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維
為展示廣西戲劇藝術成果,慶祝改革開放40周年和廣西壯族自治區成立60周年,由廣西壯族自治區文化廳主辦的“第十屆廣西戲劇展演”于2018年8月20日至9月17日在南寧舉辦,展演活動作為廣西戲劇藝術的一次高水平聚會,以大型劇目方式集中展出25臺大戲,共有來自全區51個文藝團體、兩千余名藝術家參加演出。展演題材豐富、形式多樣,將社會熱點話題、當代楷模英雄、歷史地方名人與廣西民族文化集中呈現,成為當代八桂藝術最精彩的濃縮,集中完成了獨具地方特色的繁華盛放。
廣西戲劇節的大量現實題材劇目立足當下,以獨具地方特色的藝術樣式講述當代故事,弘揚時代英雄。戲劇節集中展出的25臺劇目中,農村題材的京劇《不孤塆》以斗惡為主,貧瘠村莊飛出去的大學生經過風雨洗禮,攜手青梅竹馬的戀人說服蛻化變質的父親,打倒惡貫滿盈的村霸,鏟除脫貧阻力,開啟農村建設新愿景,可謂脫貧題材的上篇;彩調劇《夢圓荷花谷》《村里來了個冒失鬼》同樣是大學生滿腹熱情、發揮自身專業特長精準扶貧的故事,是美好愿景最終實現的下篇。壯劇《我家住在銅鼓嶺》則通過對久遠的銅鼓歷史及“鼓王樓”的保護與開發的敘述,描繪出文化扶貧的新農村建設的長遠藍圖。幾部作品藝術形式不一,著眼階段不同,但主人公深入基層農村,在時代面前主動作為,成為歷史大潮的中流砥柱。工業題材的粵劇《關冕鈞·鐵路夢》、話劇《緣》,商業題材的粵劇《風雨旗樓》以及科研題材的桂劇《赤子丹心》等作品也都在時代楷模劇中做出了獨有的特色,完成了人民是真正的英雄、人民是歷史的創造者的藝術訴說。這批作品無論是新時代知識青年、基層文化干部、工人階級代表還是科研工作者的典型形象塑造都引發了對有關當代工、農、商及大數據時代的社會熱點現象與時代英雄的更多思考,也在各門類藝術表現形式上取得了可喜的探索成果。
戲曲舞臺的英雄情結是教化立德的要求,也是藝術立人的形式根本。從傳統戲、新編歷史劇的楊家將、岳家軍到革命歷史題材的楊子榮、李玉和,戲曲舞臺上的英雄典型層出不窮,也因此成就了劇目創作“文”“道”兼備的一座又一座藝術高峰。人們呼喚英雄重現、楷模貼近,廣西戲劇節推出一批新時代楷模,這是藝術傳統的延續,更是心靈的親和。
山川城邑稽之地圖,鳥獸草木驗之方志,廣西戲劇展作品中,風謠歌舞各附其俗,文化名人各盡其責,本土題材、地方名人在戲劇展中爭相競妍,貫穿展演全程。作品地域特色極鮮明,從廣西史籍、掌故和傳說中選取有一定影響的人和事為題材進行成規模的創作,在保留史籍記載的地方紀實性的同時,充分認可民間傳說,并從當代角度發掘出這些文化名人與文化現象所具有的更廣闊深遠的當代意義,當地風物、名產、名城、名人等是此次戲劇展演舞臺上藝術作品表現的熱點。
