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 景（組詩）

羅 鋮

空酒杯

靜坐聽雨，風吹著午夜打鐵的人

你的信函里有大海的潮汛

這多變的三月，像我久治不愈的積郁

再斟滿一杯烈酒，壓住舌根的酸澀

一飲而盡，轉身的月亮，如空空的酒杯

只聽見爐火旺盛，看不見天幕上閃動的繁星

我很想做出解釋

拖拉機還在暮色中爬小山坡

碎石路有些顛簸，每一次劇烈的晃動

我都快速抓住你的手

然后放開，天上的星斗有好聞的油煙味

你的右耳郭保持了春天的暖紅

后來是平路，兩邊的樹木疾馳而過

我記得有香柏、楊柳、老槐

桃樹正打著骨朵，我盼望的急轉彎

始終未曾出現，天就黑了

入林的山鳥從頭頂飛過

沒有影子，我很想做出解釋

許多年以后，你在微信上說

“那些桃花早開了吧？”

是的，傍晚的風依舊有羞澀的舌尖

初開的桃花如眼眸的抖顫

即 景

頹圮的墻角

長著一棵高大的柿子樹

清晨的雨，柿子金黃

黃昏的風，柿子金黃

它們各自低著頭

開挖掘機的人突然走了

該拆卸的還未拆卸

一群白鷺停在青岡樹上

起伏的山丘是風中懸停的浪潮

隨后又來了麻雀、斑鳩和慌張的竹雞

這片刻光陰，傾斜的煙囪肅穆

如垂暮老人，眺望著山下人世蒼茫

謁大明寺

風吹古柏颯颯

如禪師用偈語開悟滿目繁茂

其余的，靜寧。凌霄花

攀著枯木，鳥聲在高處打著小骨朵

第五泉已舀不出明澈之水

暗流的禪機，需要一盞斜挑的燈

佛前經過的這些人

等不到天黑，就走了

雖然已摩挲過寺前石獅，也做頂禮狀

把未曾清洗的肉身

從石階上慢慢地遞上來

也默默誦念，祈做池中花的一朵

這山寺下埋滿了白骨

樓臺高聳，足夠接納出竅的靈魂

拱門之外青山隱隱

抬頭望天，一輪彎月悄悄出現

晚鐘正好敲過三遍

歇湖上草堂

古木幾案上映著線粒狀的晨光

如向遠的流水平緩。河床從未靜歇

捧著卵石塑古老的執念

只有凡人容易盲失，囿守涼陰與沉靜

又起步于春色和好奇，如果微風剛好經過

瘦西湖的百年紫薇托舉著我們的假寐

引眾鳥行吟，一聲接一聲

沒有停頓，屋里有人正誦著即興詩

草堂對岸，草木將圓滿的翠綠如數遞給我們

而我們，只能收納這美善的散碎，至光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