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媽媽咪鴨》看動畫電影的童真敘事

王鵬威

(重慶科創職業學院，重慶 402160)

動畫藝術的發展已有百年，然而動畫絕非一位垂暮的期頤老人。動畫電影本身是一門充滿活力、生機勃勃的藝術，觀眾從動畫電影中得到的世界往往是極具超凡脫俗幻想、奇特瑰麗、神采繽紛的。這正是童真敘事帶來的魅力。國產動畫電影《媽媽咪鴨》(2018)就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審視動畫電影童真敘事的范本。

一、童真——“初始之光最燦爛”

“初始之光最燦爛”來自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而童真正是人類可貴的初始之光。兒童階段是人生的起始，它意味著旺盛的生命力、好奇心、純潔的情感，和異常自由、質樸的意識。早在動畫藝術誕生之前，繪畫、皮影、木偶劇等有著前身意味的藝術形式，就已經在不斷讓人類重溫、回溯自己的童真與幻夢，而動畫誕生之后，更是憑借著自己進行超現實表達的自由性，解放著人類的主體生命意識，一再讓人類觸及自己的童年心理印記。一代代的動畫人就曾深入兒童的精神層面，關注生活的本源，試圖把握人類潛在的，共有的純真無邪。正如迪士尼的創始人，華特·迪士尼所表示的：“不管我們是6歲還是60歲，我是為了我們每個人內心的童真而創作電影的。我試圖喚起那份純真并展現出生活的趣味和歡樂，證明歡笑能帶來健康。”而以漫畫為動畫基礎的日本，也曾提出“從3歲至80歲”的著名口號，而統攝起不同年齡段受眾的，正是童真。

例如在迪士尼的《101忠狗》(1961)中，小狗因為自己身上的黑白斑點而被綁架，小狗的父母龐哥與帕蒂塔召集了全市的狗一起尋找自己的孩子。又如在同年問世的《小蝌蚪找媽媽》(1961)中，小蝌蚪們在水塘里不停地游，因為看見了好朋友小雞和雞媽媽的親熱而產生了找媽媽的念頭。在多次碰壁后，小蝌蚪才知道原來青蛙是自己的媽媽，自己長大以后，就會變成媽媽的模樣。兩部出自不同文化背景的電影風格迥異，但在童真敘事這一點上卻是高度統一的。無論是父母尋找孩子，抑或是孩子尋找父母，都是動物被賦予了人類的情感，這種“萬物有靈”的世界觀本身就是童真的一部分。而角色之間擁有深厚的情感，為找到對方而不計代價，故事最終人物心想事成的理想、樂觀結局，也是童真最可寶貴的特點之一。

與之類似的還有塑造了縱情任性，大膽妄為主人公孫悟空的《大鬧天宮》(1961)，講述了小兔子和雪人兒結下深切友誼的《雪孩子》(1980)等。可以說，美日動畫今日的地位，“中國學派”曾經的輝煌，與童真帶來的藝術魅力密不可分。尤其是在當代社會，外部世界愈顯喧囂嘈雜，人類就有了更多的“返璞歸真”的心理需求，尤其是電影的消費主體，飽受俗世壓力的成年人，更是渴望重新獲得孩子般的超然、淳樸、稚拙的心理狀態，打破種種外界束縛，重新熱愛生活和自然。《媽媽咪鴨》正是誕生在這一時代背景下。

