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 楊黎
1.下午的陽光特別的亮,也特別的有穿透力。坐在南國明珠里面,通過玻璃窗往外面望,一堆一堆的。陽光一堆一堆的。小王說:好球亮啊,那一堆一堆的。在小王說話的時間里,揚正從外面走進來。他坐下,在小王的對面坐下。
什么亮?揚問。
揚坐在小王的對面。揚坐下后,小王才轉過頭來。他們面對面的坐著,玻璃在他們一個的左邊、一個的右邊,只有當他們轉過頭去,才能看見玻璃和玻璃外面的街道。越過玻璃、街沿、低矮的綠化帶,他們就可以看見街道平整的路面了:陽光一堆一堆的堆積在路面上。由于陽光強烈,使一堆和另一堆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2.其實靠近玻璃的地方是在陰影之中。比如街沿的某一部分。只是它的陰影肯定沒有玻璃里面濃厚,而且越往外移,也就是說離玻璃越遠,陰影也就越少。當陰影快接近低矮的綠化帶時,它已經消失得干干凈凈。所以,小王看見的陽光,應該是從低矮的綠化帶開始。不論他看見的陽光有好球亮,它還是從低矮的綠化帶開始的。
揚剛從外面進來,剛坐下,就在小王的對面坐下。他尚未轉過頭去,尚未看見小王看見的那一堆又一堆的陽光。但是,他剛剛穿越過這一堆一堆的陽光,眼睛里還殘留著陽光的亮度。他坐下后,看見小王的身體并不實在,像一抹剪影。如果再看遠一點,空空的茶坊里,椅子、桌子、橡皮樹、書架、以及墻上的掛像,都是模糊的。再遠一點,吧臺,一個小姐在里面,一個小姐在外面。由于模糊,她們的動作變得緩慢。里面的小姐似乎正在彎腰,而外面的小姐卻好像正在轉身。
3.兩個小姐的笑容都是熟悉的。當然,這不是揚現在看見的。這是揚推門進入的那一瞬間,就已經看見了。甚至他還沒有推門,他就已經看見吧臺邊的兩個小姐的笑容:無論是吧臺里邊的,還是吧臺外邊的。吧臺就在茶坊的門邊上。有時候,揚正走到茶坊的門口,吧臺外面的小姐就為他拉開了茶坊的玻璃門。她的臉上掛著笑容,吧臺里面的那個小姐的臉上也掛著笑容。2000年夏天的所有下午,揚都能看見這樣的笑容。
準確的說,現在,吧臺外面的小姐正在向揚這邊走來。她的右手托著一個盤子,盤子剛好遮擋著她的胸部,盤子上放著一杯茶。她穿過一、二、三、四、五張桌子,來到揚的坐位旁邊。只要是小王先來,他就喜歡坐這張桌子,也就是這間名叫南國明珠茶坊的最里面的一張桌子。從外往里數的第六張桌子。
小王說,他每次坐這里,運氣都很好。
4.小姐把茶放在揚的面前。那是一個瘦長瘦長的玻璃杯,就像把它端過來的小姐一樣。揚說:謝謝。他每次都顯得很客氣的樣子,并且一邊說一邊將眼睛由桌子的平面往上看。當然是沿著小姐瘦長的身體往上看。
一般而言,他先看見的是小姐裸露的大腿的一小段。很小很小的一小段,有十公分左右的長度。雖然沒有什么肉,但依然白。特別是在陰暗的茶坊里,那種白就成了非常的白。圍繞在白的四周,呈現一圈淡淡的粉紅。小王和華曾經多次對揚說,這不可能。
真的,小王說,這是你的幻覺。
在這很小很小的一小段上面,是一條顏色偏深的牛仔短褲。牛仔短褲下邊的邊沿掉著長短不一的褲須,它們和上面的褲子形成有機整體,將瘦長瘦長的小姐同樣瘦長瘦長的臀部前前后后緊緊的包裹著。牛仔短褲的最上邊,是一顆小小的、金色的銅扣。在這顆金色的銅扣之上,是和這顆扣子一樣大小的肚臍眼。一大片平整的肚皮亮在外面,它們看上去沒有那很小很小的一小段大腿白。
今天,瘦長瘦長的小姐穿著淺藍色的吊帶背心。她的脖子、肩膀、手完全裸露在外面,和她的人一樣瘦長瘦長。背心緊貼著她的身體,她的胸部看不見一點的起伏。只有兩個堅硬的乳頭,小小的,頂在背心兩邊。
像一對2。
5.她再次笑了。這次的笑容和揚進門時的笑容并不一樣。那是由她的大眼睛和厚肥的嘴唇所構成的:眼睛沒有動,只是眼珠子突然散發出亮光——不是光,僅僅是她盯著揚的眼睛的剎那——厚肥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就一下,揚看見了她的笑容,小王也看見了她的笑容。這個笑容,在她轉身走了之后,依然留在第六張桌子上。
那是你的幻覺。華也這樣說。
但是,揚固執的認為,她很性感。
6.吧臺里面的小姐并不比瘦長瘦長的小姐矮,僅僅是因為她的豐滿,使瘦長瘦長的小姐看上去要高了一點。華說,他還是喜歡豐滿的。孫平說,他也喜歡豐滿的。難道我不喜歡豐滿的?揚說。當然,這不應該成為我不喜歡瘦長瘦長的理由。揚的個子比較矮,小王認為,他之所以喜歡瘦長瘦長的,就是因為他個子比較矮。
完全是一派胡言。
這句話揚并沒有說出來。或者說,這句話揚并沒有完全說出來。他點上一支煙,轉過頭去。他吐出的煙霧,在玻璃上彌漫開來。彌漫的藍色的煙霧,沒有讓他看見玻璃外一堆一堆的陽光。就是小王剛才看見的。當煙霧散盡時,他的頭又重新轉了回來。
因為,華已經到了。
7.孫平還沒有來?華站在吧臺邊,大聲的朝小王和揚問了一句。揚沒有回答他,小王也沒有回答他。當然,他也并不需要他們的回答。他問這句話的同時,就已經抓起了吧臺上的電話。豐滿的小姐就坐在吧臺里面,電話就放在她的旁邊。
豐滿的小姐基本上沒有走出過吧臺。2000年夏天的那么多個下午,沒有誰看見過她走出吧臺。為小王他們端茶送水的,就只是瘦長瘦長的小姐。她瘦長瘦長的身體,在空空的南國明珠的桌子和椅子間移動著。小王問:她是你們老板?瘦長瘦長的小姐看了小王一眼,又轉頭朝吧臺的方向看了一眼說,是,她是我們的老板娘。
豐滿的小姐坐在吧臺里面,只把她的頭露在吧臺上。華站在吧臺的外面,一邊打電話,一邊看著吧臺里面豐滿的小姐。她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豐滿的胸脯把襯衫撐得滿滿的。由上至下,襯衫的第一顆扣子和第二顆扣子都沒有扣上,這使她大半個胸脯都呈現在華的眼前。胸脯的一半是明亮的,而胸脯的另一半要微微的灰暗一點。當然,這并沒有減少它的白,反而使它看上去有一些柔和。在它們(兩半胸脯)的中間,一道深深的乳溝,消失在肉紅色的乳罩里。并且,被白色的襯衫的第三顆扣子緊緊的扣著。
看慘了。小王說。
8.華是面對玻璃坐下的,坐在小王和揚之間。他坐下后,從旁邊拉了一把椅子過來,把茶杯放在上面,然后又從褲兜里摸出手機、555、打火機,也一并放在上面。他的整個動作非常的緩慢,像是剛剛吃飽了的樣子。
飽死眼睛餓死球。
華是一個散漫的人,能夠坐著的時候他絕不站著,能夠躺著的時候,他也絕不坐著。就是沒有床,他也會盡量的把身體放平。此時,他就幾乎是躺在南國明珠的椅子上。他的雙腳直伸,身子后仰。然而他的中間卻隨時都愛高高的立起著。他的手在它們上面摸去摸來,一邊摸,嘴里還一邊自言自語:飽死眼睛餓死球。
9.第一顆扣子沒有扣,孫平說,這是正常的。但是,孫平繼續說,第二顆扣子沒有扣又是為什么呢?難道人家專門是拿給你看的嗎?看與不看,是你的問題;拿不拿給你看,應該是她的問題。你看了,你快樂;她被看了,她又快樂不快樂?
孫平并不像在說話,而是像一個哲學家在思考。至少是他在說這些話時,并沒有看著華、揚和小王。他半轉著頭,看著吧臺那邊。吧臺那邊,一個小姐站在外面,半趴在吧臺上;另一個小姐站在里面,也半趴在吧臺上。兩個小姐的頭挨著頭,站在里面的小姐正將自己的嘴對著站在外面的小姐的耳朵上。從南國明珠的第六張桌子到吧臺,起碼有六米遠的距離。所以,不僅聽不見她們在說什么,甚至無法看見那張嘴是不是在動。能夠看見的,僅僅是站在外面的小姐的其中一只腳,不停的在一上一下的踢著。
你問揚。華說。可是,孫平問揚什么呢?他說:我問他什么?揚可能也看見了第二顆扣子沒有扣上,小王也可能看見了。我想說的是,孫平說,我為什么沒有看見?
吧臺那邊,兩個小姐突然笑了起來。其中瘦長瘦長的那個的笑聲,明顯比豐滿的那個的笑聲大得多。她們的笑聲,引起了圍坐在南國明珠第六張桌子旁邊的四個人的注意。三個人都朝她們轉過頭,而面對她們的揚,甚至站了起來。
茶坊外面陽光依然還是那么亮。從茶坊的玻璃望出去,依然是一堆一堆的。而且,由于陽光過于強烈,使一堆和另一堆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笑聲嘎然而止。
兩個小姐朝第六張桌子這邊看了一眼,趕緊分開。吧臺里面的小姐,豐滿的小姐,重新坐回自己的凳子。吧臺外面的小姐,瘦長瘦長的小姐,也離開吧臺。她走到茶坊門邊,臉貼在玻璃門上,看著外面。她看見靠近玻璃的地方是在陰影之中,比如街沿的某一部分。只是它的陰影肯定沒有玻璃(也是茶坊)里面濃厚,而且越往外移,也就是說離玻璃越遠,陰影也就越少。當陰影快接近低矮的綠化帶時,它已經消失得干干凈凈。陽光一堆一堆的。在強烈的陽光中,她——瘦長瘦長的小姐——看見:童曉風正穿過陽光,向茶坊走來。
你們的人來了。她說。
10.玻璃外面出現了一個背影。
一個女人的背影。她屁股的高度,正好在小王和揚的臉上。而她的屁股,是包裹在一條白色的短裙里。穿過玻璃,再穿過她的白色的短裙,揚看見她內褲的形狀。
你看內褲。揚對小王說。
肥哦。小王說的顯然不是內褲。小王說的,應該是內褲里面的屁股。這個屁股又圓又大,把內褲和白色的短裙撐得快要爆了。在這個屁股的下面,是一雙同樣肥大的腿。僅僅是因為腿的長度,使它的肥大不但沒有讓人感覺難看,反而另有吸引力。它們裸露在玻璃的外面,小王和揚坐在玻璃里面。換句話說,這雙肥大、有力的大腿,和小王他們的距離最多就只有一張玻璃那么遠。大腿上隱約的紅點,對于眼睛好一點的揚而言,基本上看得清清楚楚。當然,對于眼睛差一點的小王,那些紅色的小斑點,他是看不見的。
這個女人的背影是性感的。至少是在2000年夏天的某一個下午,對于揚和小王來說,這個女人的背影是性感的。因為她不僅有又圓又大的屁股,有肥壯的大腿,而且還有兩條同樣圓鼓鼓的小腿。它們圓鼓鼓的,比其他女人鼓多了,但是它們卻又光滑迷人。小王說,完全像三拖拉。不是像,揚說,它就是三拖拉。
背影在玻璃外面已經站了很長時間了。在這期間,她變化了兩次姿勢:小王第一眼看見她時,她是左傾——也就是左腳用力多一點;而后來,她又換成了右傾——就是右腳用力多一點。現在,她又重新換回左傾。她變換的動作比較緩慢,一只腿開始慢慢的打直,而另一只腿開始慢慢的彎曲。在整個變換之中,屁股是最富有動感的:隨著一只腿的打直和另一只腿的彎曲,屁股的一邊向上微微翹起,而另一邊稍稍落下。無論是微微的翹起,還是稍稍的落下,這細小的變換,都因為屁股本身的肥圓而富有動感。
背影的上半部非常簡單:那是一件普通的白色T恤衫,以及上面齊肩的黑發。惟一可以言說的,是乳罩的帶子陷入肉里所留下的痕跡。但這樣的痕跡,并沒有吸引小王的眼睛。當然,也沒有吸引揚。他們曾經試著抬了一下頭,又馬上回到了下面。這樣近距離的觀察一雙裸露的大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要專心。小王說。
11.揚并沒有看見這個背影的手,小王也沒有看見。這個背影的手,在她背對著小王和揚的時候,也就是她站在玻璃外面的時候,她的手一直放在胸前。它們可能環抱著,遮擋著自己的雙乳。那應該是一對什么樣的乳房?
