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川
坐落于唐朝的亂臣賊子,是我修辭的法律
朝廷,已流落成江湖。當年尋人不遇的辭藻有著茅草一般的氣候
茅草一般的枯萎,就像讀者走近詩人
黃昏步入深夜,就像在你蓬松下來的傷口里
彈奏著一顆不乏瞻仰的戒備之心
曾模仿過那些持懷疑態度的事物,并以此證明
落在紙上的生活都有一副好聽的說辭
刺客準備好仁慈的子彈;散發著爛菜葉的公民
從一場新聞事件中摳出凱旋的意義
幸存者揮舞著啞巴的喉嚨:
鄉村被謳歌者拋棄,城市被憤恨者占據
信仰本身就是那群跪著的人,對這座世界提出站立的看法
我的詩從未理解漢字的定義,因此
我只向拮據的明天道歉:活著,正在身臨其境
那年我在柯寨駐守落日,殘光虛掩著凹陷的陰影
一度以為自己隸屬黑暗的臆想
如同現在,你掌著昏暗的油燈
豢養我體內的佛堂。時常抱著這貧窮的比喻,搖搖欲墜
覆在黑暗表面的瞌睡替我撫摸那些鏤空的喜悅
我替黑暗隱瞞這滿目瘡痍的人間
砍伐聲從對岸陣陣遞來,在河流那邊
曾住著一群營養不良的灌木
鐵鋸時常深入淺出,毗鄰木材成年的位置
是生活的橫截面,幾十年的光景
早已立地成佛。現在在劊子手的
威逼利誘之下,吐出淤積的木屑淚渣
身材姣好的作為椽梁,以頂天立地的姿態
改變命運;次之為桌椅板凳
經過斧劈、刀鑿、打磨、拋光……
為人類鞍前馬后;剩下的多半良莠不齊
被火爐和造紙術瓜分殆盡,成為靈魂的殉葬品
多年后,當我在紙上畫下“疼痛、溫暖”
那些熟悉的符號,陌生的感受
林林總總,匯聚、逗留,而又馬上分離
就像是一次獨特的嘗試
我先是失敗了自己,后來便是對故鄉的認知:
在紙張尚未變成命運之前
那些真相,總是與輪回保持著很遠的距離
日暮時分,站在嶓冢山放眼望去,云霞褶皺叢生
夕陽扯著垂柳使勁搖晃,嚇得幾只水鳥從古詩里搬回人間
稍晚些,等到玉帶河抬升了黃昏的高度
殘陽在狹窄的河面上劃燃最后一根漁火
那突兀的光亮,悲憫和逐漸冷卻下去的激情
會隨著山巒分泌出來的村莊一同步入夢鄉
也唯有此時,思念才會揮動著那根帶刺的皮鞭
劈開干涸已久的眼眶,讓浸泡在水里的死路,紛紛長出新的遠方
樹皮、麻頭、敞布和破漁網砌成一道漢語長城
漢字的局限終于被水刪減、熨平、延伸
成為繼獸骨、絲綢、竹簡后滋養文明的另一方沃土
這似乎想提醒我們,那些殘敗的老物件總有柔軟的一面
可以讓草長在紙上,讓刻刀無用武之地
讓反復蒼黃的歷史再度顛倒黑白,當然
作為紙它是無辜的。兩千年的蟲噬,那片空了的心
究竟需要填補些什么,才能讓枯死的字跡有著久違的疼痛感
馬蹄聲棱角分明,馬蹄聲棲息在消瘦的山谷中
馬蹄聲坐落胯下,馬蹄聲踏著夜晚的回音
走米倉、過蜀道,打著響鼻,一嘆三詠
馬蹄聲用鐵掌叩問大地的疼痛,聲音黏稠,顛簸不平
其實,絕望的馬蹄遠比一匹脫韁的野馬
耐得住山岡和寂寞。當折返漢中的馬匹把一根
不吃回頭草的諺語曝尸荒野,蒼勁的疾風
連夜披著滿天星宿,將烏云頭頂那盞明月扶上夜空中最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