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魏散文探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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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大學

魏晉是文學走向自覺的時代。文學從經史的附庸中脫離出來，成為獨立的門類。這一時期在眾多文學體裁中取得最大成就的無疑是詩歌和散文，其中散文對時代文人生命的體驗和表現達到了前所未有之高度。在魏蜀吳三國的散文中，魏散文無論是在數量和質量上，都遠超西蜀和東吳，代表了三國時期散文創作的總體特征與最高成就。三國曹魏之散文主要是應用性的文章，但由于高度的文學性和藝術性，已接近現代所說之文學散文。筆者集中從序跋、書信、章表、論說、政令等幾種三國曹魏主要類別的散文來研究分析這一群體的散文之特色。此外，由于魏蜀吳三國形成的特殊性，研究曹魏一代之文學，也會囊括魏國實際建立之前的魏武帝曹操與其所處時代之建安文學，歷史范疇此不再贅述。

一、序跋散文

曹丕之后，文人對文獻整理和作品集結逐漸流行開來，序跋文即與之相應地發展起來。曹丕不僅為自己的作品集作序，如《典論·自序》，還為他人的作品集題序，如《建安諸序》。曹植生前也曾把自己的作品作了合集，名為《前錄》并為之作序。這樣的風氣形成以后，序跋文成為魏晉散文中比較重要的文體。稍后晉代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更是將此文體發展到了一個難以企及的高度。

《典論·自序》是《典論》這部著作的序，實際上也是曹丕關于自己生平的敘述，自己寫自己之事，與一般的行狀、傳記也很多不同，我們還是把它歸到序跋文上。曹丕文風清麗，文字細瑣而新穎，《典論·自序》寫得清新、活潑和生動。郭預衡評之：“這樣的文章歷述生平經歷,如講故事,同曹操的自明本志令比較,雖然傷于細瑣，然而信筆所之，幾乎無事不講，無話不說，文筆相當活潑”。明代楊浦也曾評論道：“《典論·自序》,善述生平。”如文中寫自己與當時著名劍士劉勛、鄧展比劍之事,“展善有手臂，曉五兵；又稱其能空手入白刃。……時酒酣耳熱，方食芋蔗，便以為杖，下殿數交，三中其臂”，生動地給我們展示了當時作者曹丕以芋蔗作劍打敗劍士的情景。這是兩漢以來寫得比較新穎的自敘一類的文字。

曹植的《前錄·序》：“故君子之作也,儼乎若高山,勃乎若浮云,質素也如秋蓬,摛藻也如春葩。……故刪定別撰，為《前錄》78篇。”《前錄·序》80余字蘊含著豐富的文學思想。“君子之作”“可與雅頌爭流”，是對文學事業的高度熱愛和重視，“雅好慷慨”在文學批評史上提出對文章強烈感情的追求。雅好慷慨也不僅是曹植個人文學趣味，也代表了曹魏時代的審美趨向。

二、書信散文

魏晉南北朝是我國書信散文發展史上承前啟后的重要時期，不僅作家作品大大增多，而且書信的內容和形式也有了長足的發展。代表作品如曹操《與荀彧書追傷郭嘉》，曹丕《與吳質書》、《又與吳質書》，曹植《與楊德祖書》，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等，這些都是當時比較優秀的書信作品。

三曹父子性情上都有任達的一面，但觀其書信散文的創作,卻個性各自鮮明突出。曹操書信通脫而富感情，如《與荀或書追傷郭嘉》一文，謀士郭嘉早逝,曹操傷心欲絕，多次寫信給荀彧表示對郭嘉的哀思。在這里我們看到的不僅是一個政治家在“痛失奇佐”，更多的是作為個體對失去“相知者”“卒然失之”的痛惜。這封信雖然不長，但體現了曹操散文清峻通脫而又極富情感的特點。