揚轉過頭,盯著小王,問。
你馬上就知道了。小王說。打從這個背影出現在玻璃外面開始,小王的目光就沒有移開過。而現在,小王轉過頭來,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他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后又為自己點上一支煙。已經有很長的時間沒有抽煙了。小王深深的抽了一口,并跟著吐出了三個濃濃的煙圈。第一個最濃,第二個比第一個要淡一點。當然,僅僅是比第一個淡一點,而比起第三個,它還是那么的濃。2000年夏天的某一個下午,南國明珠的茶坊里,有三個煙圈,一個跟著一個的從小王的嘴里吐了出來。
而揚呢?他再次轉過頭去時,玻璃外面的背影已經不在了。隨著背影消失的,還有白色短裙裹著的屁股、裸露的大腿、小腿。玻璃外面又全是陽光,一堆一堆的。從綠化帶里面開始,一直向外延續,直到眼睛看不見的地方。
12.華進來了。
和華一起進來的,是一個穿著白色T恤、白色短裙的女人。她的年齡肯定在35歲以上,但她看上去一點也不老。她跟在華的后面,又保持著三步左右的距離,使在椅子上的揚也能清楚看見她的大部分身體。這其中包括她整個的臉、一半的胸部、小腹、白色短裙、以及一前一后向中間擺動的大腿。高大、威猛。
大王。揚對小王說。
啥子大王。但是,小王剛剛偏了下頭,還沒有看見過來的華和跟著華過來的女人,華就已經在他的旁邊坐了下來。他一邊坐下,一邊問揚。
跟著華一起進來的女人還站著。她站在華的左邊,小王的右邊。小王正偏過頭,眼睛剛好和她的下部一樣高。他要把眼睛往上翻,通過這個女人高聳的胸乳,才能看見她的臉。一對大王。小王笑了,他說。
娜娜你坐。華一邊招呼跟著他一起進來的女人,一邊彎轉身去給她拉椅子。由于椅子的距離和華有一點遠,他試著拉了兩下,都沒有拉著。娜娜——就是跟著華一起進來的女人,揚對她說,你坐這里。揚指了一下他旁邊的空位子,并用手象征性的在上面擦了一下。謝謝,跟著華一起進來的女人——就是娜娜,她說謝謝。然后繞過華,在揚的旁邊坐下。
你們認識?華問揚,當然也是問娜娜。僅僅是他的眼睛看著的是揚,所以更像是在問揚。揚微微停頓了一下,在這停頓中,他從桌子上拿起煙,點燃,再說:我們認識。他說完這四個字,又把已經坐下的娜娜從頭到腳打量了一次。我們認識。他重復,又像反問。
我們認識?娜娜肯定是在問。
13.南國明珠茶坊瘦長瘦長的小姐已經過來。她站在剛才娜娜站的地方,也就是華的左邊、小王的右邊。你喝什么?她問娜娜。她問的只能是娜娜。2000年夏天的所有下午,在南國明珠的茶坊里,揚、小王、孫平和童曉風他們都是喝的茶。一種10元一杯的茶,用玻璃杯子泡的那種。華和他們一樣,華也喝這種茶。所以,當瘦長瘦長的小姐問“你喝什么”時,這個所謂的“你”,就只能是今天第一次來的娜娜。
我隨便。娜娜說。她看著瘦長瘦長的小姐,裝著不經意的樣子,拉了拉自己白色的T恤。她露在外面的地方顯然比瘦長瘦長的小姐少,但是她拉T恤的時候,那一對乳房明顯的跟著擺動了一下。揚坐在她的旁邊,清楚的看見這對乳房擺動的幅度。它們像一輛巨大的推土機,雖然是稍稍擺動,也感覺像地動山搖。而且它們的質感非常的好,即使在白色的T恤里面,在乳罩里面,依然像沒有穿T恤一樣。
更像是沒有戴乳罩。
14.一對小2碰上了一對大王。小王說。或者是一對正2碰上了一對大王。他補充了一句。那霉嘛。華說。2000年夏天的那些下午,霉這個字,在南國明珠茶坊里面非常的流行。揚也這樣說,但揚認為這次就不一定了。因為他看見了另一對王。揚說:要是小王最好。如果是一對小王,它們不是剛好和一對正2組成一套拖拉機了。當然,這必須是你的小王和你的正2。那是愉快,華說,因為那就是一拖二。
你們說什么?
娜娜問。她用兩根手指的頂端,輕輕夾著一支細長的香煙。你們說什么?她本來不想問的,她本來也不該問的,她之所以又這樣問了,是因為揚、小王和華說話時,都要看她一眼。看了后,再轉過頭去笑笑。有時候是無聲的笑一下,有時候甚至笑出聲來。空空的茶坊里,使他們哪怕是輕微的笑聲都顯得刺耳。
你們說什么?所以,娜娜問。
15.豐滿的小姐終于過來了。她右手托著盤子,高高的托著,一直托到她的耳朵那么高,這使她的胸部全部暴露在外面。還是那件白襯衫,還是上面的兩顆扣子沒有扣上。緩慢的走動,使它們的顫抖更加真實,也使它們在這空空的茶坊里顯得更明白。她一步一步的朝這邊走來,走過一、二、三、四、五張桌子,來到第六張桌子旁邊。當她離第六張桌子越近時,她的胸部就越大。娜娜不得不直起身體,因為她停在了娜娜的旁邊。
在她彎腰為華和娜娜放茶杯的瞬間,揚側頭看見了她的胸部。不是從白襯衫外面看見的那種看見,而是從她敞開的衣領直接看見的看見。它們比她穿的白襯衫更白,鼓鼓的塞滿了顯然偏小的乳罩。而這一點,娜娜也看見了。
不一定比我小。娜娜說。
當然,這句話是華告訴揚的。而娜娜是在床上對華說的。同樣是這句話,娜娜也對揚說過。不同的是:1、說這句話時他們并不在床上;2、娜娜用的是疑問句。當時,揚從娜娜T恤的下面,把手伸進她的胸部,一邊摸著,一邊不停的贊嘆。就是在這個時候,娜娜問了揚:不一定比我的小?娜娜說,我問的是茶坊里那個豐滿的小姐。
16.孫平不相信:一副牌局里怎么可能有兩對大王呢?
這次,孫平說出的話像是在說話,而不像他平時說的話。他平時的說話,給人的感覺是一個哲學家在思考。華曾經問他:你搞X時是不是也這樣?
你搞X時才這樣。孫平說。我搞X時是不是這樣,我都搞忘了。他停了一下,因為,又繼續說,這個話題對他顯然很有吸引力:我已經有一年沒有搞X了。他說完這句話后,眼睛不自覺的看著娜娜。所以,華說:你日沒有日無所謂,不過別看著人家。
你們說什么?
這是娜娜來到南國明珠茶坊后說的第二句話。和她說的第一句話一模一樣。還是五個字,還是疑問句,而且還是那么一副無辜的表情:你們說什么?
他們在說搞X的事。揚說。
這個時候,童曉風來了。童曉風每次都來得最晚。小王說。他的話剛一說完,就看見童曉風站在華的后面。是,童曉風說。我來得最晚,也輸得最多。
2000年夏天的下午,又一局牌局開始。
17.墻上的掛鐘已經兩點半了。是下午兩點半。瘦長瘦長的小姐轉過身,從吧臺向玻璃門走去。吧臺和玻璃門的距離,她走了六步。走完六步之后,她瘦長瘦長的身體,就基本上貼在了玻璃門上。爆亮的外面,使她的眼睛不得不瞇了起來。一分鐘過了,她的眼睛才徹底的睜開。夠球亮啊。她說。
對面修了一半的大樓在強烈的陽光下顯得更加空洞。由于它的外面特別亮,它完全暴露的里面就特別的陰。被水泥柱分割的空間,一塊一塊,四四方方的,像一張張尚未沖洗的膠片。而大樓的下面,也就是南國明珠茶坊玻璃門的正對面,是一堵殘缺的墻壁。墻壁上有兩個字,一個是“年”,一個是“計”。“年”的前面,墻壁已經沒有;而“計”的后面,墻壁雖然還在,但是抹在墻上的石灰已經脫落干凈,露在外面的僅僅是砌墻的磚——而就是這些磚,也已經同樣殘缺。
從大樓到茶坊,有七米遠。其中兩邊的街沿各有一點五米(低矮的綠化帶占了五公分),中間的街道有四米寬。瘦長瘦長的小姐,她貼在玻璃門上的眼睛,看見揚正從明亮的“年”字下走過來。街上比茶坊還空,只有陽光一堆一堆的。而且由于陽光過于強烈,已經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揚緩慢的穿過街道,向茶坊走來。
18.揚下面穿著一條黑色的短褲,上身穿一件暗紅的背心。瘦長的小姐給他端茶過去時,他正把一只腳從拖鞋里拿出來,彎曲的放在椅子上看自己的大腳拇趾。那的確是一只比較大的腳拇趾,上面還長著一撮黑黑的毛。瘦長的小姐彎腰把茶放在桌上的動作,就像是彎腰去看揚的這根拇趾。而真實的情況也是這樣,她把茶放在桌上的同時,她看見了這根比較大的腳拇趾。特別是腳拇趾上這撮黑黑的毛。
瘦長的小姐回到吧臺后,把這撮黑黑的毛告訴了豐滿的小姐。后者仰起頭往揚這邊看了一眼,仿佛在吧臺里也能看見似的。不過她雖然沒有看見揚拇趾上的那撮黑毛,卻看見了另外的一幅圖畫:揚坐在茶坊最里面的位子上,他一個人的身體在空空的茶坊里顯得非常的突出——而茶坊陰影的部分就從他那里開始——并且一直蔓延著——直至吧臺里面。
呵呵。豐滿的小姐笑了一聲。她的笑聲使正埋著頭的瘦長的小姐抬起了頭。她的手里拿著筆,另一只手拿著一張紙。你笑什么?她問她。沒有什么?她說。瘦長的小姐又埋頭,又開始在紙上寫著什么。你寫什么?她問她,并且扭著頭去看她。呵呵。豐滿的小姐又笑了。她說:你畫什么?她把紙轉了一個方向,讓她看。呵呵。她說,你看他的頭。
19.揚坐在茶坊最里面的一把椅子上。
他面對玻璃,側對著吧臺。豐滿和瘦長的兩位小姐看他時,他正在抽煙。淡淡的煙霧,使他側面的剪影仿佛浮動起來。他的頭——很大,很圓——鼓鼓的,像一個充滿氣的球。緊貼著頭皮的短發,在吧臺這么遠的地方,基本上無法看見。但是,頭的生動卻由此而生。支撐著頭的脖子并不是很長,卻粗壯有力。簡直就是龜頭。瘦長的說。大龜頭。豐滿的補充。
20.瘦長的小姐拿著水瓶去給揚加水。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其實揚的茶杯里,茶水還多著。她加了幾滴,就已經滿了。揚仰頭看著她,對她說:你今天好漂亮。是嗎?她這兩個字的發音快速,但聽起來有點輕,就像水瓶滴在茶杯里的水。水滴完了,她又說:那我昨天就不漂亮了?哪里,揚說:昨天也漂亮。他說了一半,就故意把話停下。當然,他的話也可以算是說完了。瘦長的小姐開始慢慢的轉身。她拿著水瓶的手先轉過身去,另一只腳也跟著在動。揚依然仰著頭,一雙眼睛直端端的盯著她的臉。你,他又開口,就在她的臉不得不跟著他的腳轉過去的那一瞬,他又開口了。我什么?瘦長的小姐似乎松了一口氣。她把已經轉過方向的腳又重新轉回來,并且把正準備跟著轉過去的臉直端端的對著揚。她問:我什么呢?揚笑了,兩只手向上伸開,其中有一只幾乎挨著了她的臉。
你想不想知道你昨天的漂亮和今天的漂亮有什么不同?我想。那你坐下,我慢慢告訴你。你說嘛,我站著也一樣。你昨天的漂亮僅僅是漂亮。哦。而你今天的漂亮是……好漂亮。這有區別?當然。我感覺不到。NO。揚說,你感覺到了。是嗎?她說,說得有點像剛才那兩個字。我自己的感覺,我怎么不知道?
