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曉敏
摘 要:中國古代的經典與西方的經典各具特色,西方哲學家重視理性、邏輯;中國古代哲學家追求的是簡潔、凝練、讓自己思想的表達更富有暗示性、多義性,激發讀者自己去思考和探索。
關鍵詞:經典;《論語》;類比思維
中國古代的經典,無論是內容還是表達方式,都有自己的鮮明的特點。與歐洲文化中的經典是很不相同的。從表達方式看,西方的哲學家常常要對自己的觀點詳加論證,非常講究邏輯性。如康德追求的是知識的全面性和系統性,常常用非常繁復的句子周密地敘述自己的思想,一個復句往往包括好多的單句,黑格爾也差不多。他們都致力于建構自己的思想理論大廈。俄羅斯教育家烏申斯基說:“德國人性格的一個典型特征,是對抽象的愛好以及由此而引申出來的對體系的愛好”,他說:德國人追求的是知識的全面性和系統性,以至在德國的教科書里,“在對某一詞下定義之前,先要列舉一下二十個民族對這個詞是如何稱呼的。”康德和黑格爾即是典型的例子。
西方哲學家多擅長形式邏輯思維,其哲學著作常常像是一思想的大廈。正如朱光潛所說:“西方著作無論是哲學科學或是文學,大半有兩大特點,第一是篇幅長,其次是條理清楚。像一座建筑,它有一個架子,柱梁墻壁,門窗戶扇,架得起也拆的開,令人望之后一目了然。”與西方不同,中國古代人在理論著述中追求的是簡潔、凝練、讓自己思想的表達更富有暗示性、多義性,其中有許多精彩的看法和感受,但往往是點到即止,不做發揮,讓聰明的讀者自己去玩味思考。如《論語》有“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孔子是個偉大的思想家、教育家,但在這里,他只說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九個字。但精彩之處也正在這里。對此,詩人、文學理論家梁宗岱先生曾做過分析,他說:“大家都知道,那相信宇宙流動的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多士關于河流也有一句差不多同樣的警辟的話:‘我們不能在同一的河入浴兩次。不過,他這話是要用河流底榜樣來說明他底宇宙觀的,是辯證的,間接的,所以無論怎樣警辟,終歸是散文;孔子底話卻同時直接抓住了特殊現象和普遍原理底本體。是川流也是宇宙底不息的動,所以便覺得詩意蔥蘢了。”又說:“‘川流原是一個具體的現象,用它來形容它底特性的‘逝者二字表出來,于是一切流逝的、動的事物都被包括在內,它底涵義便擴大了,普遍化了;‘永久原是一個抽象的觀念,用‘不舍一個富有表現力的動詞和‘晝、‘夜兩個意象鮮明的名詞襯托出來,那滔滔不息的景象便很親切地活現在眼前了。”朱光潛對《論語》中的這段話也有分析,他認為,孔子的這段話簡潔含蓄,意蘊豐富;若是說得很多,說得太明確,比如說成這樣:“河水滾滾地流去,日夜都是這樣,沒有一刻停止。世界上一切事物不都像這流水時常變化不盡么?過去的事物不就永遠過去決不回頭么?我看見這流水心中好不慘傷呀!”這樣的話,明確倒是明確了,但什么味道都沒有了。中國古代的另一部經典《道德經》也是如此。如“治大國如烹小鮮”,老子就說了這么一句,根本不做什么論證。當代作家王蒙特別贊賞老子的這句話,說道:“我最喜歡看老子的一句話‘治大國如烹小仙”,“為什么如‘煮小魚呢 ? 你分析不清楚,不能告訴你,為什么呢?‘天機不可泄露。但是這句話一說,你就覺得語出驚人、舉重若輕 、氣概非凡、胸有成竹、神機妙算、深不見底。” 總之,中國古代的經典往往帶有多義性的特點,激發讀者自己去思考和探索,這些經典更習慣用類比的方式來說明自己的思想,這也是具有獨特價值的,因為這更能激發讀者想象力。
黑格爾慣于建立自己精密理論大廈的,他認為中國古代的著作理論性不強。受到西方這種觀念的影響,中國學界有一些人也只承認西方哲學是哲學,認為中國古代的哲學不是哲學。如肖川就認為:中國古代經典“大多是些經驗感悟的東西,而缺乏充分而嚴格的論證,這是思維方式上的嚴重缺陷,這也使得中國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哲學。”這種看法是不正確的。哲學思想可以用形式邏輯思維來表達,也可以用譬喻—類比思維來表達。 這兩種思維方式各有其特色與優勢。中國古代經典常用的譬喻—類比的思維方式,是更能激發創造性的思維方式。對此,許多學人都有過論述。他們指出:譬喻—類比思維的特點是“在非同種非同類的事物間進行形態上或性質上的相似聯結,從而開啟了一個更加廣闊更加自由的連類生發空間。”因此,“譬喻—類比思維的能力是構成創造性的一個重要成分。”“這種類型的思維離開了通常的軌道而開辟了更多的可能性。”日本首位諾貝爾物理獎獲得者湯川秀樹,對中國經典的這一特點深有體會。他認為類比思維讓人能夠“把那些在一個領域中形成的關系應用到另一個不同的領域中去。”因此對思想的創新是非常有價值的。他認為;譬喻—類比思維“是中國人自古以來就很擅長的一個領域。”當然,西方哲人的邏輯推理的思維方式也是很重要的,這兩種思維方式應該是相互補充的,而非相互排斥。西方傳統的邏輯推理思維方式是理性的,而中國傳統的類比思維則更是聯想、想象式的。西方歷史上一直重視邏輯、理性。但到了20世紀,西方學者也認識到,理性思維也有其局限,與思維相對的“想象”甚至比思維更有價值。對此,張世英這樣說道:“思維總是企圖界定某種事物,劃定某種事物的界限,但這種界限是不能絕對劃定的。我們應該承認思維的局限性,但也正是思維邏輯走到盡頭之際,想像卻為我們展開一個全新的視域。想象教人超出概率性和同一性的界限,而讓我們飛翔到尚未實際存在過的可能性。但尚未存在過的可能性并非不可能,想象的優點也正在于承認過去以為實際上不可能的東西也是可能的。想象擴大和開拓了思維所把握的可能性的范圍,達到思維所達不到的可能。思維的極限正是想像的起點。” 這樣看來,中國古代學人著述中的那種富有詩意的表達,倒是更具價值的。
注釋
1.烏申斯基:“論公共教育的民族性”,見《烏申斯基教育文選》,第9頁,鄭文樾編選 人民教育出版社1991年
2.梁宗岱:“說‘逝者如斯夫”,見《梁宗岱批評文集》,第117、118頁,李振聲編,珠海出版社1998年版
3.朱光潛:《朱光潛全集》,第一卷,第63頁,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
4.諾敦·亨特:《人心中的宇宙》,第350頁,章益譯,人民教育出版社,1989年
5.阿瑞提:《創作的秘密》,第89頁,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年
6.湯川秀樹著,那白蘇譯,《人類的創造》,第245頁,河北科學技術出版社,200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