清麗則是曹丕書信體散文獨具的特色。他的《與吳質書》、《又與吳質書》、《九日與鐘睬書》、《與錘慈書》、《答繁欽書》等,措辭清麗而又情深意長。《與吳質書》可為代表。“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痛可言邪？”與好友吳質敘說建安諸子病故于疾疫中的悲痛心情，回憶從前“觴酌流行，絲竹并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是多歡快，而今“數年之間，零落略盡，言之傷心”。接著第三段則評價了建安諸子的文章特色，指出了七子的各自優劣。然后從諸子的逝世中，感嘆生命之易逝，“古人思秉燭夜游，良有以也”。最后則是對好友吳質近況之存問，表達思念之情，十分真切感人。全文風格清麗，流利暢美，體現了曹丕書信體散文之藝術特征。同時與《典論·論文》一道，強調文學的重要性，集中了曹丕文學批評理論之思想。

以辭采著稱的曹植在書信體散文創作上也極具個性和特色,他的《與楊德祖書》雖是敘舊抒情之作，情意濃濃中也表現出前期胸懷大志、欲建功立業以不朽的壯烈情懷。這篇文章同曹丕的《與吳質書》都表達了作者的一些文學見解，論及了當時的一些文學現象，所以研究者從文學批評的角度對它們探討，其文學觀念和文學思想對當時和后人都產生了較為深遠的影響。

嵇康的書信散文同樣寫得很好。其代表作《與山巨源絕交書》是寫給故友山濤的信，信中嵇康信筆寫來，把對山濤貪圖名利的不滿與鄙夷毫不掩飾地表達出來，表現出了高潔不俗的志向。劉勰《文心雕龍》對這篇文章也稱之為“實志高而文偉”。

其他諸如建安七子、阮籍等人雖然同處一個時代背景，但其書信散文也各自表現出不同的特點。正是這樣，書信散文顯示出獨特的魅力，在魏散文中占據極其重要的地位。

三、章表散文

章表是臣下像帝王陳說意見，傳達政議的文章。章表往往為了說動君王，大多寫得富有文采和感情。魏散文中不乏章表文的名篇，如孔融的《薦禰衡表》，曹植的《求自試表》、《求通親表》等等。這些章表文或以說理見長，或以見情取勝，或例舉，或辯論，各具特色。具有較高的文學價值與審美價值。

孔融表文今存僅有《薦彌衡表》一篇,向東漢朝庭推薦當時才士稱衡,氣勢壯大是為一大特點。文中盛贊禰衡奇才超群，卓犖非凡，以期皇帝選拔任用。開篇即言“臣聞洪水橫流,帝思俾乂”，以大禹治水比擬禰衡的才華,口氣豪邁。接著稱贊禰衡的品德、才能，以龍鳳、虹蜺來比禰衡,連用諸多比喻,極其靈活。這些都體現了這篇表文的藝術手法。

曹植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位大量寫作章表體散文的作家,流傳至今約有40余篇，內容主要有朝賀、自薦、謝恩、請罪、議政、陳情等。他的章表記錄了其一生的政治抱負與失望,以及其中表露出來的才華與情感。

《求自試表》是曹植向魏明帝曹叡上的一篇表文。曹丕死后，繼位的明帝曹叡在政治上依然對曹植采取嚴加防范、不予任用的態度，使曹植長久處在受壓制的境地。曹植為此“常自憤怨，抱利器而無所施”。并向明帝上了此表。文中所言“庶立毛發之功，以報所受之恩”及“志欲自效于明時，立功于圣世”等，充分表明了本疏的主旨，曹植意在得到朝廷的任用，實現為國效力、建功立業的宿愿。

《求通親親表》是曹植又一篇優秀表文。魏文帝曹丕即位后強制兄弟出居藩國，限制往來通信，不許歸京朝覲。明帝繼位后亦然。曹植于太和五年(233年)向明帝進呈此表，主旨是請解除禁令，闡明皇帝與諸王之間應有的“骨肉之思”及“親親之義”。表中還表述自己身在藩國、塊然獨處的境況及內心的惆悵和痛苦。上表后一年，曹植即在“汲汲無歡”中病死。

四、論說散文

論說文，即說理的文章，是古代散文之一大宗。三國魏代，論說文在整個散文中占了一個比較大的比重，留下了許多名篇佳作。如王粲的《難鐘荀太平論》、《安身論》，嵇康的《生無哀樂論》、《養生論》，阮籍的《樂論》、《通易論》，何晏的《無名論》、《冀州論》等。

