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傳君 云南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
“翻譯,和其他人類行為一樣,是一項在人的意識支配下為實現特定目的和意圖所選擇的主觀能動性活動??梢哉f,翻譯活動就是倫理活動”。“而譯者主體性的發揮又必然受到其自身價值觀的制約和影響,因此也就引出了譯者的倫理問題”。皮姆大膽提出:“翻譯研究已經回歸到倫理問題”。自貝爾曼在20世紀80年代提出“翻譯倫理”以來,包括切斯特曼在內的眾多學者為翻譯倫理研究的發展做出了突出貢獻。
另外,翻譯作為一種跨文化活動,離不開歷史語境和社會語境,并與文化密切相關?!罢缤饪漆t生在做心臟手術的時候不能忽視心臟周圍的身體器官一樣,譯者在翻譯文本時脫離文化也同樣危險”。在跨文化交際過程中,譯者對外國文化的態度主要體現在如何處理必然遇到的異國文化上。翻譯倫理研究的不是具體的翻譯實踐,而重要的是譯者對異國文化的態度,而譯者的態度自然會影響譯者對不同文化的處理。而倫理是歷史語境和社會語境中很重要的一個方面,因為倫理是人與人、人與國家、人與社會相互關系的行為準則和規范,是個人和團體行動的道德標準。翻譯的本質屬性決定了它就是一種倫理行為,需要倫理學的指導。
切斯特曼在“圣哲羅姆誓言之倡議”一文中提出了四種翻譯倫理模式。第一種是再現的倫理,這種倫理模式可追溯到圣經翻譯中最忠實的譯者,譯者不會作任何添加、刪除或更改。完全將原文的內容、形式或者原作者的目的展現出來該倫理模式的另外一層含義是再現“他者”(Other),這一思想都可體現在施萊爾馬赫、貝爾曼和韋努蒂的理論著作中。歪曲了“他者”的譯文將不可信,甚至帶有偏見。其中,切斯特曼認為再現的倫理對應的是真實(truth)的價值標準,譯者必須像一面鏡子一樣真實再現原文、原作者目的或原語文化。
第二種倫理模式是服務的倫理。在服務的倫理模式中,翻譯是由客戶發起的一種商業行為,這一種倫理模式更多思考的是翻譯的功能(與目的論相似)。譯者行為的評判標準就在于是否遵循客戶的指示并完成客戶提出來的翻譯要求。這一種倫理模式對應的價值,在切斯特曼看來應該是忠誠(loyalty)。服務的倫理模式同樣也重視時間、譯文的最后期限等。
交流的倫理模式更注重翻譯與人之間的關系,而且重點不在于再現“他者”
(Other),而在于與異質文化的交流上,把異質文化當作“個體”人來對待,進行交流。譯者的任務就是要達成跨文化之間的交流和理解,毫無疑問,該模式對應的價值標準就是理解。
第四種倫理模式是規范的倫理,這一倫理模式的提出是基于描述性翻譯研究以及圖里(1995)的規范理論。其實切斯特曼早在《翻譯模因論——翻譯思想的傳播》一書中對“規范”進行過詳細的探討。影響這些規范的因素包括目標文化中占主要地位的翻譯傳統、類似的目的語類型的話語習俗,以及經濟和意識形態方面的考慮;針對“專業規范”,切斯特曼提出了三種類型的專業規范,即:責任規范,關注職業標準,譯者將為他提供給委托人和讀者的翻譯作品負責;交際規范是一種社會規范,譯者努力確保各方之間最充分的交流;關系規范是一種語言規范,關注原文和譯文的關系。切斯特曼認為應該摒棄狹義的等值關系,適當的關系應該是由譯者根據文本類型、委托人的愿望、原作者的本意,以及潛在讀者的可能需要來決定。
切斯特曼在提出前面四大翻譯倫理模式之后,意識到了各模式之間及模式本身都存在諸多缺陷和問題。如:各倫理模式源于不同的倫理層面,對應著不同的倫理價值。譯者在滿足某一倫理價值的同時則無法實現另一價值。那么在倫理價值之間發生沖突的時候,譯者該如何抉擇呢?