因為,揚用他的指尖,在她瘦長的大腿上輕輕的劃了一下。
因為什么?她依然站在他的面前,一動未動。
我想上廁所。揚說。
21.豐滿的小姐站在吧臺里。她先是面對玻璃門站著。當瘦長瘦長的小姐第三次去給揚加水時,她的臉跟著她轉了過來。她看著她瘦長的背影,一步一步的向茶坊里面走去,穿過一、二、三、四、五張桌子,來到揚所坐的第六張桌子旁。揚把含在嘴上的煙取下,放進桌子上的煙缸里。他的這個動作,是在瘦長的背影彎下去的同時發生的。所以,豐滿的小姐看見這個動作和瘦長的小姐彎腰加水的動作,仿佛重疊在一起。空空的茶坊,那些桌子和椅子,墻壁上掛著的畫和裝飾品,擺放在墻邊的橡皮樹,都和他們的身影聯系起來了。他的一舉一動,她的彎腰、直立和半轉身,都是那樣的慢。
后來她開始往回走。穿過五、四、三、二、一張桌子,繞過擺放在桌子四周的椅子,一步一步,回到吧臺。她把水瓶放在吧臺上,手也放在吧臺上,兩眼似睜似閉。她把水瓶放下后,一分鐘左右,才從吧臺上把手拿下來。
我進去一下。她對豐滿的小姐說。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人已經繞過吧臺,走了進去。豐滿的小姐后來說,我感覺到她一飄,就從我的眼前消失了。
吧臺后面是廁所和廚房。
22.揚什么時候進去的,豐滿的小姐并沒有看見。過了一會,當她聽見瘦長的小姐從里面發出一聲長長的“噢——”時,她才看見揚已經沒有在他的位子上了。他剛才坐的地方,現在只擺放著一杯茶。這杯茶,使空空的茶坊更加空空的。但是,那個巨大的腦袋——像龜頭一樣——仿佛還直立在那里。
“噢——”,就在它從廁所傳出來的同時,小王推開茶坊的玻璃門,走了進來。換句話說,聽見這一聲“噢——”的,除了豐滿的小姐外,還有小王。他遲疑了一下,僅僅是一下,就朝著茶坊的里面走去。
23.廁所的門虛掩,揚用手輕輕一推就推開了。
瘦長的小姐站在廁所的鏡子前。揚推門而入的瞬間,她正在用一只手擦著她的臉。仿佛她的臉上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而她的另一只手,揚進門時尚未看見的那只手,自然的垂在身邊。揚進去,關上門,并用背著的手,將門的暗鎖按下。
她依然在擦著自己的臉,仿佛臉上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揚來到她的身后,從后面把她攔腰抱住。鏡子里出現兩張臉:一前一后,前面的是瘦長的小姐,后面的是揚。在揚從后面攔腰抱住瘦長的小姐后,她擦臉的手停在了空中。
鏡子里,后面的臉開始在動了。它先側下,嘴唇貼近前面那張臉的耳朵。鏡子前面的那張臉,也動了起來:嘴微微張口,眼睛卻慢慢地閉上。與此同時,停留在空中的手,和自然垂放在身邊的另一只手,都出現在鏡子的下端。它們和抱在腰上的那雙手攪合在一起。抱著腰的手開始下滑,而且已經滑到了牛仔褲的那顆金色的銅紐扣上。另外的一雙手,女人的纖細的手,握著它們。
那就向上。鏡子里揚的手在解紐扣的時候,遇到了鏡子里另一雙手的糾纏。所以,從鏡子里看,揚的手開始向上爬。它沿著裸露在鏡子里的肚臍眼往上爬。當然,是一只手在往上爬。另一只手停留在肚臍眼上,其中指緩慢的撫摸著肚臍眼的邊沿。
往上爬的那只手,被鏡子里另一雙纖細的手緊緊握住了。似乎是握得更緊。從鏡子里看,它似乎是被它們拉住。它是被它們拉著的。現在,它被它們拉在了她的臉上。鏡子里它撫摸著她的臉,而她的舌尖伸在外面,不時的舔著它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揚覺得,她的舌尖舔過這些手指時,有一種濕濕的、涼涼的感覺。他停住親吻她的嘴,抬起頭,看著鏡子。鏡子里,她的舌尖是那樣的專心:從拇指到中指,又沿著中指、食指,回到拇指。
頭被揚的手搬了過來,舌尖還伸在外面。不過,這次揚不是在鏡子里看見的,而是直接看見的。這舌尖就在他的眼前,離他最多有舌尖那么長的距離。他不得不也伸出自己的舌頭,讓它們碰在一起。鏡子里什么也沒有,只有兩張膠合在一起的臉。
后來,也就是在豐滿的小姐聽見“噢——”的時候,鏡子里只有揚的身體。瘦長的身體已經不在,或許有一點點背部的影子。她正俯身在鏡子前,高高的翹著屁股。深色的牛仔短褲已經脫下,呈現在揚眼前的,是圓圓的、光滑的、散發著白色光芒的小屁股。它們如此美麗動人,和另一個多毛的、黑紅黑紅的下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揚忍受著,一點一點的接近它們。像一輛裝滿石油的罐車,慢慢駛進山洞。
瘦長的小姐最先感覺到的是滾燙的龜頭抵達了邊沿,并且馬上被她彌漫的水所淹沒。滑動是那樣的緩慢、笨拙。接下來,她感覺到脹,一個圓圓的東西已經進入她的身體。她想起剛才,她看見的那一個圓圓的、幾乎沒有頭發的大頭:它在空空的茶坊里,顯得那么地昂揚,那么地桀驁不馴。
“噢——”,她實在是沒法忍住。在它慢慢的進入之后,在它完全、徹底的進入之后,在她感覺到一個粗壯的異物進來之后,她不得不發出“噢——”的一聲。身體中空洞的那部分,瞬間被塞得滿滿的。
鏡子里,揚的臉越來越紅。
24.揚重新回到茶坊的第六張桌子,小王、華和孫平已經坐在了那里。他從廁所里出來,穿過一、二、三、四、五張桌子,快速的向自己的位子走去。茶坊里依然是那么靜,更是那么的空。他經過吧臺時,豐滿的小姐站在吧臺里,一動不動。像茶坊里的任何一件物什。他回到座位后,小王沒有動,華也沒有動,孫平同樣沒有動。他坐下了,點煙,吐煙圈,他們依舊沒有動。揚也不敢再動。只有他剛剛吐出的三個煙圈在動。第一個煙圈最濃,第二個煙圈比第一個要淡一點。當然,僅僅是比第一個煙圈淡一點,而比起第三個煙圈,它還是那么的濃。2000年夏天的某一個下午,南國明珠的茶坊里,有三個煙圈,一個煙圈跟著一個煙圈從揚的嘴里飄了出來。
25.外面的陽光比剛才還強烈,比揚一個人坐在茶坊里還強烈。一堆一堆的。由于它們過于強烈,使一堆和另一堆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爆亮的外面,只有靠近玻璃的地方是在陰影之中。比如街沿的某一部分。只是它的陰影肯定沒有玻璃里面濃厚,而且越往外移,也就是說離玻璃越遠,陰影也就越少。當陰影快接近低矮的綠化帶時,它已經消失得干干凈凈。
揚從廁所里出來,就在小王的對面坐下,華和孫平的中間。他的眼睛尚未適應現在的亮度,更不要說一堆又一堆的陽光。他坐下后,看見小王、華、孫平他們的身體并不實在,像一抹剪影。如果再看遠一點,空空的茶坊里,椅子、桌子、橡皮樹、書架、以及墻上的掛像,都是模糊的。再遠一點,吧臺,豐滿的小姐在里面,瘦長的小姐已經出來,還是站在外面。由于模糊,她們的動作變得緩慢。不僅緩慢,而且似真似假。瘦長的小姐好像正在彎腰,而豐滿的小姐卻好像一動未動。
是不是真的沒有動?揚問孫平。
26.華從桌子上拿起煙。他抽出一支,給小王,小王伸手接住。他又抽出一支給孫平,孫平擺了擺手。孫平擺手的同時,小王已經打燃火機,并把燃著火的火機送到華的嘴邊。華趕緊把煙含在嘴上,點燃。
童曉風咋的了?
孫平懶洋洋的躺在椅子上,嘴里嘀咕著。他像是在問誰,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四個人里,三個都在抽煙,他一個人顯得無所事事。所以,他嘀咕了一句后,也拿起華放在桌子上的煙,抽出一支。然后又拿起小王放在桌子上的打火機,為自己點上。他吸了一口,吐出一堆煙霧。他吐出一堆煙霧后,用他夾著煙的手的手掌,揉著自己的眼睛。
四川人,說不得。華說。
華這樣說,是因為他看見了童曉風。他看見他在玻璃外向里面招手,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幾秒鐘后,他坐在了大家的中間。久等了,久等了。他不停的說。沒什么的,小王說。一會兒多輸點就行了。當時,已經三點鐘。
2000年夏天的又一個下午,南國明珠茶坊的牌局,又開始了。
27.這里在干啥子?
小王最愛說的好像是這句話。他不是簡單的說“干啥子”,而是一定要多說兩個字。“這里在干啥子”,他如此發出的質問,感覺中使他的憤怒拐了一個彎,再呈現在對方的面前。當然,并不因為它們彎了一下,憤怒就有所減弱。恰恰相反,就因為這樣彎了一下之后,小王的憤怒比其他人的憤怒就要長點。他的比一般的要長一個頭。
剛好長個小頭。小王說。
現在他又在說。他把手里的牌往桌子上一拍,沖著桌子說出了這句話。童曉風坐在他的左邊,孫平坐在他的右邊,而揚坐在童曉風的左邊,華坐在孫平的右邊。四個人和小王一起圍著這張桌子,看著小王發脾氣。四個人中,有一個人知道小王的憤怒是針對他的。但是,現在牌局還在進行,他的身份尚未暴露,他不能解釋。
又被剁了。華首先打破沉默。今天下午,小王手風特別的不順,僅僅這一局,他總共才坐了三次莊,就被剁了三次。這一局已經快完了。級分最高的華已經打Q了,就是最低的孫平也打8了,而小王還在打2。我霉嘛!2000年夏天,南國明珠茶坊的下午,我霉嘛,在這五個玩牌人的嘴里,輪流的出現著。它的頻率高過了日。
我霉嘛!小王一邊說,一邊重新拿起剛才放在桌子上的牌。牌本來是每人二十張,小王已經出了一張紅桃K,手里還剩十九張。它們分別是八張主牌,一張大王、一張小王、一對黑桃主2、一張黑桃A、一張黑桃K和一對黑桃5。作為十二張副牌,小王有紅桃A和紅桃K,以及十張梅花:一張K,一對10,一對5和8、7、6、4、3五張小點子。小王需要一張紅桃A,所以他叫對家時,就叫的紅桃A。他自己盤算了一下,如果對家紅桃A上手后,再有一對梅花A,這牌基本上可以升兩級;如果對家再有一張大王,再有一對方片A,那這牌不就有光頭的可能了嗎?現在,小王首攻紅桃K后,美夢被打破:另外一張紅桃A沒有出來。這意味著他將和四個人作戰。我霉嘛!
那就出梅花一對5,死了算球。小王這樣想,也就這樣出了。但是,皇恩浩蕩,結果四家均沒有梅花對,小王大了。緊接著,他又出了一對梅花10,依然大。不僅僅是大,小王看了看大家出的牌,兩個兩張,每個人都有,梅花已經出了十六張,自己手里還有六張,外面還應該有兩張。是什么呢?小王翻了翻牌,發現有一張Q和3在外面。他停了停,做出一臉生氣的樣子,把梅花3往桌子上一扔。
該孫平出牌。
孫平出了一張梅花Q,緊接著是華和揚,他們一人出了一張方片10。輪到童曉風時,童曉風說:這樣?紅桃A還未出來,這二十分還是我吃算了。現在的牌桌上,誰還相信誰?他一邊說,一邊拿出兩張牌:一張是黑桃K,另一張是紅桃3。
是,小王說。你了不起。
小王必須出紅桃A。牌局已經明白,四個人打小王一個人。你真霉哦。華說。他看著自己手里的一套拖拉機主牌,臉上流露出對小王深深的同情。華是九張主,超過了平均主牌數的一點幾。他是一對黑桃J和一對黑桃10的拖拉機,而且還有一張小王。
那就調主。小王紅桃A上手后,打了一張黑桃A。他說,那就調主,讓你們贏。孫平出的是一張大王。沒有分。華說:沒有分。
然后是這樣的:孫平打了一對紅桃Q和一張紅桃K,小王用一對主5和一張主K將它殺掉。殺掉之后,小王手上還剩下一張大王、一張小王、一對主2和五張梅花。于是,小王打了一對主2,又打了大王和小王,這四張牌都是最大的牌。打完后,他將五張梅花輕輕的放在桌子上。他說:來嘛,你給我殺了。
沒有人殺得起,所以,沒有人不傻眼了。錘子。華說。人家調主你出大王干啥子?你才錘子。孫平說。我只有兩張主,我不出大王出球啊。那你出嘛,華說。他沒有看孫平,而是看著揚。打得臭就打得臭,還要狡辯。
錘子才臭。孫平顯然毛了。
華轉過頭去,看著孫平。看了一會兒,把手一揮。他一邊揮,一邊說:不和你說,不和你說。說完后,他把手放下,把頭轉過去, 還是看著揚。
這時,小王已經重新把牌洗好。他說打牌打牌,我才打4。這局依然是他的莊家,他一人打贏了四個人,而且連升兩級,非常的高興。他說:
老子終于霉過了。
28.你們打的有點像升級。娜娜說。
就是升級。華說。
兩副牌的那種。娜娜又說。
對。華點了點頭。
但是,你們是五個人打?
