果想要優美環境進行跑步等活動,必須做公交車去七八里外的市民休閑公園。到圖書館,去老年大學上課,也只能按規定時間去擠公交。
意識形態信仰會在說話者所表達的局部意義(local meanings)中有所體現,局部意義取決于說話者對文本的掌控,是說話人主觀決定了主題類型和詞匯搭配(Mati?,2012:54)。局部意義可通過情態詞、精確度等話語形式來表達。其中,精確度指的是對不同群體分別進行詳細或粗略的描述。例(10)中排外詞“我們”的使用表明老人具有很強的范疇化意識,對群內和群外劃分明顯界限。情態詞具有感情效果,多個情態詞的使用能反映老年人強烈的主觀態度和意愿(Halliday,1994)。根據不同功能,可將其分為意態和情態化兩大類。意態表達做某事的意愿,包含義務和傾向性,情態化則指做某事出現的頻率。“想要”的使用,反映出老人不服輸、不服老的人生態度,將自己置身于和年輕人平等的位置。之后,“需要、只能、必須”等詞的連續使用,解釋了自己的身不由己,建構了老人積極鍛煉身體、刻苦學習的形象,同時通過話語表征弱化了自身的消極一面,但對二者之間的利益沖突未作解釋,間接透露老年人利己的態度。同時,在老人的自我表征中,對自我進行了詳細、具體的描述,符合意識形態方陣這一話語策略??傊?,當群內、群外發生利益沖突時,自我表征中的老人會選擇群內形象合法化,讓讀者潛移默化的支持其做法。
話語的微觀、中觀層面受其背后的社會因素即權力結構要素的影響。老年人自我表征中,微觀文本出現的愛黨愛國、知足常樂、奉獻社會的積極形象以及中觀提及的“愛幼”、注重親情的價值觀,深受政治、經濟及文化等重要權力結構要素的影響。在我國,老年人的權益受到法律法規的嚴格保護。最新公布的《“十三五”國家老齡事業發展和養老體系建設規劃》進一步完善了中國養老體系,加強了對老年人人權的重視,切實保障了該群體在養老、醫療、照護、福利等方面享有合法權益,同時國家倡導的“積極老齡化”,將老年人看作是社會的重要資源,使老年人能夠利用自身知識優勢、經驗優勢,為社會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經濟方面,中國多數老人是改革開放、經濟騰飛的受益者。同時,國家為年滿60周歲老人提供了相應補助,滿足老年群體的基本生活需要,提高了老年群體的保障性經濟收入。上述制度保障和經濟扶持顯著改善老年群體的物質生活,滿足了老年人充實、滿足和尊嚴的精神需求,也直接影響老年人思想價值觀,促進了老年人的生命意義。不容忽視的是,受傳統儒家意識形態影響,孝道構成了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尊老愛幼在中國蔚然成風。作為社會結構中的權力階級,老年人自身希望得到別人對其價值的支持、肯定(連淑錦,2012:60)。文化及社會因素從宏觀上形塑社會規范,無形之中制約人們的心理及行為表現。這些權力結構因素進一步影響了報刊中老年人的集體認同。
除權力結構要素外,報刊作為文本生產者在老年人自我表征中發揮重要作用?!吨袊夏陥蟆肥侨珖淆g委主辦的國家級綜合性老年報,為中老年塑造和諧有序、健康向上的良好氛圍,有利于老年群體自身發展。個人在報刊中建構的積極形象不僅是對老年群體的激勵,同時也會贏得社會對老年人的關愛和尊敬,符合老年報傳播老齡工作信息,弘揚社會正氣,傳播先進文化、推進精神文明建設和促進老齡事業發展的使命。
研究以《中國老年報》為語料,采用批評話語研究的社會認知法,借鑒Koller的集體身份話語研究范式,探討了中國老年人的自我表征和集體認同。研究發現報刊中的老年人在自我表征中混合使用包容性“我們”及排外性“我們”來界定群內、群外成員,多通過物質過程、心理過程和關系過程塑造出積極肯學、身體康健的外在形象和不服輸、不放棄的內在心理特征。當與他人出現矛盾、觀點不同時,老年人多通過消極他者表征來表達不滿、不贊成。其次,意識形態方陣作為整體話語策略在老年人的自我表征中被普遍使用,具體通過詞匯選擇、語義移動、情態詞等話語形式來實現老年人的積極自我表征和消極他者表征功能。最后,日益完善的法律法規、良好的經濟保障和尊老愛老的文化傳統是影響老年人積極自我話語建構的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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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ocio-cognition Approach to the Self-representation and Collective Identity of Older People Based on
LIU Wen-yu & SHI Rong-yu
In the presence of population aging,mass media adopts various perspectives in reporting older people to demonstrate diverse group identities. Based on the socio-cognitive approach of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and Koller’s collective identity research paradigm, the present research attempts to explore the discursive construction of the older people withas corpus. The results suggest that the self-representation of older people exhibits diverse features and globally shapes their collective identity of optimistic life, strong will to learn, dedication to the course of Communist Party and patriotism. In the process of self-representation, older people manage to adopt the ideological square as an overall strategy by employing lexical choices, semantics move, modality etc. to lead to the positive self-representation and negative other representation and reveal the influence of the ideology, such as family responsibility, familial affection, egoism on mental cognition. Politics, economy and culture are the leading social factors to determine the self-representation of older people’s collective identity in newspaper discourses.
critical discourse studies; ideology; collective identity; self-representation; newspaper media
2018-06-12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基于批評話語分析的網絡語言暴力研究”(15BYY057)
劉文宇,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社會語言學、神經語言學
時榮譽,碩士生,研究方向:社會語言學
H0
A
1008-665X(2018)5-009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