二、《媽媽咪鴨》的童真敘事

首先依然是敘事基礎——“萬物有靈”世界觀。和絕大多數的動物題材動畫電影一樣，《媽媽咪鴨》在保留了動物的自然特性的情況下，為動物注入了人類的能力、情感和意識。電影中的兩類主要角色分別是大雁和鴨子。大雁需要在冬天來臨之際向南遷徙，而惡劣的天氣條件則使它們有可能遭遇五分之一的死亡率，因此大雁需要團結起來組成雁陣飛行。而鴨子則不會飛，要由趕鴨人趕往一個地方，一旦落單，也很容易成為其他動物的口中食物。另外，剛生下來的小鴨子還有著印隨行為，即視最先看到的移動物體為自己的母親，一直跟著對方走。《媽媽咪鴨》中的兩只小鴨子之所以纏著大鵬，就是因為年齡小的弟弟淘淘對大鵬發生了印隨行為，將雄性的大鵬當成了自己的媽媽。姐姐憩憩盡管知道大鵬不是兩人的母親，但是惱恨大鵬為了在女朋友金晶面前耍帥而沖散了鴨群，本著要大鵬負責任的態度也要大鵬護送姐弟倆。在自然特性之外，電影又通過想象力讓角色有了和人一樣的性格、態度和感情。如大鵬是一個驕傲自負的，以王牌飛行員自詡的青年，淘淘則是一個“熊孩子”，它們的敵人野貓疤仔則是一個“人格分裂”者，每天自言自語，一心想吃北京烤鴨。而插科打諢的松鼠則是一個只有半瓶子技能的江湖游醫，用他的土方法誤打誤撞地治好了大鵬的翅膀。雞夫婦智明和春椒則是一對男弱女強的組合，智明被春椒管得服服帖帖。動物之間不僅會說話，并且有著人類的愛恨情仇。這樣一來，理性的束縛被擺脫，成人塵封已久的童年回憶，如對各種動物關系、行為的想象，甚至與動物的對話等，都被打開了。

其次是游戲式敘事主線。游戲是人類在童年時代的重要活動，人類在其中感受到了自由自在的樂趣，而隨著年齡的增長，人類要承擔起更多的生活的物質責任，同時也要受到更多的社會理性法則約束，游戲帶來的宣泄和自由隨之遠離。而正如伽達默爾所指出的，游戲與藝術有著緊密關系，“在觀賞者那里，游戲被提升到了它的理想性”，觀賞者在藝術作品之前的“特殊逗留”，就是隔斷與現實聯系的游戲。動畫電影也是如此，它讓人置身于一場完整的、充滿童趣的游戲之中，讓觀眾能夠從日常生活的壓力中得到暫時的解脫。大多數的動畫電影中，主人公都必須完成一個任務，這一過程本身就是一個游戲的過程，觀眾的感性沖動和理性沖動能夠在他們旁觀主人公接近任務的目標時得到有機結合。在《媽媽咪鴨》中，大鵬所要完成的任務就是自己平安地抵達鴻影湖，避免被凍死的命運，另一個則是護送兩只小鴨到桃源谷。而任務的完成絕不會是一帆風順的，步行本來就不是大雁習慣的遷徙方式。電影的戲劇性正是來源于主人公遭遇并克服一個又一個的困難。例如大鵬和小鴨遇到暴雨；遇到野貓疤仔的追殺；小鴨被送去桃源谷差點成人們的盤中餐，這又需要大鵬的解救等。這些驚險刺激的阻礙都讓觀眾得以重享游戲的忘我和愉悅，讓情感和欲望得到較為充分的釋放。與之類似的還有講述了一場蟲類之間為爭奪糧食而進行“特洛伊大戰”的《昆蟲總動員》(2013)，以大護法尋找、保護下落不明的太子為主要敘事線的《大護法》(2017)等。

最后則是大團圓的敘事結局。童真不僅體現在具有想象力的藝術形象的建構，也體現在對真善美的肯定上，在孩子樸素的內心中，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是一種樸素的價值觀。在動畫電影中，這體現在電影很少會設置一個悲觀、陰郁，事與愿違的結局。在《媽媽咪鴨》中，大鵬原本只是想利用兩只小鴨子來成為自己不能飛翔以后的擋箭牌，甚至不惜拋棄小鴨子自行離去。但是良心發現后的大鵬又不顧生命危險獨闖桃源谷烤鴨店，救出了兩只即將被宰殺的小鴨子。也正是為了救小鴨而耽誤了時間，大鵬昏倒在大雪中，兩只小鴨則拼命抬起它的翅膀，將它拖向溫暖的地方，讓大鵬最終和金晶、兵叔等大雁團聚。而一路和它們作對的野貓則最終只能餓著肚子離開。可以說，這一結局是皆大歡喜的，契合了天真爛漫，童心未泯的觀眾的審美期待。

三、“童真”與“幼稚”之辨

同時我們也需要注意到的是，童真心理絕不能等同于幼稚心理。盡管童真的概念來自兒童世界，但是它也存在于成人心理中，它包含著成人也能理解、認同的成分，甚至還有著能啟發成人的反思的弦外之音。而幼稚則是與不成熟掛鉤的概念，其內涵是不足以讓經歷豐富的成人得到精神上的啟益的。國產動畫電影在處理童真敘事時，就常常無法把握“童真”與“幼稚”之別，這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國產動畫的全齡化傳播。

