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的鄉愁

□許澤夫

認領一顆星星

寂寥地掛在天幕

獨自發出可憐的微光

像誰家走失的孩子

月亮盡顯明媚

卻顧不上它

我凝視它很久了

我想認領它

把她帶回家

帶回家

我倆都不孤單了

村井

兒時

唯一可以敞開肚皮享用的

是井水

冰天雪地

縮在村頭的老井

蒸蒸冒著氤氳的暖意

像母親

對著我凍得通紅的小手

哈著熱氣

孤墳

村莊被夷為平地了

地里的麥子

嚇得不敢灌漿

田野上

孤零零的一座墳

像一個掙扎的人

卻邁不動步子

那些草

被推土機威懾

鉚足勁往墳頭上爬

似乎

越往高處越安全

聽到久違的方言

一個皮膚黑得發亮的男人

一只褲腳卷到

沾著白石灰的小腿肚

他向我問路

滿口方言

一敘，居然是肥東人

再一敘，居然相距不過一袋煙

我請他到酒館

大口吃肉

大杯喝酒

我只想聽聽久違的方言

他耳根夾支煙

面紅耳赤

粗俗地聊起家鄉的趣事和風俗

他說話時

像我兒時放過的

“發情”的黑犍牛

他不說話時

像土地廟里供奉的土地爺爺

斑鳩

兩只毛茸茸的斑鳩

交頸臥在開滿白花的棉地

秋風瑟瑟的手指

冷漠地撫弄稀疏的乳毛

和它的暖暖夢

它的母親

或許在半路上

被頑皮的彈弓

擋住了回家的路

它們驚醒了

撲著紅紅的小翅

貼著地面

跌跌撞撞鉆進棉花深處

而那恐怖而絕望的尖叫

將我的心啄痛

好多年

路過那塊棉花地

我都要停下來

瞅一瞅聽一聽

娘珍藏的秘密

直到娘白發蒼蒼

直到我的兒子結婚成家

娘才道出珍藏心底的秘密

為什么兒時

常催我去外婆家

起初是她牽著我去

繼而我獨來獨往

慈祥的老外婆

把攢著的雞蛋鴨蛋咸肉掛面

煮給我吃蒸給我吃

外婆家有香甜的桃子杏子石榴草莓

外婆家更有大大小小的表姐表妹

跟在我身后

哥呀弟呀香香甜甜地叫

叫得我心里一陣陣泛著香

一陣陣涌著甜

外婆教我對每個舅媽都要親

外婆教我

對每個表姐每個表妹都要愛

一紙錄取通知書

改變了我的戶籍

外婆家去的少之又少了

但一見面

那些桃子一樣杏子一樣

石榴一樣草莓一樣

大大小小的表姐表妹

依然圍在我跟前

哥呀弟呀香香甜甜地叫著

直到娘白發蒼蒼

直到我的兒子結婚成家

娘才道出珍藏心底的秘密

娘說咱家窮啊

你的那些表姐呀表妹呀

注定有一個是你媳婦

娘說

真到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步

能拉你一把的只有娘

只有娘啊……

遠望

如果天氣足夠好

天空是足夠湛藍

我臨窗倚在這幢樓的最高處

視線越過起起伏伏的丘陵

越過彎彎曲曲的小河

越過蜿蜿蜒蜒的路

可以望見馬龍山

望見半山腰云遮霧繞

那里住著我的爺爺奶奶

住著我的先人和天上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