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存訓與金陵大學

姜慶剛

錢存訓（1910—2015）是飲譽海內外的學者，其治學領域廣泛，在中國書史、印刷史、目錄學等領域，以及中西方文化交流事業方面均做出重要貢獻。回顧先生漫長的學術生涯，雖然他在母校金陵大學就讀的時間只有短短的5年，但是，這一時期的經歷為其日后的人生與學術道路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錢存訓出生于江蘇泰州一個書香門第，曾祖父、祖父、父親均熱心于文化事業，并有“教經堂”藏書。由于身處清末民初的過渡時代，錢存訓幼年接受的是私塾教育，后因參加大革命運動受到軍閥迫害，不得不離開故鄉來到南京，在其兄錢存典介紹下入金陵大學就讀。錢存典（1905—1997），畢業于金陵大學，時任金陵大學注冊部主任，后任職國民政府駐英國、印度外交官。

金陵大學前身是美國教會創立于1888年的匯文書院，1910年與宏育書院合并，成立金陵大學，并在美國注冊，獲得紐約大學認可，畢業文憑由紐約大學董事會簽發，畢業生獲得與美國高校學生同等待遇，是當時國內著名的教會大學之一。相對而言，教會大學學費較國立大學高出很多，被稱為“貴族學校”，不過，教會大學有多種途徑為經濟困難的學生解決學費及生活費問題。錢存訓在金陵大學就讀期間，在毗鄰的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圖書館兼職（每小時2角5分），由于表現優秀，曾任代理館長職務。他的大學生活5年，由于有在圖書館兼職的經歷，為他后來從事這一領域的研究與工作奠定了實踐基礎。

金陵大學是一所以農科見長的高校，但對中國文化也很重視，黃侃、吳梅、胡小石、商承祚等知名學者均曾在金陵大學任教，程千帆、徐復、孫望、吳白匋、沈祖棻、曾昭燏、游壽等曾在此就讀。錢存訓在金陵大學讀書期間，主修歷史，輔修圖書館學。曾選修過陳恭祿、劉繼宣、繆鳳林、胡小石、吳景超、貝德士（M. S. Bates）、史邁士（S. C. Smythe）等中外學者多門課程。從先生的本科畢業論文《隋唐文化與日本古代文明之關系》來看，很可能受到劉繼宣的“中日交通史”、貝德士的“日本史”課程的影響。

在圖書館學方面，錢存訓選修過李小緣、劉國鈞、陳長偉的課程，其中包括“目錄學” “分類法” “編目法” “圖書館史” “書史學” “圖書館學大綱”等。金陵大學在1913年由美籍學者克乃文（Harry Clemons）開始圖書館學課程，是我國最早開設此類學課程的高校，并在1927年設立圖書館學系。20世紀30年代，金陵大學是新圖書館運動主要發源地，匯集了一大批圖書館學家。中華圖書館協會第一屆年會1929年在金陵大學召開，協會會刊《圖書館學季刊》編輯部亦設在金陵大學，劉國鈞任主編。金陵大學藏書量一直位居國內高校前列，這些都對錢存訓走上圖書館學研究之路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他說：“我對圖書館學發生興趣，主要是在國內讀書時，一面在金陵女大圖書館工作，一面選修金陵大學剛成立的圖書館學系的課程，尤其對劉國鈞博士主講的書學史，受到特別的啟發。”劉國鈞（1899—1980），圖書館學家，江蘇南京人，字衡如。金陵大學畢業后赴美留學，獲威斯康辛大學博士，回國后曾任金陵大學文學院院長等職。錢存訓晚年回憶：“我在大學的成績文史平平，數理最差，而圖書館學的功課特別優異。”他在1931年發表了第一篇論文《圖書館與學術研究》（《金陵大學文學院院刊》第一卷第二期），就是和圖書館學有關的。

1932年錢存訓從金陵大學畢業后，先后任職于上海交通大學圖書館、中國圖書館服務社。1937年7月改任南京工程參考圖書館主任，后因抗日戰爭爆發再次赴上海，任北平圖書館駐上海辦事處主任，負責保護由北平南遷書籍以及做歷史文獻的工作。此時金陵大學西遷成都，由于當地紙張、印刷技術有限，學校主辦的《金陵學報》在上海印刷發行，錢存訓協助學報印刷發行事宜。他與原金陵大學的老師，時任《金陵學報》主編李小緣之間有頻繁的書信往來，討論出版等各類事務，此外，錢存訓還負責幫助金陵大學購買書籍等。在此期間，他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李小緣（1897—1959），圖書館館學家，江蘇南京人，名國棟，字小緣。金陵大學畢業后留學美國，獲哥倫比亞大學碩士，回國后任教于金陵大學，曾任圖書館學系主任、圖書館館長、中國文化研究所所長等職。

抗日戰爭勝利后，錢存訓準備赴美工作，曾留學哥倫比亞大學并在國會圖書館任職的李小緣，對錢存訓的美國之行寄予厚望，他在信中寫道：“吾兄出國計劃甚為周密，如能在聯合國圖書館供職，而后再轉赴美讀書兼在國會圖書館工作，則更為完好。”并為之代辦成績單及學校證明手續。臨行之前，錢存訓仍關心金陵大學圖書館的圖書采購事務，以下就是他赴美前給李小緣的一封書信。

小緣先生尊鑒：

上月底因來貴陽省親，并送敝眷內來暫住，匆匆已逾旬日。茲定明日返申，十日就滬，并已定妥十六日之Marine Swallow船位去美，下月初可到美域供職，行前恐不及到京面辭，以后得晤，尚乞時賜教言，是所至幸。前示《中和月刊》交換事，藝林書店愿照尊示辦理，茲囑其交郵寄年刊換《吉金書目》二部，并乞即交郵寄還該店是禱，專此敬請教安。

弟存訓拜上

（1947年）九月七日

錢存訓赴美后，由于中國國內政局變化等原因，一直滯留海外，先后在芝加哥大學獲碩士、博士學位，后留校任教并兼任東亞圖書館館長，著有《書于竹帛》《紙和印刷》等，并被翻譯為中、日、韓文等，在國際漢學界產生重要影響。

錢存訓赴美后不久，金陵大學在1952年的高校院系大調整中被拆分（主體與南京大學合并）。但是時間與空間的阻隔并沒有減少錢存訓對母校的感情，2006年，錢存訓將他多年收藏的6000余冊書刊捐贈給母校南京大學，其中大多是海內外學者關于中國研究的專著，以及港臺地區和國外有關中國研究的學術期刊，為更好地利用這些文獻，南京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級研究院設立“錢存訓圖書館”。錢存訓這一行動為海外學者起到示范作用，此后，錢存訓的同事，芝加哥大學教授、漢學家芮效衛（D T Roy，1933—2016），著名學者潘重規（1907—2003），美國戲劇專家、賓夕法尼亞大學教授杰拉爾德·威爾斯等學者將藏書先后贈與南京大學。2007年，南京大學圖書館為紀念圖書館學系成立80周年暨李小緣先生誕辰110周年舉辦紀念會，年近百歲的錢存訓為此特意撰寫了《懷念李小緣先生》一文，表達了對尊師與母校的深切懷念。

（責任編輯：劉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