是啊,所以沒有固定的對家。華開始摸牌。
需要什么,就臨時叫對家。娜娜側著頭。
你有點明白了。華繼續摸牌。
是還好耍些,比固定的多一些刺激。娜娜說。她抽上一只煙。
那當然,這年頭誰還喜歡固定的?華看娜娜。
工作是臨時的,老婆也是臨時的。娜娜吐煙圈,學著揚那樣。
臨時的就不叫老婆了。牌摸完了,華也開始抽煙。
臨時的叫什么呢?娜娜問。
臨時的叫情人。華回答。
臨時的也不叫情人。娜娜想了想,說。
叫臨時的情人。華笑了。
臨時的,需要的人。娜娜說。
而且是臨時需要的。娜娜又補充。
也就是說,下一次可能就不需要了?這次她問的是牌。
你呀,真聰明。華說。
這次你需要紅桃A,所以叫了紅桃A。娜娜說。
對。我現在出紅桃K,誰的紅桃A先下來,誰就是我的人。華說。
我是不是你臨時需要的人?這句話,她問得小聲多了。
不是。華說,并側轉身去。
那是什么?娜娜看著他。
你是我天天需要的人。華說。
是,天天。娜娜說,就天天的那一個小時。
29.華一邊把紅桃K打出去,一邊對娜娜說。娜娜坐在他的左面,揚的右面。她的頭和她的上半身一起側著,已經側到華的椅子扶手上。特別是她的頭,等于是放在華的左肩上面。而她的下半身,主要是指她的大腿、小腿和戴著腳鏈的腳,都伸向揚。一只腳挨另一只腳,兩只腳絞在一起,直直的放在揚的桌子、椅子和右腳的旁邊。
應該是從娜娜肥大的左乳開始,只要揚稍稍側頭,就能完全看見。肥大的左乳的下面是扭曲的腰,扭曲的腰下面是微微隆起的小腹,微微隆起的小腹下面被白色短裙緊緊的抱著。而大腿,和揚裸露的膝蓋僅僅就差一厘米。所以,揚的膝蓋不經意的往右下一彎,就能碰到它。彎一下,就碰一下。
彎一下,就碰一下。一碰著之后,馬上就離開。第一次揚是無意的。他感覺他的膝蓋碰到什么的時候,他并沒有想到是大腿。他只是覺得有一點涼,還有一點柔軟。他側頭一看,才發現是娜娜的大腿。他馬上把膝蓋拿開。由于他拿得過猛,在膝蓋回來時,還碰在了桌子的腿上。娜娜微微一笑。舌頭飛快的向外一伸。
那種笑。
揚裸露的膝蓋第二次碰在娜娜的大腿上,是有意的。他慢慢的把膝蓋向下彎曲,然后輕輕地放在她的大腿外側。在上面停留了十幾秒后,揚又將膝蓋拿開。過了一會兒,他又慢慢地將膝蓋側過去。一下,兩下,三下的時候,他的膝蓋在她大腿上停留的時間就久了點。而且不僅僅是久,他的膝蓋還順著她大腿的外側往里面移動。呵呵。娜娜笑了一聲。揚的膝蓋再次拿開。你笑啥子?華問。他并沒有看娜娜,而是看著牌。我笑你好膽小哦。娜娜說。她說話的同時,眼睛向揚這邊翻了一下。小心行得萬年船。華說,依然是看著牌。這是我們外婆說的。他補充。
是不是哦?現在,輪到揚出牌。他打了一對小5,一邊打一邊說:那就沖一下嘛。童曉風沒有對,小王也沒有對,孫平還是沒有對。到了華這里,華說:游街了,游街了。所以,揚把頭向著華,也是向著娜娜,他說:膽大才是硬道理。
30.2000年夏天的下午,在南國明珠的茶坊里,五個人圍著最里面的那張桌子,一坐就是十幾個小時。茶坊外面的陽光特別明亮,一堆一堆的。也就是因為它們特別明亮,所以更多的時候已經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但是,時間在桌子上緩慢流過,就像外面的陽光。它們通過玻璃,照耀著茶坊的里面。它們通過玻璃不同的角度,照耀著茶坊里面不同的地方。一般而言,茶坊的吧臺和茶坊最里面的這張桌子,是陽光照耀不到的。一、二、三、四、五張桌子,都會隨著陽光的移動亮起來,然后又暗淡下去。當第五張桌子亮起來后,時間已近黃昏。
童曉風背著玻璃而坐。陽光照耀在第五張桌子上時,從桌子上反射的那點微光把他的臉分成陰陽兩面。特別是從華的方向看過去,這陰和陽清清楚楚的,就像誰用一把尺子準確的在他臉上劃了一道。而從小王這邊看,童曉風的臉是明亮的;這就像從揚這邊看,他的臉又是陰暗的一樣。此時,童曉風的嘴里含著煙,雙手不停的在洗著牌。小王站起身,去了廁所。孫平依然是那樣: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著煙,右手的手掌揉著眼睛;他的左手放在桌子上,五根手指不停的動著。從拇指、食指,到中指、無名指和小指。當然,最舒服的是娜娜。華正在撫摸著她的臉,揚正在偷偷的摸著她的大腿。在小王回來后,揚的手才從她的大腿上拿開。揚拿開后,華的手也從她的臉上拿開。
又一輪牌局開始。
31.今天你們吃啥子?
茶坊瘦長的小姐站在小王后面,雙手扶在小王的肩上,眼睛卻看著揚。其實她并沒有看揚,而是看著揚和娜娜之間。站在小王的背后,她能夠看見娜娜大腿的一截,當然也就能看見揚在大腿上輕輕擦動的膝蓋。揚并沒有注意到茶坊瘦長小姐的眼光,他正埋頭算計著自己的牌。作為莊家,他這把牌大有希望。
就吃面嘛。小王說。他背轉過頭,從瘦長小姐的肚皮,仰望著她的臉。就吃面,他說。基本上沒有任何阻攔,小王的眼睛一下就通過她淡藍的吊帶背心,望到了她的臉。先是光滑的脖子和尖尖的下巴,接著是她微微俯下的頭。當頭微微俯下后,她的眼睛和小王的眼睛正好對在一起。又吃面?她問。
不吃面又吃什么呢?孫平說。今天,孫平顯得非常疲倦,除了打牌,他很少說話,特別是和打牌沒有關系的話,他基本上沒有說過。干脆去買點水餃,再切點鹵肉,開幾瓶啤酒,孫平說。太疲倦了,喝一杯好不好?
童曉風和華均同意孫平的提議。喝嘛,童曉風說。喝嘛,華也說。喝不喝,揚哥。小王回過頭來,問眼睛依然盯著牌的揚。揚抬起頭,一邊把桌子上的底牌往上拿,一邊說:喝,喝。瘦長的小姐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是太瘦了。等瘦長的小姐走后,小王說。
但搞起來還是舒服。揚說。
你咋曉得?孫平又說話了。他把身體前傾,幾乎已經趴伏在桌子上。你咋曉得?他見揚沒有回答,繼續追問。
慘了。揚突然說。他說完后,用他的眼睛從華開始,把大家挨個看了一遍。喝,喝,喝,他說。喝錘子啊!呵呵,華笑了。忘記喊對家了。
背時,背時。小王說。
32.半夜12點,牌局還在進行。一般情況下,牌局要進行到凌晨兩點之后。娜娜趴在華的懷里,似乎睡了。但揚知道,她并沒有睡。她的一只腳,時不時在揚的下面輕輕的磨擦著。搞得老子火飄飄的。在廁所里,揚對小王說。
揚和小王肩并肩的站在廁所里,他們面對著抽水馬桶。白色的燈光從上面直接照下來,把兩個飽滿的龜頭照得更加飽滿。尿射在馬桶的聲音,非常響亮。小王是嘩嘩嘩的,又粗又急;揚也是嘩嘩嘩的,也是又粗又急。小王說:老子還不是火飄飄的。
尿完之后,小王狠狠的抖動著他的陽具。由于陽具的長度,使他的龜頭上下擺動很大。揚一邊洗手,一邊看著墻上映得像拳頭一樣大小的龜頭,在夢露微微張著嘴的臉上,晃去晃來。一口含不完嘛。小王說。錘子,揚說。就是加上我的,也含得下。
小王說他愿意留下來。揚說你搞那個瘦長的,小王不干。小王說,他要搞那個豐滿的。揚說,那不行。
廁所的燈光明顯比茶坊里的亮,小王和揚出來后,猛然間還不適應。小王不小心碰到了一張椅子上。揚哈哈一笑,對小王說:不要爭了,不要爭。小王說:老子要爭。揚說:那好,咱們劃拳。小王說:三拳。揚說:錘子,就一拳。
一拳就一拳。
2000年夏天的一個夜晚,12點已過,南國明珠茶坊的第三張桌子前,揚和小王站在那里,劃起了拳。暗淡的燈光照著他們,使他們模糊的影子在玻璃上顯得那么大,又那么神秘。茶坊的吧臺那邊,瘦長瘦長的小姐站在吧臺的外面,豐滿的小姐站在吧臺的里面。她們直端端的站著,看著劃拳的揚和小王。她們,一動不動。而另一邊,圍著第六張桌子坐著的華、童曉風和孫平,也轉過頭來。爬伏在華懷里的娜娜,正慢慢的抬起頭。他們在干啥?她問。但是,沒有人回答她。
33.奇怪的牌局。
打最后一局的時間是凌晨一點,而現在已經是凌晨三點半了。現在該童曉風打,他打10。他打10是這一局里打得最高的,其他的人才分別打5和3。小王就打3。他說:真他媽怪了。什么怪?孫平問。牌啊。小王說。
從2開始搶莊。第一個搶到莊的是小王。他的第一張牌摸的就是梅花2,他得意的把它放在桌子上;他第二張摸的還是梅花2:他更得意的把它放在桌子上,和剛才那張梅花2整整齊齊的放在一起。轉運了,轉運了。他說。
真是奇怪。這次小王沒有說自己霉,他用的是奇怪這兩個字。因為那一把牌特別的好,非常的好。那樣的牌都打輸了,小王認為是天意。
那一把牌,小王有一對大王、一對小王、一對主2和一對主K,剩下的全部是黑桃——其中包括兩套拖拉機——AAKK,5544。黑壓壓的一片,像烏云蓋頂,更像日全食。小王以為,這樣的牌,就沒有必要再打了。他非常得意,輕輕的把一套黑桃拖拉機擺在桌子上。就是拖拉機打錯了,后來小王說。那怕是打5544,而不是打AAKK,你們都吃不夠。那你太霉了。華說。不是霉,小王強調:是奇怪。
是我霉。孫平說。孫平坐在小王的右邊,也就是小王的下家。開始時,小王有一張紅桃10,所以他叫了紅桃A為對家。當他把底牌拿起來后,他非常的后悔。紅桃A,我拿紅桃A來干什么呢?而紅桃A,剛好孫平一張,華也有一張。華在孫平的右邊,是孫平的下家。開始時,華非常盼望孫平沒有紅桃A。
小王的黑桃AAKK拖拉機打出之后,孫平出的是黑桃一對10和兩張黑桃閑點,華是四張黑桃閑點。輪到揚了,他沒有黑桃,卻剛好有一套主牌拖拉機。他說:我殺了。這三個字他說得很慢,也說得很輕。好球,童曉風叫了起來。我信你。他只有兩張黑桃,所以,他在黑桃之外,另加了一對方片10。那一瞬間,小王頭都大了。
后來揚打了一對方片A,小王用一對主K將它殺掉。再后來,都是小王在出牌:他出一對大王,一對小王,一對主2,然后是拖拉機帶著的八張黑桃。沒有人能夠殺。華說。就是純粹的八張黑桃,也沒有人能夠殺。但是,就剛才的那一把,閑家已經吃夠了80分。孫平坐在華的上面,紅桃A只有他先出。他莫名其妙的當了一次莊家,又莫名其妙的下了莊。所以他說:我霉嘛!事實證明,不是他霉,是這局牌太奇怪了:每一個莊家,牌再好,都打不起。從2開始,還是2。就這2,就打了兩個小時。平常吵吵鬧鬧的牌桌,打得完全沒有了聲音。瘦長的小姐從吧臺望過來,像在看一部無聲的電影。
