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江山 （之三）

張學康

徒步山中

徒步，在濕潤中走

在疲憊和歡悅中走

在枯枝和草葉上走

在一棵樹與另一棵樹

一個石頭與另一個石頭

一條溪與另一條溪間走

一山過后一山攔

從這圈山到那圈山

村舍越走越稀

心緒越走越輕

笑聲和沉默越走越多

同伴說：情緒和環境

共生互聯。氧氣活躍

時隱時現的花香

像她繚繞撕磨

草叢中，樹葉下

一亮一閃的溪流

藏有她的眼眸

純潔。干凈。初始

走，循環往復

走，坐看云起

既然出生那個時辰

已注定了命在路上

走，像徒步于書海

似王維、李白、徐霞客

在走中充盈、強健、平靜

如山民、販夫、宦官或囚徒

像螞蟻、獵豹、野豬或馴鹿

在烏蒙山的森林中走

時斷時續的鳥語

愉悅耳朵懷孕

了未了

13點7分出楚雄城

和朋友驅車向西

滇西的西。過兩條江

五條河及小溪無數

遇3次車禍，兩次是

貨車和小車相撞

一次是大客車燃燒

不知傷人或死人否

我們看到的時候

相撞的車咬著停在路上

像兩只交歡的狗

客車冒著青煙只剩鐵架了

警燈閃爍疏導擁堵

只見血跡不見救護車

被堵的車像瓢蟲釘在路上

陽光下沒頭沒尾

車上車下的人們

抽煙，打牌，玩手機

說笑，喧嘩，看風景

像是什么也沒發生

像是失去羽毛和翅膀的鳥

赤裸著難掩的焦躁和慌張

出門由路，由命，由天吧

誰知下一秒會發生什么

23點多，闖入一場雨中

摸黑在雙江縣城住下

4點13分失眠起床來

9點從大戶賽徒步進山

與冰島的茶擦肩而過

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呵

蟬鳴不旺鳥聲稀

蛇醒來蜜蜂不在花蕊

樹長胡子了。只聽見

纏樹的藤葉子瀟瀟落

溪水焦渴瘦了小了

石上苔痕不見流

一棵茂盛的樹昨夜跌倒

毛毛小路被截斷。怨誰

等誰?守候誰?想遇見誰

或沒等沒怨也沒守候呀

不是不相知。不相見

是緣不到，不盡，不滅

到了，也是了未了

奔馳二千里來

就整天整天的在山林間走

無釋然無方向亦無增減

明天回楚雄城，向東

再向東，滇東的東

2018.4.30

紅河

攜泥裹沙向大海

一河混濁含日月

誰在岸上，知濁守清

紅河呵，紅河

今夜就睡在你的臂彎

一夜無眠，漂泊奔騰

聽穆特小提琴協奏曲 《春》

微風，如波光

溫暖而泛綠的波光

一波波，一層層推送過來

氤氳我、浸潤我、覆蓋我

在迷幻的飄逸中沉醉

綠紗帳中的鳥鳴

由近及遠，由遠及近

像有喜事告知親人

大珠小珠從云端跌落下來

從柳稍從屋檐從花瓣

從小巷的這頭到那頭

從空山的這面到那面

有聲或無聲地落下來

紛紛撒在曠野

急急落入灰塵

小草破土的聲音

小花舒展的聲音

雨打芭蕉的聲音

水流汩汩，蟲子喞喞

狗吠聲喊醒草地上睡覺的人

仙女們跳著優雅的春之舞曲

一忽兒和水草在湖里

一忽兒和云朵在天上

我恍惚在戴望舒的雨巷

撐著水墨丹青的油紙傘

遇見著丁香般的姑娘

微風如波光還在推送

一波波、一層層

把春之聲春之精靈推送

呵，穆特

謝謝您的協奏曲

十里春風不如您

一堆詩詞不如您

淘醉于您的琴聲

我一次又一次淚光盈盈

讀張愛玲

你把愛和憎的砝碼

置于人性的天平上

像陽光下的鉆石

你選擇高興地活著

住在自己衣服里

尊嚴比命重要

而美麗的皮袍就像

美麗的人生

翻開來都有虱子

一生尋找世外桃源

只為活的干凈，透明，純粹

枯萎方知生命的歡悅

真正的世外桃源就在心里

噢，張愛玲

冰里的花朵

火中的鳳凰

芬芳自賞，高潔孤冷

一任群芳妒，不為塵

殘忍的是四月

殘忍的是四月

都以為冬天已經過去

還沒長成的樹葉、丁香

麥苗、油菜、核桃果、蘋果花……

還有，那是什么花呀

在城市的一隅荒野的一角

這里那里星星點點

不知名地含羞著

正在春夢懷想

突然一陣冰雹來

又被打回泥土

太陽出來時，很暖

風吹過殘損的枝葉，很柔

畢竟已是四月的楚雄

花不在了根在

松軟的泥土地氣升騰

不斷趕來的春天

已浩蕩彌漫、充盈

堅硬的冰雹流淚了

貪軟在地，現出原形

你這殘忍的四月呵

(2018年4月17日18至18∶30點鐘，楚雄降下罕見冰雹，鵪鶉蛋雞蛋大小。是為記。)

今天

今天全國休假

借花和酒寄托哀思

今天我一無所有

只剩回家的路

今天須轉三次車

趕三百一十五里路

今天要與相識或不相識

看見或不看見的人相聚

今天，若大的中國

所有的城鎮，鄉村

都去

祭拜先祖，探問歸宿

今天我的眼中

不藏一滴雨水

干涸的前世今生

愈見縮小模糊

2018.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