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凌
外婆坐在秋天里曬太陽
和玉米,豆子,芝麻一起
成為哺育后代的糧食,秋收冬藏
也翻曬著自己樸素的一生
從書本中出逃的少年
一會兒像落葉,一會兒像蝴蝶
多么渴望飛起來
游子從遠方歸來,兩手空空
這個秋天有一些涼意
但我們并沒有悲傷
風在田野里彈奏鋼琴
我與萬物共舞
她身材瘦弱,皮膚白皙
有點天生的敏感和抑郁
靠在沙發上像個未熟的少女
修長的脖子被燈影愛過更性感了幾分
她卻說自己從來沒有年輕過
父親是位研究古代文學的老教授
從小教她讀四書五經
老公是位有才情的畫家
畫過山水也畫過裸體
卻要她牢記三從四德
如今,她不知自己的年齡
是三十多歲還是三千多歲
她離婚后,流淚了三個月,沉默了三個月
又去舞廳酒吧消遣了三個月
之后,她的空房子多了月季花
與男人油亮的皮鞋
不斷有微信加她好友
不斷有電話與短信騷擾
她臉不紅心不跳,把陌生男人領進家門
第二天睡衣就晾在陽臺上 春夢展覽
她與一個個男人都是初見的時光
日子一長就是陷阱
她衣著華麗,乳房高聳走在街上
不時有男人瞟她一眼
她不愛男人,愛的是自己的時光
兒時的夢想是做個新聞播音員
我努力練聲,學好普通話
把說話當作一門藝術
說著說著,泥土就開花了
說著說著,天空就落淚了
但我仍然不會編造不著邊際的故事
仍然無法打動一個虛偽的人
今天,贊美的話不想說太多了
歉意的話也不想說太多了
人群中我越來越不喜歡說話
越來越像個啞巴
我的堂姐一出生就被剝奪了說話的權利
卻被月亮愛著
在一個下過雨的黃昏
母親開始回憶她的母親
那是個被三綱五常裹住小腳的女人
一生節衣縮食,一生顫顫巍巍
她每走過一處水溝都要小心翼翼
卻在一個下雪的夜里失足
重重地倒了下去
母親開始擦眼淚,這是外婆離去一年后的事
母親終于找到了回憶的閘口
沒有一瀉千里 只有淡淡的米湯味
而我不知多年后會從哪個細節講起我的母親
或許就是這一日
又或者她失去母親后長久地枯坐著
只字不提,只有日日夜夜的嘆息
途中遇雨一夜無眠
車廂里燈光昏暗只剩兩人對聊
從南到北地瞎扯把牛皮吹爛
一旁懷抱小兒的中年婦女
半露的乳房撐不起對面男人的眼皮
他說我像一個明星
不斷朝我釋放荷爾蒙
這無聊時間讓我又一次懷春
享受褒義詞的擁抱
天亮后我就下車了
我們的春天不在同一個地點
教練說他桃李滿天下
牛鬼蛇神都叫他一聲 “師傅”
在他面前乖乖聽話
我開始對他肅然起敬
他教會我 “起步”,一切都要慢慢來
也教會我 “奔跑”,我想逃出這命運
今天陽光燦爛
我與一位畫家,一位官員,一位老板
還有一位大媽,坐在一輛車上
虛心做個小學生,從頭學起
明天,我們翅膀硬了
在不同的游戲規則里開車
各奔東西
昨天在車站遇見一個雙目失明的人
他去的地方只有云知道
天地間,我有他看不見的房屋 樹木 月亮
大海以及拙劣的表演
而他用黑暗修得,我無法看見的光明
五顏六色的光明 千姿百態的光明
夾雜著怯懦與悲憫的光明
還在繼續慢慢趕路
還在對自以為是的命運
不知疲倦地斧正
一位感性的詩人
理想中要有一位或幾位浪漫的情人
他們在麗江,廈門,巴黎,米蘭
或者密西西比,撒哈拉
在你五彩斑斕的描述里
每當夜晚來臨
靈感跳熱舞,真實與虛構相擁
躺在電話簿里的情人發出淺淺的呻吟
似乎我們剛剛愛過
又剛剛說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