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滅》敘事結構特點分析

王新平

(鄭州升達經貿管理學院，河南 鄭州 451191)

影片《湮滅》改編自杰夫·范德米爾所著小說《遺落的南境·湮滅》，小說原著獲得了2014年星云獎。由于《湮滅》是長篇科幻小說《遺落的南境》三部曲中的第一部，本身故事并不完整，許多鋪展開的線索有待后兩部進行解疑答惑，所以導演亞歷克斯·嘉蘭對《湮滅》的劇情進行了相應改編。

經過改編的影片《湮滅》，繼承了原著的科幻內核以及探險的表現形式，在結構和情節上則有明顯的變化。導演充分利用光線變化以及演員的表情、動作以及視覺隱喻來填補心理表達的空白。瑰麗奇異的自然環境、詭異莫測的生態失衡、驚悚恐怖的內在寓意令影片呈現出獨特的審美觀感，與其他科幻電影的風格差異較大。本文將從敘事結構、時間線和隱喻三個角度，對《湮滅》的敘事結構特點進行分析，闡釋其獨特之處，探討其對影片寓意與主旨深入表達的顯在意義。

一、非線性敘事結構

線性與非線性敘事結構原屬于文學概念，線性敘事結構即傳統的單一時間向度的敘事方式，基本上遵循開端—發展—高潮—結尾這四重基本結構，以此對人物、動作以及情節線索進行鋪排，內在可以做到因果自洽，外在呈現線性發展。而非線性敘事結構，則往往采取多條時間線索交叉并進的方式，同時推進劇情發展。其中，每條時間線索互為補充，彼此關聯。部分電影在采取非線性敘事結構的同時，空間與時間線索結合，因而產生異化。

由于文學與電影的密切關系，線性與非線性的概念也進入電影概念當中，這種后現代化的表達方式，非常適合這幾類電影的表達，解構常識，烘托氣氛，制造懸念，為電影增色不少。

小說《遺落的南境·湮滅》以生物學家莉娜所在的四人勘探小隊進入X區域作為開篇，講述四人小隊進入X區域后的歷程，屬于傳統線性敘事的范疇。影片《湮滅》則采用非線性結構，倒敘開端，以女主人公莉娜走出X區域，接受“遺落南境”當局審問開始，接著以回憶的方式進入正敘，講述莉娜加入勘探小隊直至進入X區域的始末。

與同樣采用非線性敘事結構的其他影片相比，《湮滅》雖然打破了影片的時間順序，但是并沒有消解時間概念與空間概念。影片中的時間線索相對比較清晰，空間也沒有破碎異化，因此劇情完整，邏輯清晰。觀眾可以在有序的時空架構中展開分析，解惑答疑。

二、時間線

《湮滅》中有三段重要的時間線索，分別是:生物學家莉娜走出X區域，接受“遺落南境”當局審問的時間段；莉娜回憶自己加入勘探小隊并進入X區域的始末；疊加在回憶之上的回憶，即莉娜丈夫失蹤前，兩個人往昔的生活片段。

(一)審問時間

莉娜接受“遺落南境”當局審問的時間線主要位于影片的開端、結尾，還有數次位于回憶片段之中，短暫切回審問時間的片段將整部電影切割成了數個部分。

影片開篇，莉娜身穿白色隔離服，坐在椅子上接受戴著防護面具的“遺落南境”官員的盤問，四周是透明的玻璃墻，外面站滿了穿著防化服的圍觀人群。這一幕與第二段“回憶時間”中的場景遙相呼應，仿佛是一個循環。她回答著官員的問題，表情麻木茫然。

在“回憶時間”中，場景數次切回到審問當中。以官員提問，莉娜作答，引出接下來的劇情，推進了劇情的發展，增加了影片的真實感、懸疑感與緊張感。官員言辭犀利、咄咄逼人，莉娜或茫然不知，或垂首看向手臂上的“∞”形圖案，或不急不緩地回答。這里屢次出現的“∞”形圖案，是影片中十分重要的符號，代表了深刻的含義。

影片最后，所有有關于X區域的回憶全部結束，官員結束了對莉娜的盤問。莉娜走到丈夫凱恩面前，問了至關重要的問題：“你還是凱恩嗎？”凱恩默認了自己復制人的身份，并問道：“你還是莉娜嗎？”莉娜沒有回答，兩個人緊緊相擁，故事至此結束。