文化名人是地方最具說服力的代言。采茶戲《綠珠女》《綠珠女傳奇》,音樂劇《綠珠》三部作品,分別從不同角度,以不同藝術形式對同一題材、同一人物表達了廣西人民對這位博白女子的由衷喜愛與欽慕,三部俱以綠珠冠名的作品從藝術形式上來說,無一不載歌載舞、靈動活潑,尤其是某些作品更是自主、自覺保持了鮮明的劇種特色,在吸收融合中充分發揮了本地藝術特長,在廣為人知的人物與故事中推出的作品可謂歷史相承又面目一新。同樣表現備受愛戴的女性題材音樂壯劇《瑤娘》融合音樂劇、舞劇、壯劇等藝術形式元素,以載歌載舞的精美舞臺呈現表達對瑤娘的紀念和對壯、瑤合好的歌頌。欽州人劉永福抵御外敵侵略,梧州人關冕鈞帶隊設計建成京張鐵路,以他們為題材創作的《劉永福·英雄夢》《關冕鈞·鐵路夢》是中華民族奮斗不息的強國夢想;壯劇《百色起義》更是以英雄群像塑造了在八桂大地上舍生忘死的革命先烈,謳歌了為中國革命作出巨大犧牲的壯鄉人民。
奇人奇事,奇地奇風,文化特色是城市最具魅力的名片,鄉愁情思是游子永恒不褪的念想。粵劇《風雨騎樓》、山歌劇《大成門》、話劇《花橋榮記》分別以廣西梧州、武宣、桂林等城市文化為背景,在人情物理中充分展示經商之道、求學致官之理、鄉土眷念之思。《風雨騎樓》以辛亥革命至北伐戰爭十年間梧州商埠的風云際會為時代背景,通過普通商人王德昌的商海沉浮,在富有本土生活氣息的念白、唱腔、表演中將三江口碼頭、水上民歌、騎樓城、龜苓膏、六堡茶等梧州特色文化元素充分融匯,將百年商埠昔日場景一一復原,以梧州嶺南文化、水上文化和騎樓商業文化生動勾勒出梧州獨特的地域風貌和時代精神,展現出梧州人民奮斗拼搏、追求美好的精神品質。《大成門》以武宣山歌為基調,融入大量武宣文化元素與風土人情,張揚人性之真摯美好。話劇《花榮橋記》改編自白先勇先生的同名小說,以一碗桂林花橋米粉串起兩岸故鄉情思。主人公于20世紀40年代末來到臺灣,為維持生記開了一家桂林米粉店“花橋榮記”,形形色色的小人物來來往往于這間小店鋪,常年光顧的都是來自桂林、容縣、柳州等地的廣西人,他們與主人公一樣命運多舛,經生離死別,歷人世滄桑。劇作在緩緩的回憶中將花橋、漓江、桂戲、桂花、桂林、米粉等文化符號一一融入,寄托遠游他鄉的廣西人不曾忘懷的鄉音、鄉情、鄉戀、鄉愁。桂劇《破陣曲》則是一部全景式展現桂林抗戰歷史文化風貌的舞臺藝術作品。全劇講述音樂家張曙、畫家徐悲鴻、教育家馬君武、戲劇家歐陽予倩、國歌之父田漢等文化名流云集桂林,飽含創作激情、愛國熱情和戰斗豪情開展戲劇改革運動,投入文化抗戰,演繹恢宏壯闊“破陣曲”的故事。
文化底蘊是“遠方”吸引力的不竭源泉,文化符號是地方特色的重要載體,傳承名人精神、弘揚地域文化特色、講好名人名家名城名物的種種精彩故事是推廣宣傳的有效名片。在戲劇舞臺藝術的多元溝通、交融、吸納與互動中,在民族文化特質、戲劇舞臺文化逐漸被消解、被融合的當代藝術洪流中,廣西戲劇節展出的數臺大型劇目在一定程度上自覺保持了一些鮮明的民族文化特質,以濃墨重彩的民俗文化、風土人情躋身于當代舞臺前沿,也為廣西戲劇藝術爭取到更廣闊的自我生存空間與存在價值。
廣西戲劇節多臺大戲展廣西山水畫卷,頌廣西名流功勛,作廣西人情文章,抒廣西鄉土情思,最終呈現出八桂大地“詩”與“遠方”并行的藝術追求和炫麗品相。在此,筆者也提出幾個受到普遍關注的問題以相商榷,以促研討:
