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長林
悼亡詩之名篇,當推元微之《遣悲懷》,雖富且貴仍追憶往昔,情感真摯而悲切感人; 而詞則首推蘇東坡『記夢』之《江城子》抒胸臆而訴悲懷;至于劉韞良的《挽周氏女郎》聯,似乎還更為曲折動人。
十七載駒光苒苒,轉瞬全非,回思髫甫鴉垂,齒剛犀粲,喜兒時兩小無猜,阿母曾云,此殆神仙佳偶歟!紅絲誰為暗系也,吁嘻,言猶在乎!每當菱鏡妝馀,蕓窗讀罷,嬌頻余戀,媚總伊憐,硯煩蔥腕之攜,脂代櫻唇之點,任幾度朝朝暮暮,云雨何知?然韻媲鶯儔,憨侔鳳侶,寵逾燕婉,癡賽鴛盟,更花前玉笛吟風,銀箏按月,惹卻親朋交羨,都艷說才貌雙雙,偏青塵緣錯夭桃,饒他雁落魚沉,只悔萱幃難諒我;三五旬鸞締匆匆,齊眉未久,底事香偕桂殞,秀并蘭摧,慨彼美一生已了,天公試問,斯固可人絕代者?彤管疇堪別贈耶,嗚呼,命真薄矣!迄今碧梧夢斷,紫荔魂招,妗罔災援,姑仍惡喚,冤負巨鰲而重,恨填精鳥而深,盡百般裊裊婷婷,冰霜怎耐?乃蠅讒巧構,蜂掇嫌遭,蠆毒橫加,雉經慘化,倘泉下瓊簫露踐,金碗煙披,宛同兄妹相偎,重歡訴恩情再再,奈黃壤蹤迷宿草,兀自鵑啼蝶怨,空尋蒿里哪逢卿?
從劉韞良這副二十歲之前的聯作,結合其聯后的一段自述,我們可從中看到這樣一出愛情的悲劇,二人本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發小』,當周女長至二八芳齡時,出落得花容月貌,且善音律,常與劉郎情投意合地『偕奏焉』; 尤為難得的是,周母曾多次表示愿結秦晉之好; 惜乎『太宜人』(祖母)認為『色太嬌艷,恐余娶后溺色誤讀』而『屢許屢辭』,致使周女不得不在十七歲時另嫁他人。孰知還不到三個月便噩耗傳——因周女之小姑『偶失金釧』,懷疑乃嫂子所為; 性情剛烈的周女豈容此莫大的欺侮?于是上吊自殺以示清白。待發現金釧競是小姑之婢女所竊時,一個如花似玉的女郎已然香消玉隕! 懷著無比悲痛懊悔之情,劉韞良為了科舉功名而屈從于祖母的期望,唯有『只悔萱幃難諒我』,徒喚『空尋蒿里哪逢卿』了!
這副長達三百零六字的挽聯,是目前發現劉韞良最早的挽聯,也是其最長的長聯,更是他一生對聯語追求與創作的肇啟,從中不僅可見其文字功底之深厚,而且還是一個重情重義的性情中人。我們還可從他前往太原路上的兩副《雁丘》聯中得到印證。形縱孤生情最苦;魂非同死意難甘。今古總情天,誰知憤義捐軀,物猶如此;死生雖幻境,其奈含愁吊影,我更何堪。
『雁丘』為元好問(號遺山)葬雁之處。一二零五年,元赴試并州(今太原),『道逢捕雁者云: 今日獲一雁,殺之矣。其脫網者悲鳴不能去,競自投于地而死。』元將其買下,葬于汾水邊,壘石為識,故曰『雁丘』,并作千古絕唱《雁丘詞》:『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路過這里的劉韞良,自然深諳此典故且正處于喪偶之時,觸景生情而感同身受:《雁丘詞》穿越時空,仿佛在耳際回響,于是,寄托中年喪妻悲痛之情的《雁丘》聯便油然而生。
此外,劉韞良還有一副《挽梅氏女郎》之聯,讀之亦令人扼腕痛惜、感嘆不已。
悲如斯,艷如斯,風雅更如斯,想綠華定屬前身,鶴馭不妨卿暫去;
悔難已,夢難已,凄恨尤難已,慨紅葉空吟舊句,鴛衾其奈我無緣。聯后自注云:『女郎美靈巧色,工詩。余回里續娶,有媒作合,將下玉鏡臺矣,詎為乃兄所阻,女郎旋以抑郁亡。其絕命詞和余原韻云:『梅仙縱許稱佳偶,紅葉何從寄玉郎』。與余議婚時有云:『讓爾梅仙清更雅,天留佳偶待劉郎。』
從二人唱和的詩句來看,梅仙姑娘的確是一個極富才情的女子。劉韞良深為自己的介入,使這樣一位紅顏知己的才女過早離世而悔恨不已; 盡管從翰林到庶民的坎坷經歷(青年丟官、中年喪妻、老年喪子、晚年孑然一身),使他終生壯志難酬,其留下的三千多副聯語,卻是一筆值得我們認真學習借鑒的寶貴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