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野咪蒙
我媽這輩子唯一的本事,就是用美味征服所有人,包括我爸。我爸姓丘,20歲從北方來到香港,因為身材發福,被香港人稱為肥丘。南方人清淡,北方人口重。肥丘完全吃不慣香港本地的飯菜。因為吃飯,肥丘和人吵了無數次,直到遇上我媽。
我媽只是做了一道鹵味飯,肥丘吃完,嘴里蹦出一個字:丟。“丟”是罵人的話,是肥丘跟香港人學的。但在這里,肥丘的意思是,太好吃了。我媽說,她一輩子都被人夸自己做飯好吃,但那句“丟”,是她聽過的最高的贊賞。
肥丘和我媽在一起了。肥丘是修汽車的。那時候,無論在汽車修理廠工作到多晚,無論同事怎么邀請肥丘下班吃夜宵,肥丘都會回家吃飯。同事嘲笑肥丘,你就是一個老婆迷。肥丘說:“不是。”同事說:“那你怎么不和我們吃飯?”肥丘一本正經地說:“因為飯館里面什么都好,就是菜不行。”
都說愛情有五味,酸甜苦辣咸。肥丘和我媽的愛情,就是一個字:饞。肥丘掙錢很少,和我媽擠在一處10平方米的小屋里。肥丘很有心計,總是說女孩子還是瘦一點才好,然后趁我媽愣神的時候,把桌子上面的飯菜一掃而光。
我媽埋怨他耍心計的時候,肥丘總是說,吃你做的飯,代表“我愛你”,把你做的飯一口氣全吃光,代表“我太愛你了”。肥丘不僅愛耍賴,還沒錢。每到月末,房東來敲門催賬,肥丘都急得要發瘋。我媽便把燈全部關上,偽裝出家里沒人的假象。
到了吃飯時間,我媽把飯菜端上桌,然后和肥丘在黑暗中摸索著吃飯。偶爾筷子輕碰,立刻移開,生怕發出一丁點聲音,被人發現。肥丘原以為,窮也可以活得很快樂,但現在他不這么想了。房東走后,肥丘跟我媽保證,將來有一天,會掙到很多錢,再也不讓她過這種窩囊日子。我媽說:“丟,過什么日子,還不是得給你做飯。“
半年后,肥丘發了。他把舊車零件拆下來,拼成新車,再以三四倍的價格,賣到深圳。據說,肥丘賺得最多的時候,一年可以賺到7位數。肥丘回家越來越晚,后來甚至都不回家吃飯了。我媽說:“飯不能涼,時間長了,味道就不對了。”她只是想讓肥丘快一點回家。
肥丘曾經計劃過,要是自己掙了大錢,就把全香港的人都攆走,只剩他和我媽,在維多利亞港散步。現在,他真的掙了大錢,卻把自己的誓言忘了。
3年后,肥丘貸款盤下了當時香港一大半的舊車,打算走私到深圳,大賺一筆。結果,走私車剛運到深圳,就被海關扣下了。因為肥丘借的是高利貸,對方放出話來,要是他不還債,就讓他活不過3個月。我媽當時已經懷上了我,每天大著肚子給肥丘做飯,希望能讓他的心情好一點。
我媽生我的當天,肥丘沒有陪在她身邊,陪在身邊的是一群古惑仔。古惑仔找不到肥丘,轉而守住我媽。都說孩子出生的時候,身邊會圍繞著一群親戚,歡喜道賀。我出生的時候,同樣身邊圍繞著一群人,只不過他們是黑社會。我姨來看我媽,被當時的陣勢給嚇到了。我姨偷偷跟我媽說,她有關系,可以偷偷把我媽送到美國去。
肥丘知道這件事,大怒,說我媽背叛了他,要跟她離婚。離婚當天,我媽淚流滿面,肥丘面色鐵青。辦完了手續,我媽說:“都生活這么長時間了,吃頓分手飯吧。“肥丘搖搖頭,表情決絕。我媽上了巴士,快要開車的時候,肥丘忽然敲了敲車窗。
肥丘對我媽說:“咱們兩個人,不能一起死,得有一個人活。離婚后,你去美國,好好帶孩子,剩下的交給我。”車開了一段距離,我媽忽然聽到身后一個聲音大喊:“丟!老婆我愛你!丟!老婆我愛你!”
一周后,我媽到了美國,和肥丘斷了聯系。
不過,我并不是跟著我媽在美國長大的,我媽上飛機的時候,沒能帶上我。因為黑社會把我看得很緊,在他們眼里,那個已經和肥丘離婚的女人無關痛癢,但是肥丘的孩子不能就這么放走。原本我媽也不肯走,是肥丘讓我姨,強行把她帶去了美國。
之后,肥丘把我托付給他的朋友。他自己則游蕩在街頭,故意拋頭露面,吸引黑社會注意,等待自己必死的結局。半個月之后,警察因為另一件案子,逮捕了追殺肥丘的黑社會。于是,肥丘從朋友那里把我接回家。
肥丘把廚藝練得很好,他一直對我說:“我所有的廚藝,都是你媽教給我的。”是的,把我養大的,是媽媽飯菜的味道。只不過,做飯的人,是我爸。
在我10歲的時候,我媽終于回到香港的家。她走進廚房,肥丘正在準備飯菜。他回過頭來,對我媽說:“回家了,一起吃飯吧。”
“一起吃飯吧”這5個字,無非就是“我愛你”的另一種說法。就像有人說的,所謂天荒地老,就是這樣。一茶、一飯、一粥、一菜,與一人相守,足矣。
(旺仔糖摘自《婚育與健康》2018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