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常美作品選

張常美

鄉村愛情故事

再也沒有那樣的清晨了

——一擔泉水驚醒三五里的路

再也沒有這樣的幫襯了

借了隔壁的扁擔，還回一甕清涼

褂子破了，你就擱到墻上

婆婆耳背，一聲咳嗽她還會臉紅

再也沒有兩個人遇見，只是笑一笑

各自插了門，天就又黑了……

今夜，月亮是圓滿的……

眾多星辰的拱衛中，月亮被獨自祭拜

人間清澈，天空飽滿，一種神秘的秩序

眾多兒女，母親不偏愛哪一個

不可隨意從桌子上拿取水果，不可不敬

西瓜、蘋果、梨子、葡萄……

沾滿了院子里的露水和月光

我們祈禱月亮升得再快點兒

而母親祈禱了什么?

她被夜空圍攏的時候，

像宇宙的中心，一座殿堂

——我至今一無所知而活著的圓滿起源

夜在更遠的地方，等著提燈而來的人

以身養燈。以漏洞找到黑暗

一柄斧頭找到松林中

那棵想要長成棺木的柏樹

打工仔、道士、鹽販子、驛卒和民辦教師

——遇見閃電就驚惶的人們

點起一盞燈，就想咬掉一小片黑暗

提著燈往前走，黑暗在身后迅速彌合

能做的都是徒勞的事情!

灰燼。那么多被吞掉的名字

——陳勝、張角、黃巢、李自成、洪秀全……

落 葉

深秋了，葉片紛紛

失去地址的信飄向哪里?

一架風箱，呼哧呼哧

向人間吹送腐敗的氣息

一只烤火的手已開始融化

不要停下來——時間這樣催促自己

快一聲，慢一聲，秋天就過完了……

皈 依

為了補上空出許久的土龕

母親曾抱回一尊舊菩薩

滿面灰塵，油彩斑駁

似乎已皈依于人間

有事相求的時候只要三炷香

更多時候獨自照看一院子的瓜果

落雪鋪滿土龕它也一聲不吭……

樹 木

掛果的核桃樹，李樹，蘋果樹

因孕育而有了下垂的榮光

已經摘去果子的櫻桃、杏子

掛滿昨夜的露珠，璀璨的淚

一行高大而無用的白楊

鐵青著臉，從來不俯身與我對視

——它們想著高處的事情

風一來，就往自己愿意的方向傾身

說起舊事

春天，桃花，一口井……

美好的事物都那么深

深得像一把鎖

里面住進了多少灰塵和嘆息

不可輕易打開

木桌上，一封信等待署名

丑丑的塌鼻子男孩

踮起腳，往瓷瓶里插進一把舊雞毛撣子

某 日

天空蔚藍，懶得布云、懶得起風

懶得為一群爬上旗桿的螞蟻找到回去的路

它們列著隊，像參加閱兵的青年軍

緊張、嚴肅、青春痘明亮……

月色幾分

天黑后，我們也不點燈

輕言細語，一只螢火蟲就可以用上很多年

蛐蛐的叫聲抬起青石臺階趕路

一座房子怎么老的?

青瓦里長出咳嗽的蛇

一點一點，舔亮了山墻上的月牙

奶奶從故事里拉出一個舊蒲團

比月亮大一圈。現在想來

也還有幾分月色籠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