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1930年《民法》親屬編、繼承編頒布,這一新法律不再維護無子者立嗣過繼的傳統做法,規定無子夫婦可自主收養同姓和異姓子女。家譜文獻顯示,宗族組織及族譜撰修者在立嗣過繼這一問題上的態度有三種,一是接受或基本接受《民法》精神,淡化立嗣意識,賦予“養子”在宗族之中應有的地位;二是適度調整舊規,向新法靠攏,在主張無子族人仍應立嗣的同時,認可女兒招贅生子為嗣、姊妹之子為嗣的做法;三是固守傳統和祖制,堅持無子族人仍應在同姓血緣近親中循序立嗣、異姓不得上譜的原則。宗族組織在立嗣過繼方面的“守舊”表現并非有意違抗新法,而與宗族為同姓血緣親族組織這一本質特征有關,男系傳承是其維系和延續的思想基礎。
關鍵詞 立嗣過繼,宗族,1930年《民法》親屬編、繼承編
中圖分類號 K2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0457-6241(2018)16-0003-10
近代之前,成年無子男性(主要是已婚者)及其配偶往往采用從同姓血緣近親中擇立后嗣的做法,以其作為家系傳承者,并由該嗣子繼承財產,進而由其承擔起為嗣父母養老送終之義務。這一做法不僅在民間有廣泛的社會基礎,而且受到官方法律的維護。民國建立后,此項制度有所弱化,但卻未從根本上受到觸動。1930年頒布的《民法》親屬編、繼承編中不再有立嗣過繼的條款。按照這一新法,民眾若無子女,可以自主收養親屬和非親屬子女。①這無疑是一項與家庭、家族有關的重要制度變革。那么,當時民眾對此所作反應或態度如何?法律的作用在于約束、矯正和引導民眾行為。我們想知道,民間性質的宗族規則與官方制度是相向而行,還是相互背離?在此,筆者以1930年之后宗族所修家譜為中心,觀察凡例和宗規族訓對此是如何規定的。這對我們認識官方與民間制度的互動狀況有積極意義。
一、基本說明
在嬰幼兒死亡率較高的傳統時代,已婚夫婦盡管普遍有多育行為,但所生子女只有一部分活至成年。可以說不少家庭長至成年的子女數量并不“興旺”。一些夫婦雖生育卻無成年子女,有的有女無子,還有夫婦或夫婦一方患有不育病癥。而在男系傳承制度下,已婚男性無子女、有女無子則需立嗣,即從同姓血緣近親中過繼昭穆相當者為嗣。
應該說,立嗣過繼是中國傳統社會,尤其是宋代以后民間社會的重要家庭、家族制度。而這一行為往往涉及宗族內多個家庭及其利益糾葛,為了將其中可能發生的矛盾和沖突降至最低,官方法律和民間慣習保持了很高程度的一致性。但1930年《民法》親屬編、繼承編不再為無子立嗣者提供法律支持,即不承認無子者須在血緣近親子弟中擇立后嗣的做法,代之以完全自主地從親屬和非親屬家庭收養子女。新的《民法》既被制定并實施,就應在司法活動中體現出來。根據民國司法院1932年院字第768號所作解釋:民法即不采宗祧繼承,凡繼承開始在繼承編施行后者,即不生立嗣問題。還有,司法院1932年院字第780號解釋:民法繼承編施行后,如以立嗣告爭,除繼承開始在前者外,不得主張,只能就其遺產繼承部分予以審判。②有學者根據當時的法院判決文書得出這樣的認識:裁判者基本上是配合了立法者的愿望,凡符合法典適用條件的,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引用法典條文處理糾紛,相反,則依據傳統規則裁斷。①可見,在新的法律環境下,民眾若仍以宗族規則和地方慣習行事,一旦發生糾紛沖突,則可能面臨風險,導致損失。這將促使民眾向法律要求靠攏。
那么在民間社會,實際情形如何?這方面的直接研究比較少見。值得注意的是,費孝通、黃宗智等學者在其論著中曾涉及此問題。費孝通1936年在江村調查后所做研究指出:就這個村子而論,雖然新法律已頒布7年,我尚未發現向這一方向發生任何實際變化的跡象。②黃宗智依據滿鐵資料研究發現,在華北地區,直到20世紀40年代,村莊里財產繼承的原則還是原來的一套。這一原則適用于土地和幾乎所有其他的不動產,特別是住宅,以及所有的動產和農具、家具和耕畜,只有明確屬于個人所有物的東西除外,如婦女的嫁妝和她個人的零花錢,夫婦的臥房用品和個人的衣物。③這說明,舊有的做法或慣習仍在主導著《民法》頒布后的民眾行為,鄉土社會尤其如此。
