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守護著冬天

凡一

在路上。公交車咳嗽著前行。似乎這顛簸的人生總也走不完。又轉過一道彎，感覺到前面車燈的微光，一閃一閃訴說衷腸。車廂里更朦朧，你伸出手，拉住我。指尖碰著手心，尋找到一縷幽暗的幸福，暈染著彼此。眉目里的情誼忽明忽暗，如蘭草的香氣氤氳。是屈原鐘意的那種吧。清冽淡雅，空谷幽蘭，只暗暗的圍繞，輕輕的憐惜。依戀這種相互纏繞的感覺。時光如流水滑過鴨背，能夠留住時光的只有隱藏其中的故事，人和情義。

想起來又一年過去。從春到冬，如草木發生變化。自然變換著臉孔，人也跟隨著四季循環。這過程慢而無聲無息，一點一滴。直到有一天對著鏡子里的那人驚呼，“這個人是誰？”回頭尋你求證，“你覺得我變了么？”答案當然是沒有。時刻陪伴在身邊，體會不到彼此的改變。亦或是，我在你眼里一如初見，一眼即永恒。

歲末，參加一場全市規模的演講比賽。情緒還沉浸在講述者傾力營造的氛圍里，泣血的警察世家，守護二十年的輪椅愛情，用生命回報的諾言……這一刻，人世間堆滿了濃稠的情誼，粘連成一幅美好善良仁愛的圖騰。這世間，沒有哪個人會片葉不沾身的趟過去，即使公認的“四大惡人”也會有他們的摯愛。無惡不作的葉二娘最終還是為了少林寺方丈玄慈自殺而殉情，這一幕成為我少年時期偷讀《天龍八部》里印象深刻的記憶。想像不到的愛情總在角落里伸出觸須。愛之本身是無罪的。惡里也會開出善的花朵。誰知道呢！善惡本就一念間。

我還在路上。冬天來了。北風吹來驚喜的雪花，雀躍在路燈昏黃的光暈里。慶幸這雪來得這樣早。只是單薄了些，瘦弱了些。想起小時候那肆無忌憚揚揚灑灑的雪來。“燕山雪花大如席”，厚得推不開門，掃雪變成一件力氣活。扛著鐵鍬和大掃帚，戰斗在大街小巷和操場，汗水從脖子和臉上流到雪人的身上。他們是冬天的主人。整個天地是他們的家園。他們要守護這一冬的時光，直到東南風吹來，吹軟了他們的雙腳，吹化成一灘雪水，升華為水汽，變幻成云朵，凝結成春雨。以新的姿態再次回歸到它守護的家園。

之后，草木人歸，大道自然。

某日，約了一位老朋友，坐在歸來茶室，粗茶素食，談天說地。他和以前的樣子似乎有了差別，眉目安然，語氣淡然。少了戾氣，多了從容。原來話題多半是他在主導，今日卻變成他在傾聽。忽然驚覺，從十幾歲相識，走過生命的多半程路，我們竟然還廝混在一起。可以捧半杯茶，坐一下午，聊一生天。

只是。我們只是朋友。他的樣子，內在的感覺，在我心里一直沒變。人生中，總要有這樣一個人，他見證了你大部分的人生，知道你的臭脾氣，了解你的痛點，更會保護你的軟肋。年少時沒有感覺，此時都老了，心安定了，才明白最長情的陪伴，就在身邊。仿佛暮然回首時，燈火闌珊的那處，那人。

我們都在人生的路上。那些過往構筑了我們精神世界的底色。回憶里隱藏著秘密的欲望。我們都有不可告人的一面對方看到過；我們都有難以言說的苦化成笑掛在嘴邊。我們的身影早已交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些流散在過去時空里的故事，隔著越來越遠的距離，在我們共同的回憶里惦念著我們，安撫著我們日漸衰老的身心。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自然以不動聲色回答我們對人生的追問。一絲春風，一場冬雪，自然發生，不論人類的喜好。時光就是過去的一點到未來那一點的距離。我們奔波，忙碌，有時急切，有時怠惰，像無頭蒼蠅從這一點奔向那一點。而詭譎的人生不需要理由。矛與盾糾纏不清，出其不意才是生活常態。如此，人生的棋局，我們多半把希望寄托于未來，想象未來的自己強大如超人。會解決所有難題，會打碎所有桎梏。可這些會成真嗎？離開了現在的成長，未來只會是飄在空中的那個夢。來一陣風，就不見了蹤跡。我們能夠握得住的只有現在，此刻，眼前。就如這車窗外飛舞的雪花，開在夜色里，搖曳成冬的柔情，呵護世間萬物。

公交車還在前行。從冬天搖晃到春天，還要好長一段路走；我也還要在車上搖晃一個小時才能找到回家的路。確幸你一直牽著我的手。溫暖了這段時光。一切熱愛不用表現在言語里。就像我如果愛你，只會把眼睛看向你，映照出那里的你，明白了就是明白了，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執子之手相互欣賞的愛情才能碰撞出愛的更耀眼的火花。在茶水中嗅出花香。在離別時擁有靈魂。在平淡中品出真味。在現實中找到希望。

真好。我們都在路上。情義還在人間。祈愿這夜雪能開得更加絢爛，讓我們大笑著塑一座雪人：用胡蘿卜做一個鼻子，用煤球再做兩只黑黑的眼睛，守護這日漸寒涼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