(二)回憶時間

影片開篇處對莉娜的審問，令觀眾迅速產生了疑問：“為什么要審問莉娜？”這個問題緊緊抓住了觀眾的觀影心理。

莉娜展開了回憶。時間回溯到莉娜的丈夫凱恩失蹤一年以后，莉娜拒絕了朋友的邀請，獨自回到家中粉刷墻壁。這一舉動既代表告別過去、割舍情感，也代表莉娜即將展開新的人生。然而，從屋子各處她與凱恩的合影以及她痛哭失聲的模樣，可以看出這段情感的深刻與難以忘懷。

就在此時，伴隨著“他們本是一體，他們是兩份孤獨，他們是三個人在一起，他們是為彼此而存在”的音樂聲，失蹤一年的凱恩奇跡般地出現在家中的樓梯前，他失去了記憶，并且瀕臨死亡。這段音樂在影片中出現了兩次，歌詞十分具有象征意味。反復吟唱的“他們本是一體”暗示了凱恩復制人的身份，而“他們是為彼此而存在”則對應了影片后半段，真正的凱恩臨死前，托付復制人去找莉娜并照顧她的囑托。他們既是彼此的完美復制，卻又是獨立的個體，他們依存、融合、湮滅……

為了救凱恩，莉娜加入了“遺落南境”組織的勘探隊，準備進入X區域，尋找丈夫垂危的秘密，以期挽救丈夫的生命。當然，在莉娜的內心深處還藏著一個秘密，這個秘密驅使著她去贖罪，去救贖自己的內心。

莉娜加入的是“遺落南境”當局派出的第十二支勘探隊，此前派出的十一支勘探隊除了凱恩無人生還，然而凱恩似乎喪失了所有記憶。第十二支勘探隊不出所料地同樣逐一遭遇不測，唯有莉娜與她的丈夫一樣活了下來。主體劇情均處于這一部分，通過莉娜的回憶和描述，揭出了X區域的秘密。然而，所有的事情都出自于莉娜一人的表述，沒有其他人可以佐證，加上詭異莫名的X區域內部景象與莉娜身上不同尋常的異象，都使影片充滿了神秘感和未知性，產生了宗教般的氛圍。

(三)疊加回憶

在“回憶時間”中，莉娜與凱恩過去的生活場景不斷閃回。其中既有二人甜蜜的生活片段，又有不為人知的秘密——莉娜出軌了。盡管深愛自己的丈夫，但是因為常年聚少離多，莉娜犯下了令自己后悔一生的錯誤。而最讓她的痛苦的是，這一切在丈夫凱恩執行任務離開前，被他發現了。這也導致了凱恩“自我毀滅”的傾向以及最終結束自己生命的行為。

以上三條時間線彼此呼應，交替往復，倒敘的開端為影片增加了懸疑性和神秘性，正敘的“回憶時間”烘托氣氛，交代劇情，層層鋪墊，不斷閃回的生活片段豐富了人物的性格，填補了心理空白，使劇情的邏輯更加清晰可信。最后的開放式結尾則為影片增添了無限的遐想空間。

三、暗 喻

小說原著具有克蘇魯神話的特征，將科幻與奇幻雜糅在一起，充滿了驚悚的恐怖意味。以原著改編的影片《湮滅》承繼了小說的恐怖意象，影片中暗喻鏡頭隨處可見，與敘事結構結合在一起，形成了十分風格化的獨特審美特征。大量柔光鏡頭令場景如夢似幻，仿佛一切都是一場冗長的夢，醒來后，一切將會恢復原樣，沒有什么不同。影片中重要的符號有細胞、光暈、生態變異、地穴、“∞”形狀符號、燈塔等，分別暗喻著不同的深刻內涵。

(一)細胞

莉娜是一位生物學家，她為學生講課時，舉了癌細胞的分裂和吞噬作為例子，這是細胞第一次出現。在進入X區域后，莉娜數次提取自己的血液，對其中的細胞進行觀察，發現自己的細胞在進入X區域后，產生了可怕的變異。而當她面對一切的罪魁禍首“微光”時，飛濺出去的血珠在她眼前分裂增殖，已經不需要顯微鏡的幫助，就可以看到恐怖的變化。

在X區域內，所有細胞都將重新排列組合，人或者動物、植物并沒有什么不同。組成物質的微小粒子全部在蠢蠢欲動，莉娜說“它在我體內”，凱恩說“我的肉在動”，而作為第十二支勘探隊領隊的心理學家文崔斯，她第一個進入燈塔，成為“微光”的獵物，在她化為能量光點消失前，說出了最為完整貼切的形容，“它現在在我體內，它和我們不一樣，我不知道它想要什么，它的愿望是什么，但是它會成長，直到吞噬掉所有一切。我們的身體和思想，都會化成碎片融入它們的一部分，最終原形不復存在，徹底湮滅”。