在宗族組織層級,1930年之后新修家譜對此是如何表達的?就家譜而言,能夠反映修譜者對立嗣過繼態度的內容相對集中于“凡例”和“家規”上。故筆者擬對1930年至1949年間所修家譜“凡例”和“家規”進行考察,借以認識《民法》對宗族組織者的影響程度,觀察后者的反應和態度。
從本質上講,宗族對《民法》的態度將主要體現在這些方面,一是是否仍然重視立嗣過繼做法;二是對族人收養異姓血親、非血親成員的做法是否接受;三是與此有關的財產繼承、家譜登載方式有哪些變化。
客觀而言,宗族由血緣親屬家庭聚合而成,是男系血緣成員共同體。若家譜、祠堂和家族墓地等同姓血緣親屬組織載體依然存在,其成員仍有較強的維護意識,那么,嗣子盡管被更名為“養子”,但“養子”的來源則仍會以有血緣關系者為主。這是就宗族組織或宗族集體行為而言。另一方面,我們知道,即使在近代之前,官方、宗族立嗣規則嚴格實施階段,宗族內的個體家庭也有試圖以女兒之子(或出嫁姊妹之子)、養子或義子為嗣的做法,無子者不希望將財產和未來養老交付予沒有責任和能力之人,只不過它受到宗族組織的極大排斥或抑制,多數家族,特別是大家族組織難以被接受。④而1930年《民法》實施之后,這種行為于法無違了,理論上它可能會出現得更多。我們想通過家譜凡例和家規等認識宗族組織的態度。一般來說,家譜撰修多由少數人承擔,但譜例、家規的形成、維系和變更往往需要宗族組織或多數族人代表認可,故譜例、家規基本上可反映特定時期宗族共同體的主張。
我們認為,面對新的法律和逐漸變動的社會環境,宗族組織對立嗣過繼及相關條款的反應不外乎三種,一是遵守《民法》規則,接受無子族人收養有血緣和無血緣者為子的做法;二是兼顧《民法》和傳統規則,形成有所讓步的新做法;三是固守傳統。本文將對此具體考察并探討不同做法及其形成原因。
二、適應新規要求,更改既有做法
宗族組織對《民法》規定的適應是指依照新法要求和精神行事,它可有多種表現。在筆者看來,新修家譜更改舊有規則;淡化立嗣意識,對立嗣過繼及其方式不再作硬性規定;認可族人收養異姓子女的做法,并減少對其上譜的限制等,即是對《民法》的適應。
(一)允許異姓子載入正譜
按照近代之前大多數宗譜凡例的規定,沒有血緣關系的異姓養子、甚至異姓血親之子(出嫁女兒、姊妹之子)若被收養,視為螟蛉子,不能載入本家族譜牒之中。即使有寬容待之者,也只能收入副譜、閏譜和義譜之中。而將養子收入沒有正譜、副譜之分的家譜之中,可謂宗族組織對規則做出的重要調整,是新法律、新觀念影響下的結果。
我們看到,《民法》實行后,確有宗譜表示對養子不加歧視收入家譜(實際是正譜)的做法。當然,要注明其來自何姓之家,這并無歧視之意。
1936年湖南長沙延蒼劉氏家譜凡例載:族譜舊例不準異姓篡宗。此次續修族譜,公議遵照民國新頒法律,凡螟蛉、撫養等子,書明系某姓某某之子,以作后世標記。①湖南新化王氏四修通譜凡例:《民法》只有婚生子、非婚生子,其取得權利相等。茲二者之外,無親疏異姓之別,概為“養子”。本屆權衡分別,其撫親屬或同姓之子承祧者概書“撫子”,若外姓則書“義子”。②在多數舊譜中,這里的“撫子”會被視為“嗣子”。該家譜將其變更為“撫子”,也是對《民法》不再要求無子者立嗣的一種響應,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義子”在族中的地位。需要指出的是,有的家族片面理解《民法》,如1934年湖南湘潭李氏七修族譜分修則例言:異姓螟蛉,按照國律直書“養子”,示與嗣子有別。若先有養子,后復生子,本人名下雙行小注內生子仍列養子之前,此異姓為后之義也。③我們知道,《民法》中已無嗣子名目,無子所收養的同姓異姓子均為養子,即沒有“嗣子”“養子”之分。
