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愁，讓人心酸心痛甚至心悸
——讀許星威老撫順故事系列散文心得

□馬平

是去年還是前年，我的一些小學、中學同學，青年點知青，還有撫順作協(xié)各行各業(yè)的同齡人先后向我推薦許星威的散文《幸福樓的故事》《南北臺》《歡樂園》……后來才知道，星威于“亂說吧”空間發(fā)出二三十篇懷舊散文，家鄉(xiāng)故人、域外陌生人紛紛跟帖點贊星威的赤子之情，每日點擊者逾萬。而我更愿意將星威講述的這些四十多年前的故事，稱為老撫順故事系列散文。

我與星威相識于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其時我們還是十幾歲的青蔥少年。星威許多小學同學恰是我的中學同學。星威散文中提及的少年伙伴，我熟悉的就有十幾位。不過歲月倥傯，后來的四十幾年里我倆的交集并不多。仔細想來，前幾日見到闊別多年的星威，依然有一見如故之感，似乎時光老人格外眷顧星威，他幾乎可以與數(shù)十年前我心目中的形象重疊。

我倆同年出生，同一屬相，相同的生活環(huán)境，相似的生活經(jīng)歷，甚至連彼此的性格都有諸多相像之處。星威兒時生活在西公園山下西側(cè)的幸福樓，我在西公園山南側(cè)的市委大院長大。我們同時讀小學、中學，學校相距咫尺，后來下鄉(xiāng)插隊，回城后求學、就業(yè)，我們都有政府機關(guān)工作的經(jīng)歷。我們喜歡舞文弄墨，骨子里都有幾分書生氣質(zhì)。

星威給我始終如一的深刻印象，是干凈利落，發(fā)式衣著一絲不茍，言談舉止禮貌周到，待人接物熱情而不失分寸，整個人給人一種精細精致精神的感覺。我甚至以為星威始終是唯美的。

文如其人，在星威這里得到了充分印證。星威人是美的，心地是美的，性情也是美的，其散文創(chuàng)作焉能不美？

星威散文篇篇精致，堪稱美文。其中深深打動我的是彌漫于文字中令人心酸心痛甚至心悸的濃濃鄉(xiāng)愁。這是星威散文的主旨和突出特色。

星威曾感慨自己沒有鄉(xiāng)村生活經(jīng)歷和體驗（《故鄉(xiāng)是一棵樹》可以見出星威對鄉(xiāng)村生活的向往）。其實，鄉(xiāng)村記憶固然寶貴，諸如其山水、田野、茅屋、水井、柴垛、鍋灶、土炕，諸如寒冷的冬日，涼爽的夏夜，絢爛的春和五彩的秋，然而城市記憶同樣彌足珍貴，如星威筆下的馬路、院落、樓房、店鋪、書店和影院……星威的記憶，星威的講述，讓我們這些年屆花甲之人格外親切溫暖，不由得從心底漾起別樣的鄉(xiāng)愁。

鄉(xiāng)愁是故鄉(xiāng)故人故事之思，是歷史的記憶，是文化的積淀和傳承。星威于美好童年生活回憶中，看似不經(jīng)意地說了這樣兩句話，讓這美好記憶打了折扣，讓我的心一緊一驚，一股酸楚和隱痛涌上心頭。“我們今天的發(fā)展，變化，和過去阻斷得太狠，不留一點歷史沿途的痕跡，童年只能留在薄薄的照片上。”“追求新生活的人們都像和歷史有仇，厭惡過去，把能引起回憶的一切都鏟除。……一個人長大了，想回望成長的路，可沒有了。”（《幸福樓的故事》）

改革開放四十年，中國翻天覆地，日新月異，古老的撫順自然早已舊貌換新顏了。回望過去，在商品經(jīng)濟大潮的滌蕩下，我們遺忘了什么？我們失去了什么？星威的散文告訴我們，伴隨著一座城市的成長變化，我們淡忘了鄉(xiāng)愁，失去了質(zhì)樸的童真，淳厚的親情友情。面對歷史的割裂，文化的斷層，我們和星威一樣內(nèi)心充滿沉重的失落和深深的遺憾。再去哪里找尋兒時天真無邪的玩伴，找尋渾河戲水、馬路滑冰、小人書鋪看書、電影院逃票、拆開一掛小鞭一顆一顆燃放的快樂？再去哪里找尋歡樂園的民風民俗，南北臺的歷史刻痕？再去哪里找尋大雜院居民樓里相互關(guān)心照應的鄰里關(guān)系，找尋做了好吃的先要送給鄰居嘗一嘗，靦腆少年塞給小芬那張餡餅的人間溫馨？