這便是“微光”的目的，或者說并不是“目的”，而是“本能”。它就像正常人類身體里出現的變異細胞，分裂、重組、吞噬，憑借著本能將一切化為自身，也將自身化為一切。

(二)光暈

除了柔光，在《湮滅》中出現最多的便是七彩的光暈。窗外、林間、燈火……任何有光源的地方，都會出現這種絢麗至極的七彩光暈。這種光通常是通過棱鏡折射形成的。只要在X區域之內，所有的物質都將在它的折射下變異、分解、重構。

除了七彩光暈，“微光”的每次復制都伴隨著光團的迸發和閃爍。X區域的產生是由于一顆帶著刺眼白光的隕石降落在燈塔處。影片臨近結尾時，凱恩和莉娜分別拉開的白磷手榴彈，發出了同樣刺目的白光，則帶來了毀滅。

影片中，同樣與光的折射有關，并且十分重要的視覺符號是“水杯”，每次水杯的出現，都伴隨著折射變形的軀體的一部分，寓意著折射與異變。

(三)生態變異

X區域那層如同肥皂泡一樣絢麗的薄膜，將現實世界與X區域分開，成為截然不同的兩個天地，現實世界的沉郁色調與X區域中的青翠蔥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然而，除了郁郁蔥蔥的森林外，X區域并非它初看時靜謐蒼翠的美好模樣，而是有著更多可怕的生態變異。除了時間的錯亂與記憶喪失外，到處都是如同霉變一樣附著在墻壁、樹身等處的色彩鮮艷的附生物。

莉娜第一次注意到變異的花朵時，曾經說過，“如果(這種變異)發生在人身上，你肯定覺得是一種病態。”但是，隨著勘探逐漸接近燈塔，種種變異已經不能用尋常變異來形容，即便是發生在植物身上的變異也令人恐懼。大量變異的植物呈現出人類的體態，佇立在荒廢的庭院和原野中，產生了“恐怖谷”效應。變異的動物如同跨物種的嵌合體一般。最為恐怖的是，一頭吞吃了勘探隊員的熊竟然能發出死去勘探隊員的聲音。

燈塔外部和內部布滿了類似于植物根須或珊瑚的脈絡，象征著維系生命的血管與筋脈。森林中并沒有白骨，但是燈塔門前的空地上整齊擺放的骨骼，有著獻祭般的意味，也象征著“微光”對于復制完美體的嘗試。

(四)地穴

地穴的象征意味極其明顯，即“母體”與“子宮”，復制人的誕生，來自于燈塔“母體”的地穴“子宮”，黑洞洞的地穴與筆直卻凹凸不平的通道象征著連接子宮的生產的通道。“微光”是另一種形式的生命或不明物質，它通過折射不斷重組內部的“細胞”，同時不斷“吞噬”周圍的領地。燈塔中的“微光”孕育了變異的生命體，并將最接近完美體的人類復制體從地穴中“生”出來。

(五)∞

“∞”是數學概念中的“無窮大”，也是神話傳說中的“銜尾蛇”，從古流傳至今，寓意非常廣泛深遠，其最普遍的象征意義是完美的生物結構、不死之身與生生不滅的循環。這個圖案分別出現在莉娜和勘探隊員的手臂上，并且是進入X區域之后才逐漸顯現在皮膚之上的。影片中，說到“微光”的“復制模仿”能力時，莉娜低頭凝視著手臂上的“∞”形圖案，這個鏡頭可謂意味深長。值得注意的是，回憶鏡頭中的莉娜手臂上是沒有這個圖案的。

四、結 語

《湮滅》所要表達的主題是“自我毀滅”，無論是“我們每個人，甚至每個細胞都帶著自我毀滅的基因”的臺詞，還是五個作為主角的女性勘探隊員本身帶有的自我毀滅的心理傾向，以及電影中反復提及的細胞的復制與吞噬，最終導致的都是“自毀”。然而，電影中處于對立面的“微光”所做的卻是“重生”，通過對于細胞的重組，令所有生命體組合、變異、分解、重構，產生了無數詭異的新生命。這究竟是一場“救贖”還是一場“災禍”？相信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解讀。

注釋：

① 恐怖谷效應：恐怖谷理論于1969年被提出，是關于人類對機器人和非人類物體的感覺的假設。指當機器人或非人類物體與人類的相似程度超過一定范圍時，人類會對其產生反感和恐懼心理。其中，“恐怖谷”一詞出現在Ernst Jentsch于1906年撰寫的論文《恐怖谷心理學》中。百度百科：恐怖谷理論，https://baike.baidu.com/item/%E6%81%90%E6%80%96%E8%B0%B7%E7%90%86%E8%AE%BA/3684047?fr=aladd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