切斯特曼把倫理價值的沖突問題轉交給譯者德行的自明判斷,他把注意力從譯者的倫理決策過程轉向決策者的個人品格。因此,借用麥金泰爾的德行倫理學理論,切斯特曼提出了第五種翻譯倫理模式—承諾的倫理模式,并嘗試起草了一份圣哲羅姆誓言以規范專業譯者的行為。
認清翻譯倫理的5種模式可以讓人們更清楚地看到譯作不只是原作的復制品,翻譯行為不只是簡單的復制,譯者也不只是機械的復制者。在特殊的文化意象翻譯中,譯者自身的“蹤跡”隨時會留在翻譯文本之中,對自身的語言習慣、審美心理、民族文化特性、情感認同、文化身份、宗教信仰和價值觀進行“播撒”和補充,繼而產生創造性翻譯。然而,創造性翻譯往往是譯者為適應譯語文化的歷史需要而產生,譯者在客觀上卻遵從了譯語規范,順應了讀者的期待,或是實現由委托人與譯者共同商定的目標,即譯者符合了居于規范的倫理或是服務的倫理。我們不能只看到表面的形式上的“不忠”,而應歷史地、多層面地去分析叛逆的實質。
我們可以以林語堂先生所譯《浮生六記》中的例子來論述翻譯倫理對跨文化交際中創造性翻譯的解釋。
格律謹嚴,詞旨老當,誠杜所獨擅,但李詩宛如姑射仙子。
As for perfection of form and maturity of thought,Tu is the undisputed master,but Li’s poems have the wayward charm of a nymph.
原文“姑射仙子”出自莊子《逍遙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焙笫涝娙嘶蚍Q姑射,或稱藐姑,轉為神仙或美人之稱。林譯“姑射仙子”為希臘神話中的“nymph”就是創造性與叛逆性思維的有機融合。其一,它避免了直譯帶來的晦澀難懂,別說英美讀者,就是中國讀者對“姑射仙子”怕也知之甚少。其二,它較準確傳達了原文信息。顯而易見,林的譯文從客觀層面上映射出譯者對原語文本不同程度的違背,即是對再現倫理的違背。但在文化意象的傳譯過程中譯者總是要面對異文化,不得做出“道德判斷”與“道德選擇”。翻譯的倫理就體現在譯者對原文作者的尊重以及對原文作者意圖的準確傳承之上。這就要求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尊重原文作者,深入研究和解讀原文作者的意圖,把源語意象融入譯者自己的譯語文化中,進而不斷調整和重構出最接近源語文化的意象,實現原文作者意圖的準確傳承。林譯從西方文化的視角出發將“姑射仙子”譯為希臘神話中的“nymph”,從形式上看是背離了再現倫理,但從接受者角度和譯語規范的角度來看,其內涵實際與原意象一致。由此看來,在林語堂的翻譯過程中顯然是交流倫理和規范倫理占了主導地位。
此外,許淵沖教授在翻譯唐詩宋詞時就大膽地進行了創造性翻譯,并取得非常好的效果。如他把詞牌名“和滿子”譯為“TheSwanSong”,不僅沖破了語言的牢籠,而且也擺脫了文化的桎梏,把中國式意象“和滿子”頗具創意地改寫為西方文化中的意象“天鵝”。這樣的翻譯既傳達了原文的深層文化含義,又實現了原詩與譯作之間中西文化的藝術上的完美契合與高度和諧。
由此可見,在跨文化中創造性的翻譯只是對再現倫理形式上背離,因為以忠實為基礎的再現倫理不僅包括對作者的忠實,對原文的忠實,還包括對讀者的忠實。其實質是背離了意象的形式,遵從得了意象的內涵。這也是規范倫理和交流倫理所要求的。因為規范倫理認為,倫理上的翻譯行為就是要合符譯語文化的規范,滿足而不是驚擾讀者的期待。這些期待包含著讀者對翻譯的具體要求,如譯文的可接受性、譯文的語言風格和整體風格等。而交流倫理認為,翻譯的重點不是再現他者,而是在于與他者之間的交流,倫理上的譯者應是促成跨文化理解的調停人,在最大限度上使互為異己的雙方實現跨文化合作,促使源語文化與譯語文化之間的相互理解和相互交流。
切斯特曼描述的四種倫理模式共同揭示了翻譯的本質,其中再現倫理為核心,其他倫理模式也不容忽視。切斯特曼最后提出的承諾倫理可以作為主導倫理模式,其作為探討“理想翻譯中應實現的‘善’的一種嘗試”,可動態協調其他四種現有模式。譯者像協調者一樣,必須決定在特定情況應更注重遵循哪些倫理模式,而且應總是把承諾倫理置于首位。翻譯文化異質時,譯者首先應給予外國文化應有的尊重,竭盡所能地在譯文中將其再現。然而,當再現違背其他倫理模式尤其是基于規范的倫理模式時,在承諾倫理允許的范圍內譯者必須做出適當調整,以更有效地實現跨文化交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