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一寫大海(六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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蜻蜓之舞

不似在飛

翅膀是緊繃的弦

沒有上下起伏的波浪

它像一片剔透的陽光

但故意使我們認清

那是假象

與其它能飛的昆蟲不一樣

總覺得它應該

是一件精致的樂器

能發出環佩叮當的響

我不知道時間

還有哪幾種死法

日落或便是其中的一種

一只蜻蜓在暮色里滑翔

如果不被彈奏

它會不會失聲

如不為人知的愛

頭發

整理房間

總能見到零落的幾縷

枕邊 床沿 茶幾 沙發

分辨不出是誰的

毋須分辨是誰的

好比塵埃 光線

在早晨新鮮的空氣里

糾纏不清

我試過多少回了

地板上的一根頭發

需得費神費力

找到極其細微的

坡度或臺階

方能用肉指順勢揀起

同樣 單獨彈落

一根頭發

也非常不易

每至窗前

它會依賴你 牽掛你

粘住你……

人說心細如發即如此

暮晚

放學后的孩子

在玩滑輪

腳踝邊不時

發出叮當的響

每一天的這個時候

幾只鳥兒在院子

怱上怱下地飛

好像它們也有玩興

不肯回去

我確信天空中

另有秩序——

操場 路徑 呼喚

甚至伙伴和約定

疏而不漏

且一一對應

暮色是一副深色眼鏡

我們看不透的世界

看得清我們

父親

父親與繼母住鄉下

極少到縣城

那天他睡得很晚

戴著老花眼鏡

定睛地看一份報紙

幾天以前的

沒有新聞

全都是些老話題

像在此之前的酒桌上

他和我聊了聊

甚少提及的母親的趣事

他談到了百年之后

還是想與她在一起

那天 他睡得很晚

獨自一人

報紙遮住了大半張臉

專注 謹慎

而惶惑的樣子

就像正透過一則訊息

耐心地辨認

和守候著某個即將前來

與他接頭的人

潛陽中路

倘若把它放在漢口

這里已是煕熙攘攘

倘若此刻

它就在你的城市

你一定身居其中

簇擁著人流

灑水車來回兩遍了

仍舊拖著那段

《蘭花草》的曲子

清洗了遮蔽的

遮蔽上了清洗的

一個人走夜路

我是多么富有

潛陽中路仿佛

我歇斯底里

喊出去的那句話

虛幻 憤懣 空闊

一望無垠的寂靜

久等不到答復

寫一寫大海

我沒有見過大海

它的浩瀚 我是想象的

它的完美風暴

遺世燈塔

它的人字鷗

與黑背鳥

在今晚的紀錄片里

抽了大半包煙了

我一個字也捋不出來

仿佛妻子手中

正緩緩拆洗的這件舊毛衣

女兒出生那年就已打好

而今從新再織

卻找不出頭緒在哪兒

我想寫一寫大海 一直以來

但心里沒譜

這些年 局限于生活

我們走過的地方不多

我想象的大海是陳舊的

凌亂的……

繁忙有余 寂寞無常

而這會兒

我和愛人干著同一件事情

她在考慮如何起針

我在琢磨著怎樣運筆

開始從大海里撈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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