湖南醴陵劉氏1943年八修家譜凡例明確寫明要遵守國法:異姓亂宗,在封建時代著為禁例。茲為根據國法,自應遵照民國二十年五月五日國府施行之《民法》親屬篇辦理,以免糾紛。從形式上看,這是對《民法》不折不扣的遵循,即“收養”子女均被認可,并上家譜。但在“書法”上有別:撫人之子者,在名下注明撫某某子。④按照這一譜例,“撫子”與養子是同義的,即除親生子外,所有收養自同姓血緣親屬或異姓有無親屬關系之子均視為“撫子”。
上述家譜凡例意味著新修家譜取消了正譜、副譜范式,將無子族人的“養子”與有子族人的親生子載入同一家譜之中,唯一的差異是前者注明“養子”身份。也有家譜凡例特意說明取消副譜。1949年江蘇江陰綺山東沙王氏支譜凡例規定:向者以入贅及收領養子為亂宗,但新法以重國族而不重宗族,故許其成立。顧我國宗法制度行之已久,民間積俗每以收領養子部分只列入附譜,以重血統者。我王氏則不沿用,故亦不另立附譜焉。⑤湖南衡陽鄒氏1948年也有相似規定:義子向列副譜,以防亂宗……茲為顧全恩義起見,議準列入正譜,惟于其班名上仍注明義子,列各親生子之后,以示區別。⑥養子因此不再被列入另冊,一體登錄。這是對新法精神和要求的接受。
有的家族編修者在這一問題上的認識水平更高,指出要重視“國族”,淡化家族分野。1937年所修湖南醴陵沈氏四修族譜凡例言:
收養義子,原無入譜之例。吾族血統關系素嚴,深恐亂宗之虞也。現在文明進化,亟應謀國族健全。凡我漢族,莫不均屬同胞,舉凡無子立嗣者,除擇親近兄弟輩之子為撫子外,可斟酌遠別,可以相聯屬者,則又以養子名之。又如收養義子,帶育既久,無由歸宗,遺棄更難,則可以齒錄上冠以“得”字,以資調整,藉名區分。惟權利待遇各節與生子同一。⑦
山西晉陽唐氏宗族組織于1940年所修家譜很有與世俱進的意識,他們將民國訓政時期約法、民國憲法草案等收入新編家譜之首,含有讓族人知曉、遵循國法的用意。其凡例言:撫繼外姓,舊例編入繼譜,詳述繼嗣約說中,所以辨族姓、嚴嫡脈,使異同無紊,其例頗嚴。今則四海一家,民族為重,故均據實直書,一律編入正譜,不予歧視。后有識者,庶幾諒之。⑧這種“寬容”不僅是對《民法》的響應,而且超出其范圍,具有“四海一家”的認識境界,不以血緣遠近為上譜依據。
不過,也應該承認,具有這種觀念、認識境界并加以落實的宗族組織者及家譜修撰者并不多,或者說在這期間所修家譜中它們僅占少數。
(二)對立嗣過繼的重視程度降低
正如前言,1930年《民法》已無立嗣過繼條款,只有收養子女名目。1930年之后一些家族所修家譜淡化了這一事項。
1932年浙江紹興鮑氏宗譜“擬增譜例”,⑨1941年江蘇靖江朱氏支譜“續增凡例十條”中均不涉及立嗣、收養問題。該族究竟承襲舊制還是有所變更不得而知,不過后者有這樣的說明:舊譜只載男丁,近來女學昌明,男女當然平等,故各房所生女口,一律登載于男丁之后。①1947年,湖南武陵郭氏宗族設立理事會、監事會等具有現代精神的管理組織,制訂“公定規約”加以落實,其中并無立嗣過繼方面的要求。②
有的宗族1930年后首次修譜,無舊譜規則需要遵循,特別是較小的宗族,組織相對松散且不具權威性,修譜凡例中的“嚴厲”口吻弱化,僅成為一種客觀說明,無約束力可言。浙江慈溪李氏1937年所修家譜就屬于這一類,其凡例言:有入繼者則書以某某為后,有子出繼者書某某出嗣于某。③它沒有提及立嗣所遵循的秩序性規則。在這一環境下,無子者擇立后嗣的自主性提高。
一些家譜凡例顯示,族眾立嗣意識并不強烈,未將其視為一件必須要做的大事。1936年山東高密杜氏族譜譜例言:族眾缺嗣者不少,不盡系無人承繼,但協商未妥,礙難直書,姑闕之以待后啟。④我們認為,這與族眾對擇立后嗣的重視程度弱化有關。
(三)女性的財產繼承權獲得認可
在實行嚴格的“立嗣”規則的時代,女兒的財產繼承權受到很大限制——或者沒有,或者只能繼承部分財產。而在《民法》中,子女具有相對平等的繼承權。宗族組織如何貫徹這一規定?
