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
這周末、這天氣、這雨水,這無端出現的
琴聲,要把早起的人們引向郊區
當音符從弦間散落
命運的白紙將出現怎樣的詞語
你看,這些神色匆匆的赴約者
在城鄉結合部的岔路間停駐、猶疑
緊張又盲目的表情
仿佛可以直接透視平庸的晚年
但琴聲在召喚!零散的人們迅速聚攏
喧囂的廳堂安靜起來
有人弓下腰,腳下出現了道路
有人合上眼,另一扇門在心里打開
這多像一個夢,但必須感激
如同擁抱時眼里滿含淚水
這些耽于幻想的人,這些面容和善的人
除了美,還有什么能讓他們低頭
我不能表達得更多,作為生活的失敗者
他的難言之隱應該適當掩藏
他的苦痛、期盼,他內心深處的風暴
在尋找一個永不出現的埡口
它在那里躺著,安寧,靜謐
像一個平和的老人在藤椅上休息
不想被外界干擾
我仔細地觀察它:通體透黃,紋路有力
沒有季末的蒼涼,莫非
它在到來之前悄悄地進行過修飾?
這個早晨,我在醫院門口
等待舊病復查的父親。不知何時
它乘秋風來,落副駕駛座上
它肯定有過不為人知的過往
肯定稚嫩過,青翠過,和風雨沖突過
它肯定知道自己有離開枝頭的一天
就像我們的父親,曾經倔強、好勝
動不動就和現實較勁
終有一天,變得比落葉還要安詳
這樣想著,他就來了。坐進車里
一聲不響。我看不見他,我的眼睛
塞滿了落葉的皺紋。
十月的最后一個夜晚
我和妻子開車沿桂柳公路往南
趕去四百公里之外的鄉下
見她父親最后一面
天下著小雨,前路昏暗無邊
對面車道上
偶爾有貨車駛過
我在和妻子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
在雨中張皇前行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
對面車輛越來越多
燈光閃得我眼角酸澀
妻子開始沉默
我的眼淚流了下來
整整一個下午
我都在向它行注目禮
你看這里人來人往
個個都陽光燦爛
有幾個還衣冠楚楚
露出高人一等的得意
但這與它無關
它在天上飄
觀察著人世
又與人世保持距離
我還注意到它的鳴叫
與周圍的環境不大和諧
最終它被人驅趕
倉促逃離
多年來
我從未關注過它和它的同類
被驅逐,被抓捕
被冠冕堂皇地劃為害蟲
卻仍然向往天空
從未停止發出
嘰嘰喳喳的聲音
而我習慣了彎腰
點頭,禮貌地表示同意
寫過很多歌頌自然的詩
卻對它們的命運
沉默不語
現在,它又飛了回來
在樹枝上跳動
謹慎地觀察著地面
冬日的王府井因此產生了
殘酷的詩意
而我幸福地捂住胸口——
一只麻雀
在里面躍躍欲試
午夜的東長安街
仍有汽車呼嘯而過
一個過街的人繞開地下通道
直接走向對面的北京飯店
從手機屏幕上的百度地圖
不難看出他來自外省
他豎起的衣領有些可愛
笨拙的步子在十二月的首都
有些不合時宜
但他就這樣一路走來
既不左顧右盼,也不瞻前顧后
表情冷靜得讓導航顯得多余
是的,他胸有成竹
不需要任何指引
在午夜的東長安街
這個男人用一份虛擬的地圖
小心翼翼地避開了
自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