王粲被稱為“七子之冠冕”，除詩歌和詞賦外，他的論說文亦有較高成就。如《難鐘荀太平論》、《安身論》，精于論辯，持論甚工。劉師培對這兩篇文章這樣評論道：“觀此二文，知粲工持論，雅似魏晉諸賢。其他所著，別有《儒吏論》、(《務本論》、《爵論》，亦見《類聚))諸書所引，均于名法之言為近。(《魏志·粲傳))引《典略》日：‘粲才既高，辯論應機。’豈不信哉?”郭預衡的《中國散文簡史》認為劉師培這是將王粲和魏晉諸賢和名法之言聯系在了一起。王粲的論說散文，具有名家、法家的特點。

何晏的《無名論》開魏晉玄學之先河。何晏的玄學思想也主要從他的這篇充滿濃厚玄學思辨色彩的著作中體現出來。《無名論》論述的則是圣人體道。何晏把名與譽相聯系，探討的是超言絕象的形而上本體，與有名有形具體的天地萬物的關系。這種對于抽象的哲學概念與范疇的論證，較之對一般的現實問題的解決，思路無疑要深奧得多，可謂理致淵深。

阮籍的文章也許多論說，有《樂論》、《通易論》、《達莊論》、《大人先生傳》等論文,這些論文多表現他的思想,最能體現他艷逸的文風。阮籍《大人先生傳》在文中描繪了一位與“圣人”、“君子”不同的,“與造物同體,天地并生,逍遙浮世,與道俱成,變化散聚,不常其形”的“大人先生”形象。描述了“超世而絕群,遺俗而獨立,登乎太始之前,覽乎忽漠之初,慮周流于無外,志浩蕩而自舒,飄飄于四運,翻翱翔乎八隅。”的一種絕對自由的境界,全文行文變化無窮,逸氣湍飛,最能體現阮籍散文之風格。

嵇康作為魏晉之散文大家，除《與山巨源絕交書》《與呂長悌絕交書》等代表作外，其他大多數為論說文，如《聲無哀樂論》、《養生論》、《難自然好學論》等，都是舉世之名篇。《聲無哀樂論》是一篇論及音樂的文章，不僅僅討論了音樂有無哀樂、音樂能否移風易俗，還涉及音樂美學上的一系列重大問題。嵇康對于聲無哀樂的主張見解，緊緊圍繞著“聲音之無常”與“心之與聲，明為二物”兩個方面。劉師培認為，“嵇、阮之文，艷逸壯麗，大抵相同。若施以區別，則嵇文近漢孔融，析理綿密，阮所不逮；阮文近漢禰衡，托體高健，嵇所不及，此其相異之點也。”指出了嵇康論說文文辭繁復之特點。

三國魏代除此之外的其他諸體散文亦各具特色。政令文如曹操的《與群下教》《求賢令》《讓縣明本志令》，移檄文如陳琳的《為袁紹檄豫州》，傳狀文如阮籍《大人先生傳》，哀吊文如禰衡的《吊張衡文》等等，這些優秀的散文作品與前文所說的各種文體散文，共同構成了群星璀璨的三國魏散文。

五、結語

三國曹魏在散文史上是承上啟下的時代，這一時期，序跋、書信、章表、論說、政令、移檄、銘誄等各種散文文體基本都已成熟完備，并出現了一批優秀的作家和作品。此外，三國時期社會的動亂、連年的戰爭和人民流離亦影響了文風，延續建安年間之“慷慨悲壯”，在曹操的影響下，漢魏之際的散文表現出清俊、通脫的特點。但注重辭采、走向駢儷是當時文章形式自身發展的一個趨勢，盡管曹操崇尚質樸，但在曹丕、曹植等人的影響下，魏晉散文還是逐漸走向了重詞采、重聲韻的駢儷化道路，直至南北朝時期，駢文取代了散文，成為了文壇的主要風尚。

注釋

①郭預衡.中國散文簡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②劉師培.中國中古文學史講義[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

③(清)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全三國文[M].北京:中華書局,2006.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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