1932年湘鄉劉氏湘潭江祖房支譜凡例:依新法,女子有繼承之權,自當大書,并載其生年。但我支尚未有行之者,暫遵舊式,于其父母下書生幾女,以次名之。⑤在觀念上接受女子繼承權,但尚未進入落實層次。
浙江樂清盤谷高氏貴六公房1946年譜例言:
舊律遺產之繼承,惟限于直系卑親屬之男子,而婦女不獲有繼承權……茲譜于本房遺產之不能解決者,特參酌現時趨勢,依《民法》1138-1144條,立一繼承通例,庶與法定相符。⑥
該族主張接受《民法》精神,賦予女性繼承權。
(四)養子女可有條件承繼家系
相對于養子女登載于家譜之上,將養子女視為一支家系傳人,這是對養子女更進一步認同。
1940年浙江淳安方氏方永錫堂續修族譜譜局章程第四條規定,養子女、胞姊妹子女可載入家譜,兩者均視為養子女。在繼承方式上,養子女以直系繼承為限,不得兼祧。⑦雖有限制,但認可養子女作為養父母的家系傳人,這是很大的轉變。
湖南衡山烏塘蕭氏十一修譜凡例:
凡以贅婿為后,于所嗣父之實錄分注下書贅婿,一于嗣母實錄分注下書婿之名。依現在親屬法,贅婿應以妻為主,其實錄先列女,女之派名上書某之女,其余分注與子同。⑧
其對贅婿及其子女的規定,遵循了《民法》精神。女兒在家系傳承中的作用得到認可。
浙江章溪鄭氏對養子更具寬容精神。因本族人口減少,呈現衰微之象,該族宗族會議認為,“欲求宗族之發展,須多辟入繼之門路”,為此形成這樣的共識:是后凡吾族內有無后者,不必拘守血統之舊制,準行族外入繼制度,如繼者多而宗族須有發展之一日。其1947年所訂“新增凡例”中有這樣一些獨特的規定:一是,視外繼子其承祀、承產之權,當于親生子無異。既有外繼子之后,或有得親生子,當視外繼子為長子,親生子為次子,準其有同等承祀、承產之權。二是,外繼子準予入譜入祠,惟譜內須注明外繼子字樣。三是,外繼子若生而不育,不得再置外繼子。四是,外繼子本身雖年長殷實,永不許為宗長、房長、干事等。五是,置立外繼子時,須祭告祖宗,邀集宗房干事共享祭余。⑨外繼子實際是養子,他們在承祀、繼產和上譜這些基本權益上與親生子基本沒有差異,至于擔任族中“公職”的限制,所涉只是很少的人,不影響其基本生活條件和待遇。浙江鎮海汪氏宗譜凡例:
立派一門,凡因無子收買養子為子者,所收之人及其后人列入之,其財產繼承,照現行民法辦理。如收領養子后義父又生子女,其財產繼承,民法亦明白規定。惟年齒雖大,不得為宗房長、柱(首)者,本人身故,其木主入本祠西首義派安主所,所以嚴派對,杜冒混也。①
外繼子、養子盡管獲得了入譜待遇,但無資格參與宗族事務管理,進而影響其在族中地位。
1942年安徽南陵汪氏通過召開族人會議表決的方式決定遵循還是變更舊例。在繼承問題上,族人代表表決:仍照舊例。嫡子四祧,次子三祧,螟蛉子、乞養子以及義子均兩祧。此處言明遵照舊例行事,表明該族在上一次修譜即有允許異姓子為嗣者,其舊譜很可能是民國初年所修。既然螟蛉子可以作繼承人,上譜則更不成為問題。這在南方地區是比較少見的。該族會議還通過了這樣的事項:先螟子而后生子,其所生之子仍與次子同,只準繼承三祧。②
綜合以上,1930年《民法》親屬編、繼承編頒布后,由于宗族這一血緣親屬組織的特殊性,完全消除或中止傳統深厚的立嗣過繼做法尚難以被其組織者和族眾所接受。不過,確有宗族能夠與世俱進,接受或基本接受《民法》精神,賦予男系血親以外的“養子”應有的族人地位——入譜、繼承財產乃至傳承家系。應該說,具有這種觀念和行為的宗族組織者相對比較開明,能夠適應法律的變動及其新要求,以免宗族繼續貫徹舊規則與新法律產生矛盾和沖突。
三、在祖制與新規之間進行調整
一些家族看來,在立嗣過繼及相關方面完全遵循新法,與宗族維系和傳承的基本規則不相符合,但固守祖制與新法又有沖突之處,故而出現在兩者之間進行適當調整的做法。
(一)無嗣者仍應立嗣,以姊妹之子或女之子為嗣被認可
可以說,《民法》頒布后多數宗族仍堅持無子之家遵循立嗣過繼之制,但有些宗族做出讓步,即接受異姓血親——出嫁姊妹之子(外甥)為嗣,另一種則為無子有女之家讓女兒在家招贅,以所生子為嗣。近代之前一些地方的民間即有這種行為,屬于立嗣中的變通做法。而在《民法》所倡男女平等意識影響之下,立有血緣關系的女性之子為嗣則有了官方理念依據,一定程度上可以減少推行中的阻力。
根據1947年湖南新化王氏四修通譜凡例:女子為直系血親,依法可以承祧。如撫女子之子,亦以血統關系,許其以撫孫論。惟必經合法手續,方能生效。③一旦宗族組織認可,手續履行則并非難事。
對出嫁姊妹之子(外甥)為嗣持接受態度的宗族要多一些。1934年湖南湘潭李氏七修族譜分修則例:此修遵照國律,采用血統主義,除同宗外,遇有宗親中親等最近兄弟之子及同宗兄弟之子皆不欲出嗣,或皆無子時,得以姊妹之子繼承為嗣,但仍以不背國律其他規定為限。④湖北黃岡童氏宗譜譜式(1945年):人生有親戚,不廢外戚之情。宗父族亦存母族之義,外甥于舅父至關切也。凡我族以外甥為嗣者,不分為子之年代遠近,均準列入正譜后。⑤在這些宗族看來,允許異姓血親之子為嗣即是對《民法》所倡導男女平等的響應。這表明,若宗族組織在《民法》頒布后仍堅持無子須立嗣制度,允許族女之子為嗣也是一種進步。
我們還注意到,一些宗族并未說明允許以女之子為嗣,但從其規定中可以看出包含此意。湖南邵陽胡氏1949年自治公約:招贅所生子女,其招贅契約訂立所生子女仍保留贅婿之姓氏者,不準入譜。⑥這意味著女招贅后所生子從女方姓氏(即本族姓氏)的子女可以上譜,并具有了作為嗣子的地位。
(二)有條件承認女兒的財產繼承權
在近代之前的法律中,特別是就宋元以后看,無子有女之家,女兒具有對父母的財產繼承權。但在立嗣過繼制度下,原則上無子有女父母的財產歸嗣子所有,出嫁女兒不得享有。而《民法》的新意在于,子女均有時,女兒具有財產繼承權。宗族組織如何回應?