34.他們走的時候快五點了。早晨五點。小王說:差十一分鐘五點。這是小王等他們都走了之后,重新回到茶坊時,對豐滿的小姐說的。小王說:我今天不走了,就在你這睡。豐滿的小姐說:咋呢?小王說:沒什么。
這里必須提到一把沙發。在茶坊的門和吧臺之間,擺著一張破舊的沙發。它是那樣的破舊,靠著墻壁擺在那里。它的顏色非常的暗淡,以至更多的時候,都沒有引起人的注意。現在,小王就坐在它的上面,豐滿的小姐坐在小王的旁邊。她剛為小王重新泡了一杯茶,泡得比平時濃多了。小王喝了一口,把它放在地上。
豐滿的小姐站在小王的面前。小王說:你坐。她猶豫了一下,很短的一下,就在小王旁邊坐了下來。小王問:你叫什么名字?她沒有回答,而是笑了笑,反問小王:平時你們怎么叫我們。小王說,平時我們叫你什么,你不知道?不知道。她說。呵呵,小王笑了,平時我們叫你豐滿的。那叫她呢?豐滿的小姐說,并用手指朝小王的身后指了指。她?小王又呵呵一笑,我們叫她瘦長的。
一陣短暫的沉默。小王說,是她先勾引我。一陣短暫的沉默后,豐滿的小姐問小王:你們喜歡豐滿的,還是瘦長的?小王當時剛好點上一只煙,他吐出一口煙霧后,說:我們?我們是誰?就你們打牌的幾個。她說。哦,小王再吸,再吐。我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他停了一下,繼續說。但是,我肯定是喜歡豐滿的。
那個女人就豐滿。開始的那一陣子,談話總是斷斷續續的。過了一會兒,豐滿的小姐對小王談起了另一個豐滿的女人。由此,小王再次證明,是她先勾引他。哪個女人?小王問。不就給你們一起的那個。豐滿的小姐說,說話的同時臉上還有表情。僅僅是因為她的臉背光,小王沒有看見。哦,娜娜。小王說。她是大。
有沒有我的大?小王感覺豐滿的小姐說這話時,身體向上直了直。當她的身體直起后,小王的拿著煙的手離她挺拔著的胸膛就已經沒有距離了。他趕緊把煙拿到另外一只手去,然后用這只騰空的手去摸她的胸膛。哦,小王說,好大。
比她大不?她沒有動,讓小王摸著。
我不知道。小王一邊摸,一邊說。
咋呢?她繼續問。
我又沒有摸過她的。小王說。小王說著,把煙扔掉,另一只手也伸了過來。而這只手,與先伸過來的手不一樣,它是直接伸進了襯衫的里面。哦,舒服,舒服。
有沒有十斤重?小王一手抬著一個乳房問。
不曉得。豐滿的小姐說。
35.噢——。
瘦長瘦長的小姐正在做夢。她夢見廁所的門敞開著,揚赤身裸體的站在廁所里,面對著廁所里的鏡子。她是從廁所的鏡子里,看見揚的前面。從胸脯開始,有一些黑毛,一直往下。越到下面,越黑。最黑的地方,在鏡子里最大、也最突出。高高翹起的陽具,直插在鏡子上。爆漲的龜頭,懸在空中,有那么大。噢——,瘦長瘦長的小姐,在廁所的門前輕輕叫了一聲。揚順著她的聲音轉過身來。人影模糊,瘦長的小姐的眼里只有陽具。她撲過去,用嘴去含。但是,那個龜頭太大了,她怎么也含不下。
那是揚的腦袋。
36.她就是在這個時候醒的。她一醒,就聽見一聲長長的“噢——”從外面傳進來。很長很長的“噢——”,開始較輕,越到中間越重。快結尾時,又輕了下來。但是,這結尾的輕,和開始的輕已經不是一回事了。
這不應該是自慰的聲音。她想。自慰的聲音沒有這樣徹底,更沒有這樣對另一個女人充滿吸引力。況且,自慰的聲音也沒有這樣的長,就是長也沒有這樣的幅度:她平躺在床上,從腰的這邊放一個枕頭進去,可以從腰的那邊拿出來;整個過程中,她不能說沒有感覺,但卻肯定是一動不動。瘦長瘦長的小姐,非常羨慕她的腰翹——遠遠勝過羨慕她挺拔在前面的那一對乳房。這是真的,她說。
吟并不在自己的床上。吟,就是豐滿的小姐。瘦長的輕手輕腳地爬起來,又同樣輕手輕腳地走出去。她一到吧臺的旁邊,就看見小王正在前后聳動的背影。她趕緊停下來,并且低下自己的身體。她像一只貓一樣趴伏在吧臺的邊上。
又看見了,雖然燈光朦朧,瘦長的小姐依然又看見了她非常羨慕的腰翹。不同的是,它們這次呈現在她眼里的方式和平時的完全不一樣:吟用雙肘趴在沙發上,屁股上翹,由于她良好的身體條件——她彎曲的腰——使她的屁股翹得非常的高。小王站在他的屁股前,雙腳只需微微的叉開,其下身就剛好對著她翹起的屁股。
必須承認這是非常好的屁股。其實就瘦長瘦長的小姐而言,也是第一次這樣看見吟——豐滿的小姐的屁股:它們翹起的高度,使它們繃得很緊;而它們繃得很緊,又使它們的肌肉光芒四射;因為它們光芒四射,它們的寬大、肥圓——沿著吧臺的平面看過去,這個屁股和在它前面時隱時現的小王的陽具恰到好處。
“噢——”。
這是最后一聲。吟的臉整個埋在沙發暗淡的靠背里,以至使這一聲在瘦長瘦長的小姐的耳朵里聽起來,是那樣的沉悶。它們似乎帶著舊沙發亂棉花的氣息,直接從吟的嘴里飄向茶坊的上面。然后又從上面折回來,落到吧臺上,被趴伏在吧臺一角的她聽見。
這件好事并沒有完。小王說。
37.南國明珠茶坊在成都西安南路。童曉風的公司在民族飯店,是他們五個人中離茶坊最近的一個。從民族飯店出來往右一拐,五十米左右,就上了西安南路。
西安南路并不是一條很長的路,也不是一條很大的路。它的全名叫西安路,由西安北路、西安中路和西安南路組成。2000年夏天,生意清淡的南國明珠茶坊就在西安南路的南端。與蜀都大道的西段,同樣只有五十米左右。而穿過蜀都大道,就是著名的琴臺路。兩、三棟花花綠綠的仿古建筑,活生生把司馬相如給遭踏了。
相比之下,西安南路要實在得多。路的東面,是新修的樓房——那種非常普通的樓房,一般都在六層那么高。上面五層住人,下面一層開著各種各樣的店子——有雜貨鋪,有小酒吧(或者茶坊),而更多的還是吃飯的“蒼蠅館”。也有修得比較高的樓房,但基本都沒有修起來。比如南國明珠茶坊對面的那一棟,它是西安南路最高的一棟——已經兩年了——裸露著樓柱聳立在那里:無論是明亮的陽光下,還是暗淡的夜色中。
西安南路的西面——也就是南國明珠所在的這面,和它的東面相比——多半都是些陳舊的矮房子,它們年頭并不久遠,當然也不是很短:一般都是上個世紀五十年代修建的,偶爾還有一些四十年代的。和東面的底層一樣,那些房子(大都是一樓一底)基本上都做了門面,開成雜貨鋪和小茶坊(或者酒吧)。當然,它開得更多的還是吃飯的館子,只是比對面的“蒼蠅館”要大一些,也要干凈一些。
童曉風把車子停在公司。今天,他想走著去南國明珠。從民族飯店出來,他往右一拐,沒有幾分鐘,他就走上了西安南路。當時正是中午,太陽直端端的照在西安南路上。他沿著西安南路西面——也就是南國明珠這面——的街沿,在它們微弱的陰影中,緩慢的走著。路上空空如也,連大一點的樹木都沒有。只有街沿靠近路的邊上,有一溜低矮的綠化帶:被一排漆得非常難看的綠色鐵欄攔著,里面不知栽著一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樣緩慢的走了有十分鐘,童曉風走到了南國明珠茶坊的旁邊。這也是一間雜貨鋪,但現在主要是以賣各種各樣的冷品為主。童曉風在那里停下來,買了兩包驕子香煙和一根雪糕。他對雜貨鋪的老板說:再給一根雪糕。老板問:什么雪糕?他說:隨便。老板說:那好。老板先把兩包驕子遞給他,然后又給了他一根雪糕。他用左手接過煙,右手把一張五十的人民幣遞給老板,并在老板接過錢后,把老板另一只手遞給他的雪糕接過。兩包驕子三十,雪糕五元,老板說,一共三十五。老板找了他十五元,他用拿煙的手將它接過來,一邊吃著雪糕,一邊往南國茶坊走去。五元?他想,把雪糕高高的舉起來,仰著頭仔細看了看。
這么貴。
38.門從里面拉開。
瘦長的小姐雙手扶著門,笑嘻嘻的看著他。你今天來得真早。她對他說,聲音中全部是快樂。早嘛?他說。我早你是不是很高興?當然高興。她說。
那我請你們吃雪糕。他站在吧臺前,對她們說。
好啊。瘦長的小姐幾乎是叫著說出這兩個字的。她的快樂是不一般的快樂,完全不像是因為雪糕這么簡單的原因。她說完后,跳到童曉風的面前,并且伸出她細長、白凈的手:手指還微微的彎曲著。干啥?童曉風一詫,問。錢啊。她說。
是,是。童曉風說。一邊說,一邊把拿著香煙的手給瘦長瘦長的小姐遞過去。他的手上,還夾著剛才雜貨鋪老板找他的十五元。
正好。瘦長的小姐拿過錢,轉身就要往外走。
多了。童曉風說。
哪多啊?瘦長瘦長的小姐停下腳步,并且重新轉過身來。她舉起雙手,一只手拿著一張十元的人民幣,另一只手拿著一張五元的人民幣。她說:哪多啊。
還有我一根呢?
童曉風還未解釋,小王的聲音就從茶坊的最里面傳了過來。還有我一根。他說,你不能只請小姐,把哥們忘了。
呵呵。童曉風一笑,你已經來了。
南國明珠茶坊最里面的一張桌子旁,2000年夏天的又一個下午(準確的說應該是中午),小王已經端端正正的坐在了那里。童曉風向他走過去的時候,他正在抽煙。一杯茶擺在他面前,茶水已經喝了一半。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君。
童曉風說。
39.在哪呢?小王用童曉風的手機撥通了揚的手機。他問他,在哪呢?揚說:童哥啊。小王說:不是,是王哥。咦,揚說。怎么是童曉風的手機號?小王說:那有什么奇怪。他把手機換了一只手,繼續說:我們在一起嘛。哦,哪邊,揚問小王:你們在哪?能在哪呢?小王說:還不是在南國明珠。好,揚說,我馬上過來。
給揚打完手機后,小王又給華打了過去。在哪呢?電話通了,他依然是這樣問。童哥啊。那邊,華的回答和揚一樣。不是,小王也依然是那樣回答:我,王哥。你們已經到了啊?哪邊,華問小王。到了。小王說,人家童哥今天都到了。好的,華說。好的。
孫平的電話呢?
