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走得輕快 （組詩）

藍花傘

大風

有人在風里長出羽毛

有人在風里抓住咳嗽

沿旋梯攀升

順氣流席卷

離開花朵、落葉

海拔的匍匐、作別云的睫毛

萬物洗濯、陰影顫抖

曠野、海上、大路、小徑

真理鱗片閃動

夢展開遼闊

不見一地欲望、朽腐的色調

只見河山純粹的骨架

時間倒下又站起

世界嬰孩又白發

山頂上唱歌

草坡一片紫、一片粉、又一片白

群峰從遠方霧靄中長出來

不見腳下的陡峭和內心的小兔

卻見蒼鷹舒展身姿

白云一朵朵

在山頂上唱歌，沒有風

歌聲也會亮得如山谷的湖水

嬰孩的眼睛

那些葛藤、荊棘在倒敘里翹首

頑石、狐貍的眼神

成為歌里的顫音

山頂上唱歌，就能看到

來路和去路，更能聽到

胸中野馬呼呼的蹄蹤

采桑椹

總有夠不到的果子

總有滾落的顫音

打在臉上、甚至

從嘴角倏忽

果子在枝頭敲著小鼓

一秒也不停歇

從林子西邊返回

東邊的似乎又熟了一茬

六月，只要耐力的籃子

紫色嘀嗒的嘴唇

沒有借力的梯子、也晃不動樹

自己用力爬上高處

那些大而密集的紫落入囊中

一陣小風

枝頭帶著世界輕輕晃動

深谷人家

藍蛺蝶一晃

蜜蜂有聲

院門鐵絲網緊罩

房門鐵杠按住

深谷人家空

荒草和幾行綠綠的韭菜

仿佛是主人

越墻簇簇

春天的熱鬧卻在

一叢叢櫻桃樹

初綻花蕾、水粉盈盈

山里走得輕快

每一條葉脈都提示道路

每一朵小花都顫動燈盞

人間經常迷路的孩子

山里卻走得輕快

草木給予葳蕤

山石釋放力量、花崗

一片莫名的粉花

往細碎里開、往我的裙擺上開

野葡萄伸出柔柔無依的小手

很想抓住點什么

回頭，水墨山峰從樹葉中斜出

童年

莊稼地里、山坡上

碧流河邊

一群一群的童年

不停地喊我

任憑逐鹿

枕巾上的王國展開地圖

昨夜夢中摘刺葉子、采蕨菜

撿紅松蘑

前日夜里踩沙里趴魚、撈蝦

撅甜桿、偷小蘋果

耳朵隱約我的乳名

剛才恍惚

睡在生產隊麥草垛里

離故鄉愈遠愈久

愈走不出童年

路過

體態、膚色

一臉的羞澀、恬淡。街的對面

仿佛照片上媽媽的18歲

我一時愣在那里

呆呆地看著分明的現實離我遠去

卻拔不出腳印追趕

時空的口袋

漏出一絲縫隙又

瞬間關上

今天，被路過的是否

還有那時的諸神

對鏡，我已經摸不到我的18歲

可轉身，女兒正用小凳子

美孜孜地拖我的藍花絲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