1948年江陰吳氏宗譜新修凡例:現行法律,女子有承繼之權,核與舊例贅婿相類。故遇女子繼承者,作贅婿論,依照前例列附表,似此既不抵觸法律,而仍合乎舊例,也兩全之道也。①顯然,它只承認父母無子且女兒招贅時的財產繼承權。不過,這里沒有提及與嗣子的分割繼承財產問題,或許招贅女兒獲得了對父親家系傳承的地位。
陜西涇陽船頭村呂氏1948年族譜凡例也將無子作為前提:
凡族人無子而以生女為繼承者,本與吾國古禮不合,但民國法律則允許之,倘吾族有不得已而出此者,須取得合法手續。但其父列入族譜時,僅從旁注明其繼承女子之名,其女之子孫均不得列入。蓋其子孫之父非呂姓也。②
我們認為,此處的“以生女為繼承者”意味著該女的婚姻方式并非出嫁,而是在家招贅,由此獲得財產繼承權。它又規定其女之子孫被視為異姓不得入譜。這暗含著該招贅女并未取得家系傳承地位之意,即仍需立父親血緣近親為嗣。女兒擁有對父母財產繼承權的前提是履行對父母的贍養義務。
按照這些宗族之意,無子有女之家,招贅女兒可獲得財產繼承權。但對女兒及所生子女是否具有家系傳承功能,上述宗族的規定尚不一致,有的明確規定所生子女不被視為后嗣,即不能作為家系傳人。
(三)允許養子差異性上譜
所謂差異性上譜是指有條件登載。湖北黃岡童氏宗譜譜式:凡我族以異姓為子者,必入門至二十年以上,于其父母養生送死,實有功于童家,方準列入正譜。未及此者列入義譜可也。③將養子是否履行了對養父母的贍養照料義務和收養年限超過二十年作為列入正譜的前提條件,否則只能記入非正式的義譜中。
還有家族規定,養子不能出現在世系圖中,僅可登載在世系表中。1935年,湖南平江葉氏族譜凡例在遵循光緒譜凡例的基礎上稍有變更:
光緒丙申譜不許養子列入正譜,防異姓竄宗也。本纂惟世系圖以血統攸關,仍禁其羼入外,其世系表內則注明“養子”字樣,俾得與生子一例詳列事實,于清源正本之中,仍寓一視同仁之雅。④
即既允許養子上譜,有平等對待之意,又使其與親生子的傳承功能有別。這種做法是對新法精神的部分貫徹。
養子不歸宗者可以入譜。1944年湖南湘陰游氏宗譜凡例:若撫異姓子女及隨母來者,舊例不書。惟查現行民法,養子女與婚生子女同,故參酌例理,仍宜書錄,但以不請歸宗者為限。⑤
值得注意的是,有的家族允許養子上譜,但族中待遇與親生子有別。前述浙江樂清盤谷高氏1946年譜例言:茲特揆度人情,參酌國法,準其(養子)入譜,惟于本人名上圓圈內加以圓點,于名下注明養子,以免再傳之混亂也。至對于祀產與丁銀,議從習慣例,仍不得與親生子女一律享受。⑥該族主張接受《民法》精神,賦予女性繼承權。
(四)對無子者立嗣和財產處置既維護傳統,又有所變動
受《民法》和當時社會新觀念的影響,一些宗族意識到在立嗣、財產繼承等方面原封不動地照搬過去做法有對私人生活過度干預之嫌,故而在維護宗族既有規則的基礎上有所變動。
江西高安珠湖傅氏1932年宗譜規約“嚴承繼”條指出:
觀現社會之情況,當應有所以補救之者……無子者所有之財產,應許其自由處分,得以若干分給其繼子,得以若干提作公益事項,即捐助族學及地方慈善之類,族眾不得妄加干涉,有壞善舉。至于乞養異姓純屬私見所為,不特自亂宗祊,抑且開釁釀禍不可收拾,而所謂承先啟后之意盡失矣。愿吾族眾凜之、戒之。⑦
從這一表述中可見,規約制定者對當時社會公共領域中出現的平等、自由觀念及其在法律中的體現是有認識的,故此在承繼方面覺得應賦予當事者及其家庭更多自由處置權利,但對異姓承繼行為并不做任何讓步,它成為不可逾越的底線。
根據上述,1930年之后,部分宗族組織的適度調整表現在,盡管堅持族人無子者仍應立嗣這一不被新法承認或維護的做法,但卻對族人無子有女招贅生子為嗣、以姊妹之子為嗣的做法予以認可,對無子家庭女兒的財產繼承權予以承認,允許履行了養老送終義務的養子上譜。近代之前,這些行為在民間社會也有存在,但它沒有上升到宗族組織認可的層級。而宗族組織的這些調整很大程度上受到《民法》及其所營造的新的社會環境的影響。
