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起倫
一條江的九曲回腸
藏著多少魚鱉的往事和時光的秘密!
誰在一味糾結,發誓找到詩韻的靈感
即便你在下游筑一道攔河壩
捕一江波光入夢,那又如何?
最多不過是與另外一人失眠時的胡思亂想
握手言和。中秋白露叢生
涼意的風,吹過經驗主義的縫隙
已有了單向度的深刻
不太愿與入夜后的月光話說憂傷
我也不愿話憂傷啊!此刻走在瀏陽河堤
秋光恍惚。幾叢蘆葦的白頭
不會讓我驚詫。何況它們一再拒絕
意義和隱喻。對,不說憂傷!
要說也最多和秋風說
那馬鞭草指向的遠方
與我內心的悠遠并無關聯
卻有一個我再也接不通的電話……
陰天。有小雨。不過能見度尚好
一千五百米樣子,恰好是
身邊的瀏陽河,從我站立點
匯入湘江這么遠。至于此前二百多公里
行程,如何以行吟詩人的孤獨
對抗生活嚴厲的幽默,別人并不知道
我想換個環境。已從二樓老房子
搬到二十一樓新居所
并沒找到名山之巔迎客松的感覺
它們在無數攀登者仰望中
獲得了名望。我寫詩,欲窮昏花老眼
只能是看一會兒舊諳風景
累了,便閉上眼睛,返觀內心
讓一支燭光游走在靈魂無限疆域。瀏陽河
此去一千五百米,完成階段性使命
而湘江,繼續北去
經洞庭,入長江,在行進間調整隊形
向東,奔向大海……
遼闊這個詞我已徹底棄用
我一生追求的大氣象,不再與我沾邊
愚頑的中年,被虛光占領
明白這一點不算太晚,也無須太難為情
生而為人,能將人做好殊非易事
不像門前這條河
攜帶全部秋光,永不知疲倦地奔向遠方
我需要駐足,需要停下來小憩或枯坐
此刻,我將目光
從書架上那對彬彬有禮的法國紅酒移向
餐桌角落里那壇快要見底的家釀米酒
心里突然蹦出一個詞:空惘
一種微醺的愉悅和快感將自己裹緊
是啊,空惘!多結實的一個詞
不就是瀏陽河邊這套老舊的住房?
雖不那么寬暢,也足夠
安置一個人余生的散淡和內心的悠遠……
有時,是一首詩里沁骨的寂靜
將我驚醒
突然發現,熱情已經耗盡
我白發叢生垂垂老矣
放棄正在挖掘的詞語,茫然四顧
河流對岸燈火闌珊,近處的黑暗四面合圍
還有什么是我隱秘的動力
是回憶中持續到達的一場雪?
還是,雪中傲立的
你的背影?
下午是一杯綠茶
是舊雜志和新書稿
是枯坐。是二十一樓的俯瞰
是一條攜帶秋光不緊不慢走著的河
是河堤幾個駐足的人,一個垂釣的人
他們的偉大抱負是河中的魚能夠上鉤
或者說,他們關注選擇的位置是否正確
卻不會關注河中的魚
是否有寧為玉碎的決心
不會關注一條河的身世和秘密
更不會關注到
二十一樓這個偷偷關注他們的人
更加關注這條下午的河
(它從未承諾對誰的心靈負責)
是否流經他幻想,流進一些詞
最終成為一首詩……
天已涼
從舊信封里吹出的西風有颼颼寒意
我需要聽到呼吸
才判斷自己仍活在人間
我需要微溫,一點點聲音
錯亂中的找尋
廚房角落那堆離開土壤的土豆
慣性使它們發芽。一只只新生小手
攥緊回憶中我欲罷不能的靈魂
常識告訴我
發芽的土豆有毒,不能再吃
我飲鴆止渴
我想在漫天蘆花般的舊愛里
死去
它一直在那
從我家陽臺望去,那棵瀏陽河岸畔的柳樹
沉著占領它的四季
它存在。但從不向過往的風
解釋自己存在的意義
也不對河邊任何一個失意人的心靈負責
或許,它只用沉默向相守了一生的
河流致敬。也或許
它回應著落在枝丫間的鳥鳴
我觀察它已經很久
越久,便越感受到一種潛在的逼近
是的,我想表達的是
沒有誰
能否認它生命個體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