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曉華作品選

黃曉華

在蘭亭

東晉沒有西晉遠，但也不近

近前有蘭渚山，可以看見農歷三月三

王羲之在早晨醒來

此時，太陽從東邊升起

照著流觴曲水，也照著鼠須筆

在蠶紙上的微醉

我沒有藥石，無法想象

酒杯如何在水中停下

何人吟詩誰又灌酒

酒與詩，與一種名叫行書的飄逸

在永和九年比美

酒輸給了詩，詩輸給了行走的草

行走之美，讓蘭亭美到窒息

窒息了一千六百年的筆墨

地宮里沒有呼吸

在沈園

在紹興，季節仿佛比別處短些

秋天穿過春波弄，就到了沈園

菊花開在枕頭里，山盟

掛在許愿牌上搖曳

務觀堂左邊是大人，右邊

是宋朝的馬，愛國主義可望不可及

敵不過釵頭鳳

紅酥手在碑上倒了又重新扶起來

讓天下女子氣短

也喜淚沾巾

款款落葉念著錦書，念著念著

傷心就落滿了鴛鴦的視線

愛情死于纏綿，冬天來了

春泥護花，竟如此短暫

大禹陵

大禹死在會稽山下

又活在大禹陵上，四千年的陽光

在銅像上順流而下

流進剡溪，流進曹娥江

溪和江，交匯著寓言

四千年的陽光，此刻

照著暖冬，照著龍爪槐和松竹

也照著禹廟里的瀏覽器

奔向大海

公祭五年一次，在大禹陵下

祭祖先也祭祖訓

祖先說，防民于口

甚于防了溪

從夏朝到天朝，多少朝代更換

了溪也更改了名字

不改的是大禹眼中的陽光

陽光，像淚水一樣

不可堵，也堵不住

讀快雪時晴帖

天書之美，在于不清楚

寄給誰，只知道摁住收信人

也能聽到麻紙上，羊兒銜草奔跑的心跳

雪有快慢，猶如月有陰晴

唐朝沒有二進制，但有鏡如鉤

有沒有剪切組合

得去問水里的嫦娥

二十八星宿時而在天上

語無倫次時，在紙上

書圣無須炫耀

也不必謙恭

山陰是紹興，張侯是誰

讓飄舞的草在雙溝里飄著飄著飄成了荷

流水蹲了下來

王羲之題扇橋

冬天是一樣冷的

只不過老嫗有扇上的題字暖身

而我沒有

題的什么字并不重要

也沒人關心，只要明白

字是市長王羲之寫的就夠了

守夜的天燈早已熄滅

守燈人也在流水中消失

寒夜里，同情和感恩擦肩而過

如果沒有筆飛弄或者躲婆弄

后人不會懂得，惻隱之心

也能滋生貪婪

當年那些哄搶一空的扇子

如今又砸在誰的手里

收藏也有風險的

在溫泉觀插花

插花者用剪刀構思

剪刀只問取舍

不問傷處

溫泉溫暖，選擇寒冷

生長最快的花木

總是最先被刀刃選中

剪下的花枝

默默地躺在地上

薄雪一樣，馥郁又凄涼

遠處樹梢上

一只螳螂看到了，露出了怯

驚乍乍地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