給揚和華打完電話后,小王問童曉風要孫平的電話。童曉風說:我來。小王把手機遞還給他。他拿過電話,在電話里找到孫平的電話號碼。發射之后,對方手機關機。童曉風說:孫哥關機。小王說:那給他家里打。童曉風說:我沒有他家里的電話。好像是77,小王說。對的,7756993。童曉風在手機上按下7756993,再發射。空號。童曉風說。那我就不知道了。他關機干啥呢?小王問。
40.第一張牌就是方片2,童曉風把他放在桌子上。摔了。他說。第二張是紅桃2,第三張是黑桃2,第四張是梅花2。接下來他摸了五張牌,張張都是方片,其中還有一對10。千萬不要反啊,他嘴里默默的念著。來張王,來張王。
牌摸完了。童曉風沒有王,一張也沒有。除了王之外,他還沒有黑桃。但他有兩張黑桃2,八張方片。他看著大家,問:有沒有人反。
打你的哦,小王說。反得起不早給你反了。
童曉風的牌有八張方片,其中包括一對10和一對3。另外有一張方片2、一對黑桃2、一張紅桃2和一張梅花2。這樣加起來,一共有十三張主。其他的七張牌,分別是梅花三張(一張是10點),紅桃四張(一張是紅桃A)。童曉風說:梅花先A。童曉風喊對家時,喊得非常標準。他不是簡單的喊梅花A,而喊梅花先A。
底牌拿起來了。八張底牌里有三張方片,其中一張是A、一張是9、一張是5。童曉風本來就有9和5,這樣就配成了一對9和一對5。副牌沒什么,三張黑桃,兩張紅桃(一張是A)。童曉風把三張黑桃和手里的三張梅花扣下,再加上兩張紅桃。
現在牌扣完了。童曉風重新把手里的牌檢查了一遍,主牌是沒有問題的:雖然沒有王,但他有十六張主。其中梅花一對2,101099,一對5和一對3,應該絕對打大。五對牌一打,誰還有主呢?剩下的就是紅桃,一對A,一張10。就這張10過不去。如果對家有一張大牌,過了10,就有光頭的眼伙。媽的。
童曉風是這樣打的:他先出紅桃A,目的是好讓對方給他回牌;牌打了一圈,從他開始,依次是小王、孫平、華和揚,沒有人給他墊分。接著,童曉風又打了他的梅花10,小王趕緊出了梅花A。他說:貼起。
小王上手后,打了一張紅桃Q回去,他是按著童曉風的定式打回去的。童曉風看著他打回的牌,說:咋個就打回來了。
不打回來咋呢?小王說,就這一個A。
孫平有一對紅桃K,所以,他沒有出紅桃K。他出了一張閑點。輪到童曉風時,童曉風說:呵,還大了。童曉風說:那你又出。他出的是紅桃10。
嘿,小王一下得意起來。看來今天運氣好。
紅桃K呢?華鬧了起來。他看了揚一臉,揚給他聳聳肩膀。他又看了孫平一眼,孫平沒有任何表情,甚至也沒有看他。
小王說:那我還不是只有打紅桃。
這次,孫平出了紅桃K。但是,這次童曉風出的是紅桃A。紅桃A上手后,童曉風開始清主。他首先出的是方片991010的拖拉機,然后是一對2、一對5、一對3。沒主了,沒主了。華說。那就光了。童曉風說。
光嘛。華把剩下的牌往桌子上一扔。不曉得把K留在手里干啥子?
錘子,孫平一下毛了。我咋曉得A在他的手里呢?
也是,也是。小王一邊洗牌,一邊說。主要是我Q出得好。
錘子。華給他做了一個怪象,還比了一個中指。
41.接下來該小王當莊家,打5。主是童曉風叫的,是用一對大王反的無將。小王說:那咋辦呢?小王說:我只有把你喊到了。小王喊的是方片后A,意思是后出的方片A,就是他的對家。他的方片比較長,有一張A、一對K、一對10、一對7和Q、J、9、8十一張。其他牌一般,而主牌特別差。小王只有一張方片5。小王首攻的是黑桃A,是他表明的定式。然后,他打了方片KKA,他說:鎖,把大王鎖進來。
大王果然被鎖了進來。而且,童曉風不僅有一對大王,還有一張小王,一對黑桃5。全部的十二張主,他一人獨占五張。小王一氣打完自己的十三張大牌后,用方片5調主。他說:我完了,現在交給你了。
又是光頭。童曉風說。他手上剩下的七張牌分別是:一對大王,一張小王,一對黑桃5和一對黑桃K(黑桃A小王已經出過一張)。又是光頭,童曉風說。
光嘛。華說,把牌往桌子上一扔。
瓜娃子,孫平說。這盤又是哪個的錯呢?
哪個在說你呢?華說。是人家運氣好,是我霉。他停了一下,點燃一只煙,繼續說:霉嘛!它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屁話比文化多。孫平說。他也點上一只煙。
42.童曉風打8,依然喊到了小王。童曉風喊到小王是應該的,因為小王就坐在他的下面。而小王要喊到童曉風,卻非常的困難。他必須越過孫平、華和揚。現在是第一輪的第四盤,小王童曉風應該打10了,其余的三個人還在打2。況且根本就沒有打過。
童曉風又反了,依然是一對大王。
我他媽這次又咋個喊的到你老人家呢?小王看著自己的牌,叫了起來。雙摳是兩副牌打,任何品種都有八張,當然,王除外。而小王,他現在有八張A。這真是妖怪。可不可以喊大王?他問。你幽默。華說。因為游戲中規定,主和作為主的將牌是不能作為喊對家時使用的叫牌。小王知道這一點,他肯定是在開玩笑。只是不知道這個玩笑好不好笑?
結果他喊的是梅花K。他為什么喊梅花K,他并沒有理由。他僅僅是隨便這樣喊了,就直接喊到了童曉風的手里。童曉風,他什么K都沒有,除了這一對梅花K之外。所以,這一盤,他們又打了孫平、華和揚的光頭。他們已經打J了,而他們三人卻牌都沒有打過。華也沒有脾氣了。一個打2的人,有什么脾氣呢?
撣、撣、撣,揚說。
嘿,童曉風說,來得早是對。
人家說日X要霉,小王說,我看日兩個就紅了。
43.在接二連三的爆亮之后,這一天,打一開始就陰了下來。華睜開眼睛的時候,還以為天色尚早。他翻了一個身,像打了一個滾,腦子里全部是拖拉機:大拖拉機吃小拖拉機,主拖拉機殺副拖拉機。小拖拉機是揚的,991010,他用大拖拉機KKQQ將它吃掉。而副拖拉機是小王的。小王說:KKQQ,你又給我的吃了。華想著自己動作緩慢,幾乎是一張一張的將主牌的101099放在牌桌了。一邊放,他還一邊說:KKQQ好大哦,哪個吃得起呢?等他把四張牌出完后,他又說:不過,我可以殺。這兩手牌,他就吃了八十分。
自己打,他自言自語。這么好,當然要自己打。
你自己打我又咋辦?是娜娜。她坐在床邊,沖著半夢半醒的華問。當時,華的臉向右,而娜娜是坐在他的左面。娜娜一說話,華就又翻了一個身。華翻過身后,看見娜娜光溜溜的一整張背:從肩膀直到腰,一圈稍稍突出的肉在腰上堆積著;而她的正面,正對著鏡子,認認真真的在往自己的臉上、脖子上、手上摸著潤膚霜。
鏡子放在寫字臺上,寫字臺的后面,是一扇窗戶,橙黃色的窗簾把它遮得嚴嚴密密的。也就是這橙黃色的窗簾,把整間屋子也搞得微微泛著黃光。越是靠近窗簾的地方越黃,越是離窗簾越遠的地方就當然的越暗淡。現在,娜娜離窗簾最近,她的裸體像是被這橙黃色的窗簾染上了一層橙黃的顏色。
華支起身子,背靠著床頭的墻壁,開始抽煙。幾點了?他問,同時伸手把床頭的燈打開。一股強光,頓時使屋子明亮起來。娜娜赤裸的身體,在明亮的燈光下,更加的赤裸了。她側轉頭,使整個臉和一個完整的乳房全面呈現在華的眼里。
幾點了?華問。
今天天陰,娜娜說。已經13點49。
44.就在這同樣陰暗的中午,就是中午,揚和小王在一起。揚今天早早出了門,是小王來喊他的。當時十一點還不到,小王從單位領了最后一次工資就來到揚的樓下。他給揚打了一個電話,揚就下來了。陰暗的街上,揚看見小王矮小的身體站在一個電話廳旁,嘴里含著煙,眼睛正跟著從旁邊走過的女人。
女人大概三十歲左右,長得一般,只是穿得比較好。一件淡藍色的連衣裙,裸露著大半個胸脯和一整個肩膀。左肩挎著一個黑色的小皮包,一直到屁股那個位置。她兩眼直視,白色的高跟鞋使她走得偏慢。揚與她擦肩而過,上上下下的把她打量了一遍。
小王看見這個女人的背越來越遠,這個基本上裸露的背,在一肩黑色的頭發下。而與此同時,揚紅色的T恤迎面過來。在陰暗的街上,遠去的女人和過來的揚,是兩個亮點。他們正擦肩而過。過了幾步后,小王看見,揚還回頭看了那女人一眼。
今天咋這么早?揚問。
去了趟單位。小王說。小王一邊說,一邊從褲兜里摸出一大扎人民幣,在空中一晃。揚順著他的晃動,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錢。一萬?揚問。一萬三。小王說。發了?揚側頭看著小王。發了,小王說。他把錢揣回去,轉身和揚往前走。快二十年了,就一萬三。
后來,揚和小王去了一家泰式洗發屋。
45.女人大概三十左右,長得并不好看,僅僅是穿得還比較考究。一件淡藍色的連衣裙裸露著大半個胸脯和一整溜肩膀。小王說,也就是露得多一點。在這個中午,陰暗而又多霧,當她一步一步從小王面前走過,迫使他較多地看了兩眼。反正也沒有什么可看的。揚笑了,你媽一大早的,就騷了嗦。
還沒有到12點,簡直就像是早晨。泰式洗頭房的房間,即使在陽光明亮的時候——比如2000年夏天的一個下午——也非常的暗,就不要說是在這樣陰沉的天氣里了。一間房子擺了一張床。小王走進他經常去的房間,也點了經常為他洗頭的小姐。小王說:她手法好。揚問他:是洗上頭的手法好,還是洗下頭的手法好?小王說:都好。是的,都好。
似乎是睡眠不夠,揚認為他還在做夢,小王就給他打了電話。他夢見一張巨大的桌子,放在他家里的客廳中間。桌子上有幾顆飯粒,還有幾根魚骨。他站在桌子的一邊,正在找什么東西。而小王,就是在這個時刻,打來了電話。所以,揚堅持認為,肯定是睡眠不足。躺在泰式洗頭房的床上,他非常想睡。
頭洗完了,小姐正在給他洗耳朵。先是小姐溫柔的把他的頭搬向一邊——一邊向下,貼在枕頭上;一邊向上,正對在小姐的臉下——小姐,她用一根柔軟的手指,揚猜想,應該是小姐的中指,輕輕的插進他耳朵的洞里。接著,小姐用瓢舀起水,水的溫度非常合適,對著他的耳朵直灌。手指一聳一聳的,水彌漫在耳朵的四周。
其實揚已經睡了,就是小姐幫他把頭搬過方向時,他的頭也僅僅是跟著她的手在動。至少,揚以為他自己睡了。閉著眼睛,他仿佛又看見早晨夢里的那張桌子。當然,桌子上的幾顆飯粒和幾根魚骨不見了。而桌子的四周,也增加了幾個人。他們是他的父母,以及他離異的妻子,他的兒子也在。干什么呢?他問他們。沒什么,他父親說,我們坐一下。那時,2000年夏天,揚的父親尚在。揚說:那你們坐好了。你們坐。
眼睛突然濕淋淋的。時間正在慢慢的過去。小姐俯身在揚的臉上,右手握著一把小瓢,已經在對著揚的眼睛,一點一點的往下澆水。這是泰式洗頭的最后一道程序。小姐一邊往眼睛上澆水,一邊用左手的手指揉著眼球。手指是那樣地慢,又是那樣地恰到好處——它用力并不輕,但又不重。水澆完了,眼睛也揉干了。揚睜開眼睛,小姐半俯著的身子,離他很近。做保健不?小姐問。他呢?揚問。問的是小王。
他正在做。
這句話,小姐幾乎是貼著他的耳朵說的。
46.孫平打的,并不是打到南國明珠的門口,而是再往前,去了童曉風的辦公室。他推門而入,童曉風正用一張報紙遮著臉,躺在大班椅上。孫平走上去,把他的報紙拿開。這也是2000年少見的那個陰暗的中午。的確是中午,當孫平把報紙從童曉風臉上拿下來時,正好是中午12點21。你坐。童曉風站起來。
但是,他站起來干什么呢?他站起來的同時,孫平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孫平選擇的是靠近童曉風的一張轉椅,而不是辦公室里那把舒服、寬大的沙發。坐在轉椅上,他和他僅僅隔了一張大班臺。同時,坐在轉椅上,他的身體只要一轉動,轉椅也會跟著他轉動。他一向左轉動,轉椅也會向左轉動,他的身體就完全面對一扇敞開的窗戶,并且通過這扇敞開的窗戶,看見外面景色。童曉風的辦公室比外面的道路要稍稍的矮一點,身材高大的孫平坐在轉椅上,眼睛比路面剛剛高出一腿。舒服。孫平說。
是。童曉風說。他正從大班椅上站起來,站在大班臺的另一面。由于他是站著的,其高度和孫平剛好在一條水平線上。他隨著孫平向外看,外面雖然什么也沒有,但他依然知道孫平說的“舒服”是什么意思。他說:躺在大班椅上更舒服。
童曉風叫孫平過去試試,孫平轉動了兩三下轉椅,然后才懶洋洋地起身,繞過大班臺,坐上了大班椅。童曉風站在他的后面,告訴他再低一點。童曉風說:再躺下一點。孫平艱難的移動身體,使頭的高度和大班臺保持著相同的水平。恰好這時,一雙大腿從敞開的窗戶的右面出現在孫平眼里。它們穿著一雙像拖鞋一樣的涼鞋,被一條短短的裙子包裹著,從窗前走過。外面陰暗的天氣,使它們行走的速度意外地緩慢。
它們已經走在窗戶的中間。似乎的用了很長的時間,它們才從窗戶的右面,走到窗戶的中間。此刻,它們正慢慢的移動著,向窗戶的左面。它們離孫平的眼睛越來越近,近得來再過幾步,就會消失。喂,童曉風喊了一聲。他的聲音突然從孫平的耳邊響起,并且越過他的耳朵、越過大班臺,穿出敞開的窗戶,順著那移動的大腿,進入了另一個人的耳朵。孫平看見,這雙緩慢移動的大腿停了下來。喂——。又是一聲,還是從童曉風的嘴里發出,比剛才那聲還要長一點。依然是越過孫平的耳多、越過大班臺,穿出敞開的窗戶,進入了另一個人的耳多。干啥子?孫平轉過頭問童曉風。快看。童曉風說,并用雙手把孫平的頭搬回去。在窗戶外面,一個女人——也就是那雙大腿的主人,正彎著腰朝窗戶里看。窗戶其實只有她的大腿那么高,所以,這個女人的身體彎得非常的低。為了看見童曉風的辦公室,這個女人深深彎著腰,使她領口的衣服露出了一個巨大的縫隙——哪里是縫隙呢?簡直就是完全敞開——像童曉風辦公室的窗戶。而這樣的彎曲,使她本來就比較寬松的乳罩懸浮在敞開的衣服里面,一對小巧的乳房,徹底暴露在孫平眼前。
怪物。女人罵了一聲,趕緊直起身體。敞開的窗戶外,那雙大腿匆匆而去。向著窗戶的左面。哈哈哈哈,童曉風大笑起來。孫平也跟著笑了兩聲。童曉風說:太小了。孫平說:是的。然后補充:其實也有味道。他說這話時,眼睛還停留在窗戶外。窗戶外,已經恢復了剛才的樣子。陰暗的天氣中,什么也看不見。
47.怪不得你要輸。
在去南國明珠的路上,童曉風開著車。雖然只有幾步路,但童曉風還是要開著他的車子。怪不得你要輸。孫平坐在副駕上,呆呆的看著車子的擋風玻璃,對他說。咋呢?童曉風問。看多了嘛。孫平說。看多了當然要霉。2000年夏天,中午剛過,天氣依然那樣陰暗。童曉風和孫平出現在南國明珠茶坊的門前。
我問你。孫平正要推門進去,童曉風突然叫住了他。童曉風說:我問你,你一定要老實說。啥?孫平停下,轉身面對童曉風。你問。他說。
你好久沒有日X了?
