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小舞臺

師小童

屋外漆黑，屋內燈光雪亮。趙明州坐在炕頭喝酒。桌上兩盤菜：黃瓜拌粉皮，小蔥拌豆腐。老伴兒坐在他身旁看電視。

“不是吹，我趙明州一輩子都是人物。不倒翁。我就佩服人家毛澤東，周恩來。不倒翁。一輩子就死了倒一次。我也是。這個倒了那個倒了，我不倒。”

“你不倒？你不倒昨晚上誰倒了？”

“我那是被灌迷糊了。那算倒嗎？嗤，老娘們兒家沒素質。酒桌上你知道村長說我啥？”

“說你是村里第一能人。缺了你，誰家小伙都娶不成媳婦；缺了你，誰家喪事都辦不成；缺了你，太陽就不出來了。”

“回答正確！嘿嘿，算你說對了。”

“呸！那是給你戴高帽。想拉攏你明天選他。知道不？”

“戴高帽？還是我有那本事。怎沒給你戴呢？村長說我什么，知道不？說我是無冕之王。什么叫無冕之王？就是沒有頭銜的村長。懂不？”

“喝你的酒吧，別吹啦。這么多年了，跟村里要個房場都不給。還吹啥呀？”

“村長說了：這回只要他連任，第一件事兒就給我批房場。”

“別聽他瞎放屁。上回選舉，他不也是這么說的嗎？”

“這叫政治。你不懂。”

趙明州喝一口酒，嘴里嚼著黃瓜粉皮。

“昨天的二人轉才好呢。都是名角。村長真舍得，一張票五百元兒。”

“那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那酒，六百多一瓶。真他媽好喝。”

“哼！那是……”

“大哥在家嗎？”一個風韻猶存的老女人推門進來了。她嘴唇血紅，眼圈漆黑，大波浪頭發披散著。

“哎呀，老妹兒來了？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趙明州要下地，老伴兒一把拉住他。

“想大哥了。來看看你。”來者扭動腰身，眉飛色舞，笑瞇瞇地一屁股坐在趙明州身邊，瞟一眼炕里坐著的人。

“我還沒死呢。想你大哥也得忍著點兒。”趙明州老伴兒拉拉個臉說。

“我要是不忍呢？來，大哥，給你滿上。老妹兒陪哥整一杯。”說著，給趙明州滿酒，自己拿酒瓶子和老趙碰杯，然后把瓶頸插進嘴里喝一大口。趙明州十分欣賞地看完這一系列動作，然后把杯中的半杯酒一下干了。

“老妹兒，吃口菜，壓壓酒。”趙明州說著，夾一塊豆腐放進嘴里，一邊嚼一邊欣賞眼前的大花臉。

“你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呀。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和老趙這就要出去散步了。”趙妻邊說邊下炕。

“哎呦喂，真有心情啊。當初我要是不圖錢財，今天陪咱哥散步的可就不是你啦。大哥，老妹兒今天是來給哥送錢的。”

“送錢？你不欠我錢啊？”

“這么回事兒。我娘家侄兒下禮拜天結婚。特請你去當禮賓司，幫忙張羅張羅。我弟弟說了，事兒辦完了，不會虧待大哥。小弟會給你這個數。”說著，豎起一根大拇指。

“一百呀？”

“一百？一千！”

“一千？他們村不是有我這樣的人嗎？”

“有是有，都不如大哥你。誰不知道哥呀？哥可是三里五村大名人啊！”

“那好。我去！”

“對了，哥，我還有事求你。”

“啥事兒，說。”

“你也知道，我小叔子三黑子，想當村長。明天就選了。這是他的一點兒心意——伍佰元兒。黑子說了，他要是選上了，還有你的好處。哥，你們家族人口多，都聽你的。等事兒成了，咱倆找個背靜地方，好好喝他一場。”說著，向趙明州揚了兩下眉毛，擠鼓一下眼睛。

“老妖精，給我滾出去！”趙明州老伴兒一臉怒氣把來者向門外推。

“大哥，三黑子要是選上了，我會好好答謝你。包你滿意！”她把右手放在紅嘴唇上，向趙明州一揚，“哥，拜拜——”