四、繼續固守傳統和祖制
固守傳統和祖制意味著,至少從家譜文獻上看,宗族組織或撰修者沒有吸收《民法》的基本精神,以家族舊有制度為依歸。筆者認為,這并非其有意抵制《民法》規則,而與宗族為同姓血親團體、且有較明顯的成員邊界有關。其固守的內容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
(一)宗族組織知曉《民法》精神,但維護立嗣過繼的基本原則
這表現為,1930年后宗族組織所訂凡例、家規等仍然將立嗣過繼作為族人家系傳承的重要內容,并且遵循由親及疏、由近及遠的擇立之序,與近代之前所修家譜的凡例、家規沒有二致。
1944年浙江鎮海汪氏宗譜凡例即有此表達:自新民法頒行,宗祧繼承雖不注重,然其事實足濟嗣續之窮而慰無子者之心,親等必求最近,不得棄而求遠,不幸而求諸遠,亦必昭穆相當,年齡相符。①將維系立嗣過繼之制視為無子家庭彌補傳承缺憾的必要措施。
湖北黃岡萬氏1947年家譜“續增例言”指出:
國體變更,家法與國法不容有所抵觸,茲特續訂數條,因應時宜,非敢紛更祖制。……立嗣須由親及疏,由近及遠,所以免爭端、重血統,于情于法,亦為允當。近來各(分)有假立賢立愛之說,舍親近而疏遠是求,殊屬誤解經義。嗣后立嗣,應就親近中擇其賢者愛而立之。②
這可謂照搬了以往做法。
湖南瀏陽泥灣尤氏1939年所訂“宗祠條規”有本族約根據現代潮流、參采社會習慣制定的表述。但第四十一條立嗣中言:立嗣為承祧重大要點。兄弟有子可繼者繼之,無子可繼者由親及疏,或擇賢或擇愛,立所當立,切勿自貽伊戚。如有舍親就疏、或謀繼奪產者,嚴斥之。③可見,其立嗣原則完全承襲舊制。
即使1930年首次修譜的家族,也強調遵守立嗣過繼規則。1941年安徽績溪《程氏宗譜》凡例言:
我族自遷績古塘后,雖代有記載,惜未刊布成書,今始搜集本派遠近世系勉成此譜。其立嗣規則為:凡立嗣須于本宗昭穆行次應立者立之……異姓來繼者不書,乞養不明者不書。④
有的則忽視《民法》的進步之處,而認為其在繼承問題上表達模糊,故而堅持因襲舊制。長沙唐氏1933年五修族譜例言:
查現行律及民國新舊民法,對于繼承一項,雖不乏明文規定,然按諸前大理院及最高法院、司法院各判例解釋,又多變化之處,何能拘泥引用?但要不害于被承繼人擇賢擇愛與承繼人承繼承產之權利,即為近是。故不能限定引何條以為應用。凡立繼者,須書撫某房某人之子為嗣,出繼者則書以第幾子出繼某人為子,以醒眉目,舊例已然,今仍之。⑤
可見,該族組織者對《民法》中不再規定立嗣的做法并不認可,對立嗣方式繼承舊譜規則。
我們注意到,即使當時比較開明之人參與撰修的家譜,立嗣意識也難改變。1937年所修湖南衡陽侯山劉氏五修族譜時,請族中“治法學三十年、屢任縣政府及審判書記官”的劉籟清撰寫“劉氏法規”,他“于不違背國法之中,參以地方固有之習慣”而制定。其繼承規則雖有現代形式,但基本做法沿襲傳統:本規則所稱繼承,以宗祧為本位而財產附之;繼承次序以親等,近者為先,親等相同者以繼承人本生父兄弟之年長者為先。⑥
貴州銅仁羅氏1941年族譜凡例:家法為家規之車輔,舊譜無之,今采民法之適于家法者補訂一十三條,與國法不生抵觸,期于易行。⑦但其家規中有“嚴過繼”條:過繼實人生不得已之苦衷,然擇賢擇孝,由親及遠,并須依法規所定之承繼條例,否則得干預之。①這表明《民法》中無子收養條款沒有觸動宗族組織的立嗣過繼之制。
檢索1930年以后所修家譜,不少宗族修譜時的凡例、家規中立嗣過繼規則多照搬舊譜。在我們看來這是對傳統做法的沿襲。
總之,立嗣,特別是按照傳統方式在同姓血親中擇立為這些宗族所堅持,修譜者將“悉遵前例,不敢臆為增易”②作為信條,以此表達對傳統做法的尊崇之意。至民國時期,這種觀念和做法依然為主流。