撫順是一座歷史悠久文化底蘊深厚的城市。這里有悠久的清前文化和滿族文化，是清王朝的發(fā)祥地。這里留下了深深的紅色印記，“九·一八”事變后東北第一支抗日民眾武裝和《國歌》母本《血盟救國軍歌》誕生于此。這里曾經(jīng)是共和國工業(yè)的搖籃，工業(yè)文明源遠流長。這里是雷鋒的第二故鄉(xiāng)，是雷鋒精神最初的書寫之地。這里山清水秀，森林資源豐富，擁有1個國家級、4個省級自然保護區(qū)，5個國家級、2個省級森林公園，2個國家級濕地公園。撫順歷史不容遺忘，撫順文化值得大書特書。

一段時間以來，從網(wǎng)絡(luò)上不時看到糟踐、埋汰撫順的段子，有的竟然出自撫順人之手。毋庸諱言，我們撫順的經(jīng)濟發(fā)展、城市建設(shè)和民生工程尚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但是，在牢騷滿腹抱怨連天罵街罵娘的時候，你是否捫心自問：我為撫順為家鄉(xiāng)做了些什么？我以為，我呼吁，那種唱衰撫順唱衰遼寧唱衰東北甚至唱衰中國的論調(diào)可以休矣。

回望往昔與嗟嘆現(xiàn)實相互映襯，形成反差，引發(fā)讀者強烈共鳴和深刻反思。這是星威散文的第二個突出特色。

羨慕星威吧，他有那么多姿多彩的童年。然而感慨和失落也由此而生發(fā)。幸福樓里的玩伴長大了，好鄰居們搬走了，幸福樓拆遷了。西公園早已成了老人的去處，哪里尋覓有山有水的兒童樂園？渾河上的橋梁多了，河堤綠了美了，人們卻不能在河里游泳了。市立醫(yī)院拆了，人民浴池拆了，人民劇院拆了，亞洲照相館風光不再，小人書鋪消失了，新華書店瘦身了，走街串巷剃頭的“喚頭”那清脆悅耳的聲音只保留在老年人的耳廓里，撫礦電鐵被人遺忘了，南站變小變丑了。郵電局里還有人打長途電話，拍發(fā)電報嗎？手機取代了座機，短信微信取代了書信，快遞取代了郵局的郵包。混亂、喧囂的歡樂園不再有歡樂，擁擠、笨重的南北臺文化元素文化氛圍消失殆盡。人民劇院變成了罕王商場，撫順劇院變成了王府井商廈。商品經(jīng)濟沖擊了文化，湮沒了文化，讓人無話可說。

星威說，“城市濃縮了歷史，建筑見證了歷史。建筑還是回望過去的路標……已經(jīng)成為那個城市的財富，甚至標志，刻錄了一個城市不平凡經(jīng)歷。”而今天的人們“和過去阻斷太狠”，“像和歷史有仇”，在大刀闊斧的城市建設(shè)過程中，我們不管不顧地一拆了之，毫不痛惜地將歷史遺產(chǎn)和文化遺存掃蕩一空。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無法彌補的失誤，一種無以言表的悲哀。

樸素、自然、詩意的表達源自星威從容、坦然、自信的情懷。這是星威散文的第三個突出特色。

讀星威老撫順故事系列散文，讀《隨著季風穿過北回歸線》，文字與思想、形式與內(nèi)容渾然一體，自然天成。星威洗練、灑脫、輕松的文筆，揮灑自如，無拘無礙，如松間明月、石上清泉，清澈朗潤舒服。寥寥數(shù)語，隨意點染的人物；娓娓道來，云淡風輕的故事；水到渠成，直抒胸臆的抒情和議論，堪稱增一筆則嫌多，減一筆則嫌少的精當精致精美。

蘇東坡談及作文之道，有兩個精妙的譬喻：一曰好文章“如釜上之氣”，蒸騰。二曰好文章“如行云流水，初無定質(zhì)，但常行于所當行，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恣意橫行”。其實，作文即如做人，就像人生大起大落依然不失本真的蘇軾，“如釜上氣”，蒸騰出內(nèi)心氣象，“如行云流水”，自然而然，順勢而為，不拘泥，不茍且，不穿鑿，不落俗套。星威之為人為文，庶幾當?shù)闷疬@樣的評價？

一座淡忘歷史的城市，一定行之不遠，難有燦爛輝煌的未來。一座缺少文化的城市，一定活力不足，生機不再。一座淡漠鄉(xiāng)愁的城市，一定麻木冷漠，缺失溫暖。銘記歷史，葆有鄉(xiāng)愁，保護、傳承、弘揚文化，是撫順黨政領(lǐng)導、文化人士和廣大市民的責任與使命。做為撫順的兒子，星威已經(jīng)盡了自己的一份力，你呢？我呢？我們大家呢？

星威撫順老故事系列散文，是一座城市歷史的文字刻痕，是留給未來歲月的珍貴記憶，是引發(fā)眾多讀者特別是同齡人心靈震顫與共鳴的歌詩。讀之，熟稔親切，動容動心。掩卷，回味良久，嘆息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