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麗/青島大學文學院
胡適的《文學改良芻議》發表后引起各界的關注。我們可以從中看出胡適想要怎樣的詩。不摹仿古人、務去濫調套語、不用典等。白話詩的出現帶來了軒然大波。文人們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俞平伯認為,詩的繼續進化的目的是要使詩回到詩最原始的、歌謠化的自由體詩的狀態。詩剛一開始出現的時候也是平民的詩。所以俞平伯想要的,是實用性的自由的平民詩。詩要是感人的、向善的、深刻的、大多數人的詩。詩不一定要美,但一定要善。不一定要有多少藝術性,但一定要有效用性。俞平伯對詩的觀點是典型的“為人生而藝術”,即藝術要為人生服務,藝術的目的是要為了解決人生的問題。
激烈反對俞平伯觀點的,則是梁實秋。梁實秋對詩有著自己不同的理解。如果說俞平伯想要實用的詩,是將詩的神秘面紗扯下來當做防塵罩的話,那么梁實秋則是想把這樣的紗重新蓋回到詩上,將她放到神壇上重新供奉起來。梁實秋認為,詩是藝術的,藝術既不是為人生的,也不是實用的。藝術就是藝術的,藝術有自己的價值標準,有自己的存在價值,并不是因為有用而存在。藝術是供人們安慰或者娛樂,滿足人的審美和鑒賞要求。其他的功用,不管是感人向善也好,揭露社會問題也罷,都是藝術附帶的價值,不能作為評判藝術的標準。詩也是一樣。詩是貴族的,能夠創作出好詩,能夠鑒賞好詩的還是少數人。對于多數人只是“微微觸著”的難過,卻能以最大的苦痛燒著詩人;同樣,對于別人只是“微微觸著”的愉悅,卻能以最大的快樂感動著詩人。能稱的上是詩人的,必定是豐富的,也是痛苦的,更是少數的。正是因為是少數的,所以詩是貴族的。
俞平伯和梁實秋對詩的爭論,不僅僅是對于詩的困惑,更是對于文學的對于藝術的困惑。是文學的哪些方面是重要的,是不是可以為了突出某些方面犧牲另一些方面。俞平伯是把詩的教化功能和使用功能放在首位。詩就要是有用的、感人的、有教化功能能夠使人向善的。為了突出這個目的,犧牲詩的某些藝術價值也無所謂。俞平伯對詩的觀點是受到列夫托爾斯泰《藝術論》的影響,也有古典文學的余響,還有勸善論的影響。俞平伯似乎是想通過詩這一載體,來實現自己對于社會改造和人民進步的愿望。
而梁實秋不一樣。梁實秋堅定的認為詩就是詩,詩的藝術價值是最重要的。詩的社會效用和功能等都是附加值。詩的譜寫是只屬于詩人和鑒賞家的。詩的寫出可能并沒有任何原因,單純是抒發豐富和豐富的痛苦至于能不能感動別人或者能不能教化別人,這并不能作為評判好詩的標準。在梁實秋眼里,藝術是至高無上的,不能被世俗化和工具化,如果一旦以工具化的標準來看藝術的話,難免落入俗套。如果說俞平伯是想使詩的傳播更加廣泛的話,那么梁實秋則是想保持住詩的藝術性,不讓詩太過接地氣。
梁實秋和俞平伯對詩的爭論,有這樣一個特點,需要救亡圖存的時候,詩的功用性就被放到了藝術的首位,好的作品就是有用的作品。這在第二個十年的左翼派別和三十年代的文學革新的表現最為明顯。尤其是第三個十年的時候,所有派別、所有持不同文學觀點的文人們同聲歌唱,共同把有社會功用的救亡詩推為社會的主流。詩成了文人們最有力的工具,通過詩他們能夠為中國的救亡貢獻出自己的力量。在民族面前,藝術變成了無足輕重的可以先擱置一邊的屬性。而在社會基本穩定之后,詩的功用變得似乎不那么重要,詩可以僅僅作為像美術音樂一樣的藝術品,供人欣賞和把玩。當詩承載著過多的社會功用和期望的時候,基本上是社會動亂的時候,文人們彷徨又迷茫,只能把對社會的要求和希望寄托在詩上,讓詩承載過多的不屬于詩的社會功用。
梁實秋和俞平伯還有對詩的形式的爭論。在詩的形式上,俞平伯是胡適白話詩的堅定支持者,而梁實秋似乎是更傾向于古體詩。俞平伯傾向于胡適對于詩的形式的觀點,推崇自由的白話體詩,因此俞平伯想要的不僅僅是有社會功用的教化詩,還有自由體式的詩。但是自由體詩作為一種新的形式的詩,在創立之初它的理論和創作都是不完美的。這也是梁實秋傾向于古體詩的原因。古體詩經過幾百上千年大浪淘沙式的發展,他的內容和形式相對都是成熟的。白話詩一出現就擺出了一個打倒的姿態,把古體詩當做封建殘余踩在腳下。梁實秋并不是反對所有的白話詩,而是反對那些打倒一切,蔑視一切,但是自身的發展并不是太完美的自由詩。
我們究竟要怎樣的詩,詩在我們的文化中究竟扮演著怎么樣的一個角色,白話詩是不是應當是當今的主流,詩的社會功用重要還是藝術價值重要。對于這些一直爭論不休的問題,胡適、俞平伯、梁實秋們給出的答案都不一樣。詩既不是應該是平民的,也不應該是貴族的。詩是詩人自己的,是詩人把自己的血淚和痛苦像砂礫一樣磨礪著自己,產出的圓潤的珍珠。至于其他人是要將珍珠做成首飾點綴、小心的收藏起來鑒賞還是磨成珍珠粉入藥或者吃進肚子里,那就是個人的選擇了,與生產這顆珠子的蚌并沒有太大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