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來順受的母親

李增杰

坐在母親的病榻前，凝望著她蒼白清癯的臉龐，聽著她一縷一縷細微的鼻息，我懸著的心終于有了一時的安寧。想起醫生對母親病患的確診：神經衰弱，病勢較重，病因是長期心理壓抑所致。我的思緒不禁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

我的父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從農村走進沈陽的那代人。在我小的時候，我家的日子過得雖不富裕，但卻洋溢著溫馨和諧的氣息。后來，隨著弟弟妹妹們的出生，家里的氣氛就變得大不一樣了。

沉默寡言的父親越來越焦躁不安。父親下班到家，一看見他冷冰冰的臉，我們幾個都怯生生地溜到一邊。母親趕緊撂下手里的活，為父親打點飯菜。如果飯時稍晚，父親就要大聲地指責母親不中用，連做飯都不趕趟兒。父親口味重，每頓飯都少不了一碟醬菜。如遇母親一時疏忽，忘了準備醬菜，父親就叫嚷起來：“這點小事都記不住，你是不愛伺候我了吧！”反正不論多么小的事情，都可以引發父親的無名怒火，母親簡直成了他的出氣筒。

母親整天都生活在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氛圍中，這讓我們更加憐惜母親。記得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父親邊責罵母親，邊摔盤打碗，母親驚恐地躲在外屋，抽噎地抹著眼淚。過了一會兒，看見父親不作聲了，只是在那一口口喘著粗氣的時候，母親又照舊燙好一壺酒輕輕地放在父親的飯桌上。等父親用罷了飯，母親又照舊端來一盆冒著熱氣的洗腳水，不聲不響地放在父親跟前。二弟恰好看到了這一幕，他倏地跑進屋，大聲指責父親：“你這樣欺負我媽，她還得照樣伺候你，你太沒良心了！”父親大怒，揚起手就打二弟。二弟彎腰端起水盆，把父親的洗腳水潑到外邊。母親聲淚俱下，罵二弟：“你爸他勞累一天了，你怎么對他這樣粗野，混賬小子！”二弟理直氣壯地還嘴：“你也不是他的保姆，憑啥要成天受他的窩囊氣呢？”

二弟是我家第一個敢于站出來為母親鳴不平的，雖舉動有些過激，但在我們心里卻引起震撼和共鳴：母親每天起早貪黑地照料一家老小八口人的飲食起居；鍋碗瓢盆之累，柴米油鹽之憂；冬添棉，夏換單，我們腳上穿的一雙雙棉（單）布鞋都由她來縫做……繁重的家務都壓在母親的肩上。母親是治家過日子的一把好手，這樣一位受人尊敬的賢妻良母卻要受父親的氣。想到這些，為母親討回公平尊嚴的意愿愈加強烈。于是，我們多次為母親壯膽助威，支持她對父親的態度強硬起來，不能對他百依百順。可母親卻幾近哀求地對我們說：“孩子們哪，等你們長大了才會明白，養一個家有多難！你爸都是因為養家的擔子太重，才發脾氣的，當兒女的要懂得理解、體貼他才對啊！”

就這樣，母親對父親一直逆來順受。一晃，我們都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愛人和孩子。這時的父親，焦躁不安的脾氣在不經意中消失了，變成了一位慈祥可親的老人。而母親多年的習慣卻一直沒改：每頓晚餐必親自為父親燙好熱乎乎的一壺酒，備好一碟醬菜；睡覺前，為父親端來一盆溫熱的洗腳水……在悄然無聲中，為父親周而復始地做了幾十年的生活瑣事，一直到父親去世。

母親一輩子的忍氣吞聲、忍辱負重，是為了這個家。

現在，看見90歲的母親一犯病就精神恍惚、坐臥不安、夜不能寐的樣子，我就很難過，也令我深省：父母的養育之恩，其中飽含了多少酸甜苦辣的生活故事，又有誰能用三言兩語說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