(二)強調異姓不得亂宗
異姓不得亂宗是近代之前絕大多數宗族對無子族人擇立后嗣時所規定的底線,它仍為1930年后多數宗族所恪守。按照這一原則,無子者即使收養,也只能在同姓血親內選擇。
這些宗族組織者多知曉《民法》精神,但仍明確要求無子族人遵從祖制。1936年浙江湖州雙林姚氏家乘凡例有十三條,在立嗣過繼上:
出繼入繼兩書明所生所養也,立繼者先宜應繼,次或推及堂房,然必由近及遠,情理兩顧,不得率行越次,此宗法也。若有無故逾越,讬名愛繼,不合情理者,例必削名于冊……若他姓入繼本宗,必嚴為辨別,援異姓瀆宗之禁例,不準入冊。③
1943年云南宣威繆氏:異姓亂宗,法所必禁。現值五族共和之際,自不必過嚴血統。但同時強調:物必有始也,人必有祖也,混入吾譜而使人忘其所自,非錫類之義也。④其對血統的重視、異姓亂宗的防范意識很強。
或表示嚴格遵守宗法。安徽績溪程氏1940年世譜凡例:
繼嗣為立后也,本身無子擇繼者,于本身書以某公某子承繼為嗣,繼子之生父下仍系其名,名下書繼承某公為嗣,以便按其昭穆,稽其世次。至抱養螟蛉,則宗法所不許耳。⑤
四川資陽徐氏1948年五修族譜:
無子立嗣者照前譜原例,先以親兄弟之子,兄弟多者應先擇長房之子,以杜爭端,如長房無繼,以次遞擇,由親及疏,由近及遠……凡乞養異姓,前譜均不登載,今從之。⑥
這可謂與近代之前宗族的立嗣過繼規則沒有任何差異。
上面提及的云南宣威繆氏盡管主張不必過嚴血統,但在立嗣問題上仍強調遵循嚴格的秩序:過房承祧者,或近撫兄弟子,或遠撫族人子,必于本生父母欄注明某子出嗣某公,仍于承繼父母欄注明撫某公幾子為嗣,本欄稱某公嗣子,并注明本生父系某公,不得以撫混生,因服制有差等也。⑦這也是近代之前多數宗族的主張。
這期間,一些宗族對無子有女招贅婿養老的家庭,仍要求擇立同姓血親之子為嗣,它也為近代之前法律所要求的。河南正陽陳氏1938年宗譜凡例:
要繼人有環境情勢攸關,不得已而繼以異姓或撫養義子,或娶再醮婦隨帶子以備養老得子者,均必書其本姓,以備是子將來歸宗,且防亂我本宗,尤必須兼立本族繼子一人,專承血統,應給與財產三分之二,永承禋祀血食。⑧
這里完全繼承了明清時期的法律精神。
可見,上述宗族基本上照搬了近代之前官方和民間宗族的立嗣過繼制度,本質上沒有表現出在新法律面前做出調整和讓步之意。
(三)對已成事實的異姓養子,家譜不錄
一些宗族知曉《民法》取消立嗣條款、無子者撫養他人子女一律視為收養新規,但認為若將族人所收養的異姓子女上譜,則會使本族血統混亂,故堅持不允其上譜。
1935年河南修武《王氏族譜》修譜則例:族內有娶妻帶異姓之子以及取異姓之子承嗣者雖至親愛,分給財產,斷不許混入譜內,亂我血統。⑨1944年河南《鄭氏家譜》凡例:
異姓亂宗最宜禁忌,如無子而撫親支之子侄,或撫疏支之子侄,不得已而撫五服外之子孫,均于禮不謬。然必須昭穆相當,不得越次錯亂。如有以異姓為子者,不準入譜,本人名下則注故絕字樣。⑩
1932年黃岡周氏宗譜凡例中在上譜問題不僅未有“從寬”之舉,而且更趨于嚴厲:
異姓奪宗,本應不錄,姑念相依日久,于嗣父名下書明“義子”二字以別之,以后無子立嗣,必須由親及疏,立賢、立愛聽當事者自便。修譜以后倘再收養異姓,續修時概不收錄。①
湖南寧鄉陳氏1936年十四修房譜凡例:立嗣承繼,法制最古。今民法統以“收養他人子女”一語括之,同宗與否不問也。本譜為防止血統混淆計,以承繼本宗子為正,異姓子概不錄入。②按照其理念,無子者可以收養異姓子女,上譜意味著承認其被立嗣的資格,故不能退讓。
江蘇江陰綺山東沙王氏支譜1949年凡例:
向者以入贅及收領養子為亂宗,但新法以重國族而不重宗族,故許其成立。顧我國宗法制度行之已久,民間積俗每以收領養子部分只列入附譜,以重血統者。我王氏則不沿用,故亦不另立附譜焉。③