例如，在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經過精心打造，推出了積極向以迪士尼為首的世界先進動畫靠攏的《寶蓮燈》(1999)后，人們普遍注意到了電影在敘事、造型樣式、音樂設計等方面與迪士尼《獅子王》(1994)之間有著相似之處，但在整體藝術水平上卻又依然與《獅子王》有一定的距離。主人公的使命都是擊敗邪惡的叔叔/舅舅，但是在《獅子王》中，辛巴打敗刀疤不僅僅是為父報仇，還旨在奪回王位，恢復大草原的生機，使其他動物更好地生存下去。同時辛巴也在成長的過程中收獲了愛情和家庭，真正踐行了父親告訴自己的“生生不息”。而《寶蓮燈》中幼年沉香從母親那里得到了“幸福就是媽媽和沉香在一起”的理念，在若干年后，沉香劈山救母，打敗舅舅繼續和母親生活在一起。對沉香而言，幸福的概念并沒有被擴寫，沉香和嘎妹的情感也因為主創對低齡觀眾的過分顧慮而無疾而終。這樣一來，沉香的成長就顯得極為有限，一個僅與母愛相關，將二郎神作為一個絕對惡者的故事也很難與成人世界發生更為深層的交流，甚至在少年兒童憑借新媒體獲取外界知識空前便利的今天，也難以得到他們的喜愛。

但是到了《媽媽咪鴨》中，觀眾驚喜地看到，電影即使置于《冰川時代》(2002)、《馬達加斯加》(2005)等同時代美國的以冒險為主題，以動物為主角的動畫電影中也毫不遜色。國產動畫電影正在迅速縮短和世界先進水平動畫之間的距離。這很大程度上，就在于電影放棄了低齡化、兒童向的受眾定位，脫離了說教口吻，其童真敘事是靠觸發成人的童心，而不是迎合兒童觀眾的理解力來實現的，這保障了成人的審美體驗。電影中的大鵬是一個有幼稚一面的成人，但是他的幼稚的孩子氣是屬于成人的，如他嘴硬地表示自己不需要家人，孤兒出身的他沒有回應女友金晶的結婚請求，認為撫養孩子非常麻煩，并且故意跟金晶父親兵叔作對。大鵬并非幼稚得意識不到婚姻責任，而是擔心自己無法承擔起這份責任。這種對婚姻的恐懼，對生兒育女的排斥能夠得到大批感受著現實社會生存壓力的成人觀眾的理解，但是大鵬又不斷去親吻、挑逗金晶，仿佛正是發明了“不娶何撩”等網絡詞匯的成人觀眾熟悉的身邊人。試看在《冰川時代》中，長毛象曼弗瑞德、樹獺希德、劍齒虎迪亞戈三個角色，相對于人類嬰兒而言也是不折不扣的“成人”。在監護孩子的過程中，他們的鉤心斗角，打打鬧鬧也是成人觀眾熟悉的。在最后，“奶爸”的身份讓大鵬終于愿意組建家庭，三只性格、目標各異的動物也冰釋前嫌，他們都實現了屬于成人的成長。除此之外，電影中烏龜老瑞說自己的殼上了保險，大鵬說兩只小鴨來找他當媽是“碰瓷”等，也是對社會現狀的一種調侃，再一次標示了電影的受眾定位超越了兒童。這些電影中角色和角色之間建立了和諧、真摯的情感，這種以心換心，以情換情的情節正是一種童真情結的彰顯，是人類共同的心靈渴求。毫無疑問，低齡化的受眾定位會降低動畫電影本身的精神內涵，制約動畫的發展，而《媽媽咪鴨》則讓觀眾看到了中國動畫人區分“童真”和“幼稚”上的進步。

童真敘事在動畫電影中具有重要意義。《媽媽咪鴨》在敘事的背景、主線和結局等方面，充分顯示出了童真趣味，保證了電影的可看性和娛樂性。此外，《媽媽咪鴨》在發揮童真敘事的作用時，沒有使得電影落入幼稚的窠臼，主創對于“童真”概念所包含的能夠跨越時代的藝術特征，有著較為深刻的理解。成人層面的受眾也被電影考慮在內。這無疑對于國產動畫早日擺脫瓶頸，走出困境，提供了一個良好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