趙妻把老妖女推走了。回到屋里，氣喘噓噓：

“姓趙的，你給我聽好了,以后你再和她說一句話都不行。你要跟她勾勾搭搭，我和你離婚！”

“你看你，小心眼兒。我能和她這種人扯嘛？她給咱送錢，還替咱揚名，多美的事兒啊？我跟你說，到外村當司儀主持婚事，就等于邁出國門，走向世界了。到那時候，嘿嘿，咱家錢可就海了。”

“什么海了？”話音剛落，進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光頭，戴墨鏡。趙明州有些膽怯地打量來者。

“我，彪子。”來者說完，摘下墨鏡。

“彪子。我還以為哪個黑道上的人呢。”

“像嗎？”

“像，真像。”

“什么真像？我就是！就昨晚上，我把三黑子的好哥們兒王琦給干了。”

“啊？干怎么樣？”

“干怎么樣？完了。當時就翻白眼兒了。現在躺在醫院里。一年半載出不來了。誰要是跟我大愣哥作對，保準沒有好下場。大叔，這是大愣哥給你的打酒錢，二百元。大愣哥說了，讓你們家人都選他。大愣哥說，選上了不會虧待你。天天請你喝酒，天天吃大蝦，天天玩女人。一次找三個小姐陪你玩兒。”

“饒了我吧。我還要多活兩天兒呢。”

“你咋這么死心眼兒呢？干摸，不動家伙。我跟你說大叔，昨晚我把王琦給干廢了。這是警告。明天誰要不選大愣哥，小心你家柴火垛，小心你家大肥豬。小心你家前后窗玻璃。告辭！”

“哎呀，彪子啊！我們選大愣！全家都選啊！”趙妻緊張的話音剛落，老頭大喝一聲：“你給我站住！”彪子像雕塑一樣，弓著腿站在門口。“我告訴你，我趙明州什么都怕，就不怕威脅。這錢我收下。回去告訴大愣子，明天我和我的家人肯定選他。”

“謝大叔！三優——哈就那拉！姑的白——”

老太太跟出去，把門插上。轉身回屋，神情緊張。

“誰的錢你都收啊？那能行嗎？到底選誰呀？”

“選誰？哼哼。這回可是咱們說了算的時候了。人得講良心。不能……”有人敲門。老太太慌了。

“怕什么？去開門。”趙妻去開門。一個神情莊重的年輕人進來了。

“趙叔，吃飯呢？”

“啊，振武來了。坐，坐。”

“不坐了，說幾句話我就走。大叔，我從部隊復員回來快兩年了，一直想為村里干點事兒。我是你摸頭頂長大的。你相信我嗎？”

“我聽說了，明天你參加競選。好啊。年輕人嘛，就得干點事業。”

“那好。大叔，別的我就不多說了。選上了，我會好好為村民做事；選不上，我會好好做人。大叔，我走了。”

趙妻跟出去，插上門。

“老頭子，你說，咱們選誰呀？”

“選誰？你說呢？”趙妻警惕地看看漆黑的窗外。把嘴湊到丈夫耳邊。

“哈哈！你真是我的好媳婦。就選他。”趙明州拿起手機，按號。

“爸，有事兒啊？”

“明天就選舉了。選誰合計沒？”

“爸，聽你的。”

給老大打完電話，趙明州給老二打。

“爸！”

“明天選村長。你能聽我的不？”

“聽。哪回沒聽你的？”

接著，老頭給老三打。

“哎，爸！選舉的事兒吧？”

“你怎么知道是選舉的事兒？”

“你兒子是誰呀？能掐會算。”

“別跟我吹。我問你，選誰，想好了沒？”

“這事兒明擺著，誰給的油水大，就選誰唄。”

“油水大？羊毛出在羊身上！這樣的貨上臺能不往回摟油水？還有咱們的好?聽我的，這回選振武！”

“他啥也沒給！”

“就選這樣的。知道不？投票不是小事兒。我可告訴你，這回你要是還像上回那樣，我就沒你這個兒子！”

“得得得，你說選誰就選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