上面的湖南寧鄉陳氏和江蘇江陰王氏宗族修譜者對《民法》無子收養規定有回應,但又覺讓養子上譜與宗族維系的基本原則不合,礙難實行。這些宗族的實際做法是,對無子者收養異姓子女不予干預,乃至遵循現行法律條文,它有助于收養者的生活和養老安排。這意味著宗族組織允許養子成為族內特定家戶或家庭的成員,但不視其為家族成員。
有些宗族組織有與世俱進的愿望,卻認為本地族眾觀念和行為未變,時機不成熟,故不便對原有規則進行調整。湖南益陽丁氏1936年宗譜例言:
近世尊重民權,凡所生之女子,皆得受同等之教育,享同等之權利……且能承繼財產。此次八修,擬將女子增列世系,惟鄉間風氣未開,驟難改革,各房草冊,其已列女入世系者尚居少數,未列入者,仍照原冊附注,閱者諒之。④
當然,我們也應看到,1930年后,盡管不少宗族固守傳統擇立血緣近親為嗣的做法,但像這類既不允許無子族人所撫養子上正譜,又拒絕以副譜、閏譜、義譜等作為替代方式的宗族尚不占多數。
就1930年之后家譜凡例和家規的總體狀況來看,盡管宗族組織及其修撰者知曉《民法》精神,但對無子立嗣多持堅持態度,異姓不得上譜,特別是不能上正譜成為不能逾越的底線。這表現出宗族規則與法律規則的不一致性。我們認為,這是宗族作為男系血緣傳承組織這一本質特征所決定的。
五、總結和討論
1930年《民法》親屬編、繼承編頒布后,家譜文獻顯示,宗族組織或族譜撰修者在立嗣過繼這一問題上的態度有三種,一是接受或基本接受《民法》精神,淡化立嗣意識,賦予男系同姓血親以外的“養子”在宗族之中應有的地位——可以入譜、繼承財產乃至傳承家系。二是適度調整舊規,向新法靠攏,在主張無子族人仍應立嗣的同時,認可女兒招贅生子為嗣、姊妹之子為嗣的做法,對無子家庭女兒的財產繼承權予以承認,允許履行了養老送終義務的養子上譜。三是固守傳統和祖制,堅持無子族人仍應在同姓血緣近親中循序立嗣、異姓不得上譜,特別是不能上正譜作為不可逾越的底線。就總體來看,固守舊制的宗族比例最大,其次是適度調整者,與新法保持一致者最少。但應注意到,即使固守立嗣過繼舊規者,也并非完全置新法于不顧,比如在男女平等方面多有回應。我們認為,宗族組織在立嗣過繼方面趨向“守舊”,并非有意抵制新法,而與宗族為同姓血緣親族組織這一本質特征有關,男系傳承是立嗣過繼維系和延續的思想基礎,而血統意識及與此有關的祖先祭祀則成為抵制異姓亂宗的倫理工具。只有宗族組織和男系傳承觀念發生雙重弱化,法律對民間立嗣過繼制度的影響力的抑制和矯正才會有效果。
從形式上看,宗族對族人收養異姓子女行為最大的制約手段是不把他們登入家譜之中。而在不少地方,尤其是北方,修家譜的宗族是少數,這一抑制手段難以發揮作用。但宗族成員仍有干預無子家庭的立嗣過繼和財產繼承的手段。1933年,有學者對北京昌平盧家村的調查表明:盡管村民注意他們每家已往的歷史,但他們沒有一家有家譜的。就該村而言,在實際生活中,過繼行為又受到族人的干預:過繼子女不是容易的事,因為假如有許多本家,他們會出來阻撓,希冀以后有一個機會多得些財產。村中有一大姓中一支只有一個寡婆和寡媳(媳已49歲),自立一家,并有17畝地。她們沒有過繼兒子,似乎因為本家們不許,不許的理由當然是覬覦他們的財產。①既然立嗣過繼受到族人制約,而收養異姓子女則更屬不可容忍之舉。可見,即使《民法》親屬編、繼承編頒布以后,宗族環境下無子之家的成員、特別是喪偶女性的財產處置權是不完整的。
【作者簡介】王躍生,中國社會科學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研究員,中國社會科學院老年與家庭研究中心主任,主要研究方向為歷史人口、家庭人口和制度人口。
【責任編輯:杜敬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