錘子才知道。孫平說,然后轉身、低頭、推門而入。
48.瘦長瘦長的小姐在床上安靜地躺著,但是,卻沒有睡著。她閉著眼睛,聽著豐滿的小姐輕手輕腳的從外面走進來,向她旁邊的床走過去。她一步一步的,生怕驚醒了另一張床上的人。過了一會,瘦長的小姐,就聽見她均勻的呼吸聲從她的床上傳過來。
其實就是睜開眼睛也無所謂的。豐滿的小姐進來時,為了不驚動瘦長的小姐,燈都沒有開。而外面,茶坊的燈基本上關完了——只有吧臺里面最小的那一盞,還為小王亮著。小王躺在沙發上,一支煙都沒有抽完,就睡著了。微弱光線之中,他那么小一把,完全被沙發淹沒了。如果不是地上尚未熄滅的煙頭,不是煙頭閃著的紅光——雖然它那么暗,瘦長瘦長的小姐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他睡在沙發上。
從廁所出來,她在吧臺邊站了一下,就重新回到了房間。
49.廁所的門虛掩,小王用手輕輕一推就推開了。
瘦長的小姐站在廁所的鏡子前。小王推門而入的瞬間,她正在用一只手擦著她的臉。仿佛她的臉上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而她的另一只手,小王進門時尚未看見的那只手,自然地垂在身邊。小王哦了一聲,轉身往外走。
但是,她依然在擦著自己的臉,仿佛臉上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她依然在擦著自己的臉,仿佛小王的誤入她就沒有看見。她如此專心地擦臉,使小王正在轉動的身體不得不停了下來。沒事吧?他問。對方沒有回答,也沒有停下擦臉的動作。
嘻嘻。小王笑著,慢慢來到她的身后,并從后面慢慢把她攔腰抱住——他先是輕輕地從后面把她攔腰抱住,然后才是緊緊的從后面把她攔腰抱住——當他緊緊的從后面把她攔腰抱住后,鏡子里出現兩張臉:一前一后,前面的是瘦長的小姐,后面的是小王。在小王從后面緊緊的攔腰抱住瘦長的小姐后,她擦臉的手停在了空中。
鏡子里后面的臉開始在動了。它先側下,嘴唇貼近前面那張臉的耳朵上。鏡子前面的那張臉,也動了起來:它嘴微微張口,而它的眼睛卻慢慢的閉上。與此同時,停留在空中的手,和自然垂放在身邊的另一只手,都出現在鏡子的下端。它們和抱著瘦長小姐腰上的那雙手,攪合在一起。抱著腰的手開始下滑,而且已經滑到了牛仔褲的那顆金色的銅紐扣上。另外的一雙手,女人的纖細的手,握著它們。
那就向上。鏡子里小王的手在解紐扣的時候,遇到了鏡子里另一雙手的糾纏。所以,從鏡子里看,小王的手開始向上爬:它沿著裸露在鏡子里的肚臍眼往上爬。另一只手停留在肚臍眼上,其中的中指緩慢的撫摸著肚臍眼的邊沿和里面。
往上爬的那只手,被鏡子里另一雙纖細的女人的手緊緊握住了。似乎是握得更緊。從鏡子里看,它似乎是被它們拉住。它是被它們拉著的。現在,它被它們拉在了她的臉上。鏡子里它撫摸著她的臉,而她的舌尖伸在外面,不時舔著它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小王覺得,她的舌尖舔過這些手指時,有一種濕濕的、涼涼的感覺。他停住親吻她的嘴,抬起頭,看著鏡子。鏡子里,她的舌尖特別動人:從拇指到中指,又沿著中指、食指,回到拇指。
頭被小王的手搬了過來,舌尖還伸在外面。不過,這次小王不是在鏡子里看見的,而是直接看見的。這舌尖就在他的眼前,離他最多有舌尖那么長的距離。他不得不也伸出自己的舌頭,讓它們碰在一起。鏡子里什么也沒有,只有兩張膠合在一起的臉。
后來,也就是在豐滿的小姐聽見“噢——”的時候,鏡子里只有小王的身體。瘦長的身體已經不在,或許有一點點背部的影子。她正俯身在鏡子前,高高翹起自己的屁股。深色的牛仔短褲已經脫下,呈現在小王眼前的,是圓圓的、光滑的、散發著白色光芒的小屁股。它們如此美麗,和另一個多毛的、黑紅黑紅的下面,形成了鮮明對比。小王忍受著,一點一點的接近它們。像一輛裝滿石油的罐車,正慢慢的駛進山洞。
瘦長的小姐最先感覺到的是滾燙的龜頭抵達了邊沿,并且馬上被她彌漫的水所淹沒。滑動是那樣的緩慢、笨拙。接下來,她感覺到脹,一個圓圓的東西已經進入了她的身體。她想起剛才當她把茶坊的窗簾拉開,讓陽光直射進來,看見仰躺在沙發上的小王,他那么小的身體,但中間卻高高的挺著,頂著他的褲子。
“噢——”,她實在是沒有忍住。在它慢慢的進入之后,在它完全、徹底的進入之后,在她感覺到一個粗壯的異物插入進來之后,她不得不發出“噢——”的一聲。身體中空洞的那部分,瞬間被塞得滿滿的。
鏡子里,小王看見豐滿的小姐站在廁所的門邊。
50.第一局牌已經打完,三個人——揚、小王和童曉風——輸,孫平不輸不贏,華一個人贏。華打完A時,揚、小王和童曉風才打4,孫平打6。童曉風說:好算,你一個人贏三十六分,孫平贏六分輸六分,等于不輸不贏,我們一人輸十二分。
是,華說。一百八,可以去幺五一條街耍了。
去幺五干球啊?揚說。就隔壁的泰式洗頭房,可以請我們都打手槍了。
三十六一個?華問。
沒有那么便宜吧?童曉風說。有。揚開始洗牌。你問小王好了。童曉風和華都看著小王,小王說:我們那天去了的。怎樣?童曉風繼續問。巴適。小王說。我想也沒啥,華伸手去抬牌。打手槍,再怎么也僅僅是打手槍。你農民啊,小王說。說你農民,你還自以為自己洋盤得很。是,華說。我農民。打手槍,揚把洗好的牌放在桌子這間,并用左手在桌子的上面點點,做了幾個怪迷怪眼的翻卷動作。打手槍,他說。絕了。
打牌,打牌。孫平吼了起來。
又一局牌局重新開始。是揚首先摸牌。跟著是童曉風,小王,孫平和華。這是第一輪,打2,搶莊。摸第三張牌的時候,童曉風摸到了一張黑桃2。他摔了黑桃。先放在這耍。他說。當然是放在那耍的,小王現在已經摸了兩張大王。
打牌,打牌。孫平還在說。
51.牌的正確叫法是撲克。一副撲克共有五十四張,除開大王和小王外,每一個品種有四張。它們分別為2、3、4、5、6、7、8、9、10和J、Q、K、A,A既是最大的,也可以放在2的前面作1用。那時,A就是最小的。一副撲克牌,除了品種之外,主要還分顏色。顏色的不同,又決定了它們性質的不同。所以,真的說不清楚:是一張紅桃2和一張黑桃2親呢?還是一張紅桃2和一張紅桃3親?在不同的撲克游戲中,它們承擔著不同的角色。它們的親密關系,也在隨著角色的轉換而轉換。
升級是撲克游戲中一種最普通的游戲。它由四個人共同參與。南北方為一家,東西方為另一家。游戲從2開始,誰最先升到A,誰就是贏家。在五十四張牌中,5、10和K為分,5為五分,10和K為十分。它們總共為一百分。每一局牌,也就是對這一百分的爭奪:莊家需要打六十五分,閑家需要打四十分。如果閑家沒有打到四十分,莊家就順利升一級。三十五,白辛苦。這句話在很久以前,是一句非常流行的話。
雙摳是兩副牌的升級。與一副牌的升級相比,它最主要的差異是莊家可以把分扣在底牌里。摳的意思,就是摳莊家的底牌。如果最后是閑家的牌大,底牌里的分就是閑家的——五分算十分,十分算二十分。如果是雙摳——兩張顏色和數字一樣的牌,作為最后的出牌和大牌——五分就算二十分,十分就算四十分。雙摳就是這個意思。
雙摳重在摳。小王說。
摳什么呢?華問。
摳下面。小王說。
52.到現在紅桃K還一張都沒有顯現。現在,閑家小王的手上還有一對大王、兩張閑主和一張紅桃A。作為莊家的華,打了一張小王出來。調主。華說。揚和華是一家,他有一張主10和一張小王,他出的是主10。該童曉風出牌了。他是五張主,其中有一張主5。他說:好嘛,都上。他出的是主5。
但是,小王并沒有出他的大王。小王認為,雙摳重在摳。到現在,紅桃K還一張都沒有出現,難道不是被華扣在底牌里了嗎?所以,擁有一對大王的小王,對牌桌上已經出現的十五分,根本就沒有興趣。他出了一張閑主。他緊緊的把握著最后一輪的絕對大,華的底是被他摳定了。摳死你。他說。
華的底是被小王摳了。華的最后四張牌是一對主7和一對紅桃K:他先出的紅桃K,大了;再出的一對主7,讓小王的一對大王摳底。舒服嗎?他問小王。舒服哦。小王拿起華的底牌,翻開,一分都沒有。呵呵。華冷笑。
怪了?小王做出一臉非常驚訝的樣子,看著華旁邊的娜娜。
他下面怎么沒得?小王問。
53.以一個其他省份的名字和城市名字作為一條街道的名字,在成都是非常罕見的。西安路是一條,陜西街是又一條。西安是陜西的省會,其關系非常的親密。而在成都,西安路和陜西街卻完全不搭界。陜西街基本上是在城市的中間,西安路卻在城市的西邊。另外,陜西街是一條小街,西安路雖然也不大,卻非常的長。
揚從西安北路上的出租。他剛一上出租,就接到娜娜的電話。他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的號碼,是一個不熟悉的號碼。他問:誰啊?對方說:我。你?他一愣,是個女人。聽聲音不是那么熟,當然也不是完全陌生。你是誰?他還是直接問了。我,對方說。娜娜。哦,娜娜。揚一下親熱起來。你好,你好。他一口氣說了三個“你好”。當時,出租正在西安北路的路口上等紅燈。好個屁。娜娜說。連人家的聲音都聽不出來,還好個屁啊。
2000年夏天的又一個下午,又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剛好一點,娜娜就推開了南國明珠茶坊的門。茶坊里一個人都沒有,甚至連瘦長的小姐和豐滿的小姐也沒有。整個茶坊那么空,也那么陰涼。一張張桌子,一把把椅子,以及一盆盆綠色的植物,墻壁上掛的小裝飾品,靜靜的擺放在它們本來擺放的地方。娜娜往里面走了兩步,絕對是兩步,就停了下來。當她正準備邁出第三步的時候,她的腳遲疑了。
明明是一把空空的椅子上,就第六張桌子旁的一把椅子,瘦長瘦長的小姐突然的從上面站了起來。她仿佛是從空氣中站起來的,娜娜后來對揚說。把我嚇了一大跳。她說話時,拉著揚的胳膊,面部的表情還殘留著被驚嚇的痕跡。
揚用另一只空著的手,很自然的摟向她的后背。有什么好怕的?揚說。瘦長的小姐雖然瘦了一點,卻長得也不嚇人。我沒有說她長得嚇人。娜娜的臉離揚的臉已經很近了,以及她那對大乳房,離揚的身體也很近了。揚低頭瞟了瞟它們,手上的沖動非常強烈。我沒有說,娜娜說。我只是說她怎么突然就站起來了。
你才嚇人。揚說。
什么?娜娜問。
你自己看。揚用眼睛暗示娜娜。娜娜順著揚的眼睛埋下頭,看見自己敞開的衣服。衣服里那對巨大的乳房,完全暴露在外面。
嘻,她笑了一聲,把身體往后仰。就是這樣,她依然拉著揚的胳臂。僅僅是由于她和揚已經有了一段距離,所以,她還拉著揚的胳臂,就顯得有點滑稽。
不是有點,小王說。是很滑稽。
54.不得不承認娜娜比起茶坊里豐滿的小姐更有味道一點。她的身材和豐滿的小姐一樣,但她的性格卻和瘦長的小姐一樣。小王認為,娜娜是瘦長和豐滿的組合。揚說:這個比喻不太好。咋呢?小王問。揚想了想,他其實是在找一句最恰當的話。他說:比如搞了娜娜,是不是就等于搞了瘦長的和豐滿的兩個?