以先進人物、先進事跡為題材的當代英雄劇創作是廣西藝術家們急于表現又苦于表達的一大類型,也是整個當代舞臺面臨的共同課題。廣西藝術節展出的作品不同程度地進行了探索,取得了一些突破性成果,但窘迫依然存在。首先,事件發生就在當下,人物歷歷如在目前,人們囿于“生活的真實”而對“藝術虛構”變得極為敏感、較真,從情感接受層面產生的對“藝術真實”的嚴苛甚至反感往往令劇作家與創作團隊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劇展中用力表現的先進人物之一黃大年,圍繞人物展開的事件定然不能繞開與回避經過實地調研、走訪等撰寫而成的紀實報告,作為2017“感動中國”的先進科研典型,其光輝事跡與卓越成果早已深入人心,為人所喜,為人所頌,這些婦孺皆知的有目共睹就不可避免地成為了人們觀劇時首要的評判標準:是不是,真不真,信不信?創作者掙脫沉重鐐銬的浪漫才情與藝術想象,最終達到的藝術效果與水平往往出入很大、良莠不齊。
相較于曾經的傳統劇、新編歷史劇以及革命歷史題材劇的陣容對壘,忠奸、正邪、善惡、黑白對立,當代先進事跡、扶貧攻堅等題材劇目好人好事占滿臺,普遍缺乏明顯的“反”面,英雄如入無物之陣,中國觀眾所熟悉的那種傳統的戲劇矛盾沖突也因此變得不太可能,張弛松緊難于調劑,舞臺節奏缺乏變化,當代英雄典型劇目也因此出現主要人物刻畫過于用力,主要配演、一般配演相對失色,甚至除了一號主演,其他人物通通“龍套化”的跡象。一方面“正面”過強,“反面”過弱,導致戲劇矛盾無力;另一方面“正面”人物即使面臨矛盾,這種矛盾又大量出現偶然、人為因素,從而造成人物內在情感表達的簡單膚淺和心理邏輯的不自然。綠葉不翠,紅花失顏,戲曲新“戲”亟待發掘,相應藝術手段亟待重建,當代新英雄典型的塑造是全國戲曲創作者勢必齊心攀越的高峰。
廣西戲劇藝術節展示了桂劇、采茶戲、京劇、山歌劇、壯劇、粵劇、木偶劇、音樂壯劇、話劇、音樂劇、兒童劇、邕劇、壯歌劇等十余個藝術品種,各藝術門類各展風姿、相互交流,取得了豐碩的藝術成果。如《赤子丹心》面對同題材的浩繁感人事跡,多次采用音效配合場景轉換——放大的鍵盤聲轉換了室內科研的場景,風雨雷電轉換了室外勘考的場景,航班起飛前的安全提示音轉換了醫院的場景,兩聲簡短的短信聲效轉換了科學家淡泊名利的場景,所有的音效都是極易采集的日常生活音效,源自生活,創作團隊運用頻繁卻也自然妥貼,以極簡約的方式在舞臺上解決了事跡繁復、場景切換頻繁的矛盾,這也是本劇對于新時代事跡英雄人物劇目的一種有益嘗試,很好地實現了舞臺敘述節奏的干凈明快與流轉自然。同樣,《花橋榮記》主人公進進出出的現實與回憶的切換場景也是通過現代燈光的明、暗、強、弱等變化得以精巧實現。但各種現代藝術手段的普遍運用,尤其是各劇種普遍對于管弦配器的過分依賴,對于多媒體、燈光、舞美、服裝的過度渲染而造成的劇種本身技藝要求的下滑、劇種藝術特色的消殞令人惋惜;尤其是各劇種之間整體藝術風格的日趨大同必將成為“百花齊放”藝術發展的滯礙。在現代化手段的運用過程中,在各藝術門類的相互借鑒過程中,有機消化與融合似乎還存有較大空間,不妨步子邁得小些,探索過程持久些,最終以“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的強烈自覺完成廣西多彩的自我堅守,令大眾廣泛認識并深切認同廣西文化風貌和精神世界的獨特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