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還有多長（組詩）

慕 白

中 元

逝去的總會逝去，該來的都會來

上天知我憶其人，使向人間夢中見

祝福你贗品的人生，草灰蛇線，伏延千里！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雙親去，此生只剩歸途

秋風引

一陣風從午夜的窗戶進來

帶著遠方落葉的味道

母親躺在12樓20號病床上

從昨天到現在水米未進，氣若游絲

瘦弱的身上插滿各種導管

隔壁病房剛剛又死去一位病人

哭與笑聲多么相似

護士的腳步由近及遠

醫院走廊的燈光曖昧，徹夜不眠

秋風總要帶走些什么

我聽見一聲哽咽的抽泣

孤 島

這個地方叫包山底

它生育了我

也埋葬著我最親的人

這個地方以前種稻谷

長著竹筍和野菊

村口有七棵古樹，一座土地廟

村里養著牛羊，飄著炊煙和花香

這個地方會刮風，下雨，出太陽

這個地方，山很大，樓房很矮

晚上看得見星星和月亮

這個地方六年前死過我的父親

昨天我的母親也死在這里

現在，我父母雙亡

包山底不再是我的家

而是回不去的故鄉

悼 詞

媽媽，和尚和道士都在為您做法事

為您招魂，超度，希望您此去西天

脫離苦海，早登極樂

媽媽，只有我，您兒子心里的悼詞是：

人間再苦，您在就是天堂！

扶櫬歸

媽媽，今天扶櫬歸故里

您的兒孫，親朋好友，鄰居鄉親

我們送您回包山底，墓地是您生前選好的

和父親一起，生則同衾，死則同穴

您安息吧，而我們要走的路還很長……

我生在包山底的母親

她是一個農家的婦女

十八歲出嫁，六十六歲喪夫

我從記事起，只看到她白天在地里忙活

夜里在燈下縫補

她沒給我包過一次餃子

她也沒給我煎過一個大餅

甚至，她沒給我買過一件新衣服和一個紅蘋果

她頓頓給我吃的是土豆和薯干

但也從沒見她對誰抱怨過生活的苦

她識字不多，只讀過六十天書

她也不懂教育，只記得小時候

她說，烏金比黃金貴

寫過字的紙絕對不能擦屁股

小時候，有一次我放學回家

她還在山上鋤草，鍋里沒飯

我餓急了，偷摘了鄰居家的一根黃瓜

被她毒打一頓，恨不得割掉我的手指

從此我知道，這一生不能偷雞摸狗

前年的冬天，我十歲的侄女

拿著我剛出版的詩集對她說

奶奶，三伯伯現在是個詩人了

她翻開一頁，看到上面許多的空白

搖搖頭，嘆著氣對我侄女說

老三這孩子一輩子沒出息

不懂得儉省，這多浪費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