你有一張大王,又有一張小王,小王反問。那么,你是不是就有一對王呢?他的眼睛在鏡片里一閃一閃的。揚認為,是他把這個問題搞復雜了。揚抽出一支煙,一支給小王,一支給自己,然后再從桌子上拿起火機,分別給小王和自己點燃。他說:小王哥啊,我想問的不是這個問題。那你,小王想問。但是,小王只說了“那你”兩個字,揚用夾著煙的手,在他的面前擺了一下。你聽我說,揚說。我想問你搞了瘦長的和豐滿的后,有啥子感覺?
兩個你都搞了?揚問。
是。小王現在都還忍不住,嘴角掛著微笑。
一起搞的?揚繼續問。
也不是。小王吐了一股煙霧,向著揚傾過來的頭旁邊吐完煙霧后,他偏過臉,往玻璃外看。下午的陽光特別的亮,也特別的有穿透力。坐在南國明珠里面,通過玻璃窗往外面望,一堆一堆的。陽光一堆一堆的。小王說:好球亮啊,那一堆一堆的。在小王說話的時間里,揚也吐出了一口煙霧。他的煙霧是對著正在消失的小王的煙霧吐去。他坐在小王的對面,在小王偏頭看窗外時,他把前傾的身體往后仰了仰。
娜娜這時進來了。她的一只手拿著一根剝開的冰激凌,邊走邊吃。她的另一只手,拿著兩根尚未剝開的冰激凌。她坐下,在揚的旁邊。她一邊坐,一邊把拿著兩根冰激凌的手遞在小王的面前。吃嘛。她說。謝謝。小王拿走一根,并說:謝謝。然后,她又把手遞在揚的面前。揚也拿走剩下的那根冰激凌。僅僅是,他并沒有說“謝謝”。他沒有像小王那樣,顯得很有風度。他給人的感覺是,他們——他和娜娜很熟。
或者,他們正在開始熟起來。
55.霉,霉,霉。
孫平一口氣說了五個霉。大家聽見的是三個,但是,他認為他說的是五個。他把剩下的牌,往桌子上一摔,打錘子。他說。娜娜坐在他的左手邊,像往常的華一樣,是他的下家。他這樣的一吼(第三次),把她嚇得直吐舌頭。對不起哦,她說。
我又打錯了。
娜娜的手里還有一張紅桃。本來她應該打梅花的,但是她卻打了紅桃。她覺得她打了紅桃后,手里就沒有紅桃了。而沒有紅桃的牌,在她現在的眼睛里,是那樣地好看。所以,她打了紅桃,讓孫平失去了出牌的權力。
出牌的權力到了童曉風的手里。出牌的權力本來應該在揚的手里,他也有大王,但他并沒有用大王將娜娜的紅桃殺死。他想了想,出了一張小牌。他的意思他自己清楚:對于娜娜,他相信他這樣是正確的。他的手,正有一下無一下地摸著娜娜裸露的大腿。
童曉風又沒有摸,他甚至也不知道揚在摸。當然,小王知道。小王不需要看,也知道揚的手在干啥子。另一個知道的人是華。雖然他并不在現場,但是,他還是知道。
不要生氣了。娜娜把她的嘴貼在孫平的耳朵上。她說:你不要生氣嘛,晚上我請你吃冰激凌。她一邊說,還一邊有意無意地用自己的胸脯碰了碰孫平的胳臂。好大的冰激凌哦。娜娜補充。2000年夏天的又一個下午,孫平根本氣不起來。
突然下起了雨。好大好大的雨。這使茶坊里的牌局,也變得安靜起來。特別是孫平,他今天的話最多。無論是高興的話,還是生氣的話。在大雨下起來之后,他的話也突然的沒有了。洗牌,摸牌,一局一局的,只聽見外面的雨聲。
吧臺那邊也是寧靜的。瘦長瘦長的小姐側面站在吧臺的外面,她的左手的手肘撐在吧臺上,雙腳微微交叉著。而豐滿的小姐,她站在吧臺的里面。她也是側面站著,面向的方向和瘦長的小姐一樣。開始時,也就是說下雨之前,特別是孫平在大喊大叫的那段時間,她是坐在吧臺里面的。她趴伏在吧臺里面,拿著一支筆,在一張紙上胡亂畫著。她畫一個圓圈,又畫一個圓圈,并用兩條線把這兩個圓圈連起來。她就這樣反復畫著,像是小學生在做一道非常困難的作業。直到天突然下起雨。
雨下起來了,下得非常的突然,也下得非常的長久。2000年夏天的一個下午,在南國明珠茶坊里面,有七個人。其中瘦長瘦長的小姐和豐滿的小姐,是茶坊里面的人。此刻,她們一個站在吧臺的外面,左手的手肘撐在吧臺上。一雙細長細長的腳,微微的交叉著。而豐滿的小姐,站在吧臺的里面。她側面站著,站得端端正正的,一動不動。她們都面向著茶坊的里面。越過一、二、三、四、五張桌子,在第六張桌子旁,圍著五個人。四個男的和一個女的。其中有兩個男的戴著眼鏡,另外兩個男的沒有戴眼鏡。而那女人,主要是那個女人:她摸牌時手緩慢地伸向牌桌,她出牌時手也同樣緩慢。一局牌完了,又一局牌開始。又一局牌完了后,四個男的,依然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而這個女人,她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她巨大的乳房,使她站起的速度更加的緩慢。
56.又是一個下午,太陽爆亮。
豐滿的小姐站在吧臺里。她先是面對玻璃門站著。當瘦長瘦長的小姐第三次去給揚加水時,她的臉跟著她轉了過來。她看著她瘦長的背影,一步一步地向茶坊里面走去,穿過一、二、三、四、五張桌子,來到揚所坐的第六張桌子旁。揚把含在嘴上的煙取下,放進桌子上的煙缸里。他的這個動作,是在瘦長的背影彎下去的同時發生的。所以,豐滿的小姐看見這個動作和瘦長的小姐彎腰加水的動作,仿佛重疊在一起。空空的茶坊,那些桌子和椅子,墻壁上掛著的畫和裝飾品,擺放在墻邊的橡皮樹,都和他們的身影聯系起來了。他的一舉一動,她的彎腰、直立和半轉身,都是那樣的慢。
后來她開始往回走。穿過五、四、三、二、一張桌子,繞過擺放在桌子四周的椅子,一步一步,回到吧臺。她把水瓶放在吧臺上,手也放在吧臺上,兩眼似睜似閉。她把水瓶放下后,一分鐘左右,才從吧臺上把手拿下來。
我進去一下。她對豐滿的小姐說。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人都已經繞過吧臺,走了進去。豐滿的小姐后來說,我感覺到她一飄,就從我的眼前消失了。
吧臺后面是廁所、廚房和她們睡覺的小房間。
57.下午的陽光特別的亮,也特別有穿透力。坐在南國明珠茶坊里面,通過玻璃窗往外面望,一堆一堆的。陽光一堆一堆的。揚說:好球亮啊,那一堆一堆的。在揚說話的時間里,小王正從外面走進來。他坐下,在揚的對面坐下。
什么亮?小王問。
揚坐在小王的對面,小王坐在揚另一面。在小王坐下后,揚才轉過頭來。他們面對面坐著,玻璃在他們一個的左邊、一個的右邊,只有當他們轉過頭去,才能看見玻璃和玻璃外面的街道。越過玻璃、街沿、低矮的綠化帶,他們就可以看見街道平整的路面了:陽光一堆一堆的堆積在路面上。由于陽光強烈,使一堆和另一堆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過了一會,華也來了。他一來,就開始背昨天的牌經。他的嘴一張一張的,他的聲音從他張開的嘴里發出,在茶坊最里面的第六張桌子上繞去繞來,久久不能散去。我那個牌只有這樣,他說。我打過黑桃A,也打過方片A,你應該想到我沒有打的紅桃。怎樣?小王問。應該沒有嘛。華說。錘子。小王說。你才錘子。華說。一點創新精神都沒有。是,是。小王笑了。那像一個新定式。揚說。可以研究。
吧臺那邊,兩個小姐突然笑了起來。其中瘦長瘦長的那一個的笑聲,明顯又比豐滿的那一個的笑聲大得多。她們的笑聲,引起了圍坐在南國明珠第六張桌子旁邊的三個人的注意。三個人都朝她們那邊看過去,而面對她們的揚,甚至站了起來。
茶坊外面的陽光依然還是那么亮。從茶坊玻璃望出去,依然是一堆一堆的。而且,由于陽光過于強烈,使一堆和另一堆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笑聲戛然而止。
兩個小姐朝第六張桌子這邊看了一眼,趕緊分開。吧臺里面的小姐,豐滿的小姐,重新坐回自己的凳子上。吧臺外面的小姐,瘦長瘦長的小姐,也離開吧臺。她走到茶坊門邊,臉貼在玻璃門上,看著外面。她看見,靠近玻璃的地方是在陰影之中。比如街沿的某一部分。只是它的陰影肯定沒有玻璃(也是茶坊)里面濃厚,而且越往外移,也就是說離玻璃越遠,陰影就越少。當陰影快接近低矮的綠化帶時,它已經消失得干干凈凈。陽光一堆一堆的。在強烈的陽光中,她看見童曉風和孫平正穿過陽光,向茶坊走來。
你們的人來了。她說。
又一局牌局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