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與人

●嚴 陽

在老金家魚塘釣魚，忽然感覺少了什么：今天沒聽到老金養在池塘邊的狗叫。問旁邊在砍溝岸草的老冒，老冒說：“前些日子，那狗掙斷了繩索，跑了。”聽到這話的第一時間，我心里不禁一喜。為什么？因為這條狗終于自由了：它已經被拴養了10年。而10歲的狗，據說相當于人的古稀之年。這些年，我親眼目睹了它諸多變化：最初，它見了人狂吼，充滿青春的活力，后來它則是見了人懶得叫喚與有氣無力；最初，它是一身的毛油光閃亮，后來它全身的毛變得灰不溜秋；最初，它兩眼炯炯有神，后來它兩眼無精打采、幽暗黯淡。

我曾經跟老金說過這樣的話：“老金，你知道城里人是怎么養狗的嗎？一早一晚至少要將它們牽出去遛兩趟。你是不是也該放它出去透透氣呢？”老金說：“我哪里有那么多工夫？再說一旦放開，你就別想追到它了。你們城里人就是想得多。有一條，至少我在吃的上面沒虧待它。再則，拴著也有拴著的好處——要不是我拴著，可能它早成了人家盤中餐了！”老金是鄉間有名的大廚，所以，經常有好吃的帶回家來喂狗。不過，狗狗除去吃的之外，就沒有別的需求了嗎？比如說，是不是它也有跟其它狗狗交往和溝通的需要？從生理上來說，是不是它有跟異性談情說愛的需要？

所以，現在聽說狗狗跑了，我真替老金家這條狗高興：被拴養了整整10年，讓它錯失了太多認識世界與享受生活的大好時光；假如繼續拴在這里，或許它這一輩子的活動空間也就這一兩個平方米，并且它根本無法知道其它狗狗到底是一種什么生活狀態，相對于它們，它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福——主人的評價并不能作為答案，因為主人根本就是以自我為中心，考慮問題都是從他自己出發，也無意更改現狀。由狗我進而又想到了人——如果是一個人被如此這般拴著 10年、20年——當然并非是真的拴著，而是被控制、被限制、被束縛，那該是什么感受呢？會不會也如這條狗狗一樣，一旦逮著機會，會興奮得像箭一般竄出去，奔向那未知的世界？

想到這里，我腦子里浮現出了一個30多歲的女人佝僂著身體，看人的眼光相當遲滯的畫面——這是我讀小學的時候，上學與放學的路上，經常可以看到的一個女人，他們家就住在學校西墻外。據說，這女人在大學讀書期間，認識了一位小伙子，兩人情投意合十分要好，但這事遭到了女孩子的父母的竭力反對——為什么反對就不甚了了了，或許是覺得男孩子與他們家門不當戶不對，或許是因為男孩子是外地人，父母不愿他們的獨生女外嫁之類。而女孩偏偏十分的倔強，不愿與男孩子分手。因此，她父母設計將她從學校騙回家，最終將她囚禁在家中一個極為狹小的地洞里十多年。文革之初，造反派到他們家抄家，發現了這一秘密。可惜的是，為時已晚——這女孩子已經廢了。

狗狗與人當然不可同日而語，但是，在對自由的向往上，卻是有相通的地方的。而與我所讀小學隔壁的那個女孩子相比，老金家的狗狗似乎要更幸運一些——它好歹在自己的晚年抓住了一次機會，讓自己獲得了自由和解放。對于那位不幸的女人，我們只能為她長長地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