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塔

□王宏軍

鋤頭

它立于墻角多年

仿佛在等一個人

它面部繡跡斑斑

可那被汗水浸潤的

鋤把

光亮還在

我知道

它曾是父親手中

握緊的筆

一生在黑色的土地

重復著綠色辛勞豐收

而我手中的筆

寫了這么多年

竟沒除掉一棵雜草

打出一粒糧食

蒲公英

蒲公英在等待風

等待風隨便將她帶到哪里

在哪里發芽、生根、開花

無論那里的土地多么貧瘠與富饒

蒲公英在等待風

等待風吹皺她的花

任其花瓣凋零、枯萎、飄落

靜靜地落地

蒲公英在等待風

等待風送走他們的孩子

讓孩子像自己一樣在異鄉開疆拓土

蒲公英在等待風

等待下一個滿眼碧綠

遍地黃花

在太陽島圣清觀

走過一段水上棧橋

一步一步的臺階之上

便是住著神明的院落

那些南來北往的人們

作揖，叩首

雙手合十雙目緊閉

指望各路神明

高抬貴手，驅魔消災

其實神仙也沒承諾什么

他們比人還忙碌

夏天躲雨，寒冬避風

享受人間的供果和香火

似乎他們在說

只要你們心存善念

你們就是自己的神

既不用求我

也無需拜我

最近，廣場來了許多殘疾人

1.

已經四天了

在體育休閑廣場

人流物流相當集中的晚上

每天都能看到一位

殘疾人

他們以各異的行走方式

緩緩地穿行于人流中

有的親自唱

有的放著音響

相同的是

都帶著一個乞討箱

都是一些悲涼的歌

歌聲與他們別扭的肢體

相得益彰

誰看了，誰聽了

都會不加遲疑

把手伸進兜里

掏出碎錢

恭敬地放入箱內

算是了去了一樁心事

2.

今天來的是一位

用膝蓋走路的

推著一個與他齊胸的小車

他那奇異的下肢與

車上音響發出的悲涼

疊加在一起

揪心一樣

一位少年問媽媽：

這是真的嗎

我對少年說：

孩子，這已不重要

只要你心存善良

就夠了

我拿出幾元錢

讓我的兒子

放入了他的箱里

心里還是很沉

3.

這時

身邊一位朋友笑著對我說：

哥，這是一個“組織"

很多這樣的殘疾人

被人操控著

這些人根本得不到他們乞討來的

錢

他們只是給"老板"

打工的

走在嘈雜的人群中

沿街的燒烤攤

烏煙障氣

殘疾作為魚餌

去釣善良

4.

我怎么像吃了只蒼蠅

寫詩

寫詩

要有都中醫的本領

把文字當作一根根

銀針

打通

一道道淤塞的穴道和經絡

讓一個個

幾近癱瘓的靈魂

再次站起來

問

大地呀

這世界所有的欲望

都要從你的身上來攫取

所有的污垢和毒流

都要你來吸納

你為什么不喊

疼

春風吹

春風是一截鞭子

把冬天聚集的雪

抽得皮開肉綻

春風吹

吹皺了僵硬的河道

春風吹

吹醒了沉睡的土地

春風吹

吹在清明的門前

香火又一次燒旺

春風吹

吹我到鄉下

摸一摸

父親曾經扶過的犁

和他墳頭的荒草

透支

大地如此寬厚

在白茫茫的積雪下

用整個冬天

去療傷

我們為了獲取

更多的谷物

在她的體內

年復一年的

注入化肥、農藥

就像我的父親

面對貧瘠與苦難

一輩子逆來順受

最終被生活擊垮

我無法想象

這日趨板結的大地

與一個長期

依賴春藥行事

的男人

最終的歸宿

會有什么兩樣

變化

過去穿的衣服

袖口領口膝蓋肘部

經常帶著補丁

那些縫縫補補的歲月

人們活得

激情快樂踏實

而今

一件好端端的新衣

非要弄幾個口子

時代變了

我不擔心人民的物質生活

我是怕人們的精神和道德

若是出了窟窿

該怎么去補

夢想

我們都應該羨慕鳥兒

它們有自由的天空

羨慕它們可以

憑借自己的誠實勞動

隨便在哪片林子

就可以筑個窩

棲息一生

不必看誰的臉色

而現實中的我

也許還有無數個他

多是在都市的繁華街道

仰著脖子

看那高入云端的大廈

看到一個個彩色的氣球

在空中瞬間爆裂

然后

與遛狗的貴婦人

在鬧市口擦肩而過

刀

一截金屬

經歷一場浴火

便可寒光照人

一旦被握在手中

意識便是那最堅硬和鋒利的

部分

舉起與落下的空間里

無所不能

時間也是一把刀

只不過

它一邊殺伐一邊療傷

我們竟全然不覺

蚯蚓

蠕動一生只重復做

一個動作

在沒有光明的世界里

干最干凈的事情

最怕在陽光下

被揪成數截

一次次的

到水里

去當幫兇

魚兒的嘴

在一張一閉之間

就注定了

結局

——離開水

像你離開泥土

風塔

支起三片白色的

葉子

站在盡可能高的山岡

似有一雙無窮力量的

大手

不停地在捉風

一把一把地藏起來

當夜幕來臨

風便以另一種姿態

竄出它的軀體

走進萬家

燃亮燈盞溫熱爐灶

整個夜晚

風塔

遠離人間

在漆黑的高處

默默地轉動

從不畏懼和顫抖

它知道

只要多抓一把風

這人世間的黑夜里

就少一份不安

多一絲光明

回鄉記

1.

這30年

我丟了鄉下

鄉下丟了祖宗

2.

一排排亮堂的

磚瓦房

在泥草房的頭頂

站了起來

這一派繁榮

藏不住老農

臉上那

比土地還要的

勞累與滄桑

3.

他們的脊背上除了

滾來滾去的太陽

還有一堆

為兒女成家

積下的債

在他們入土之前

似乎圓了一個

抱孫子的夢

4.

而那些年輕人呢

他們扛起培養

下一代的大旗

進城了

住樓房

開轎車

偶爾

回到鄉下

取點兒笨雞蛋和小園兒菜

這群幸福的年輕人

讓城里的麻將館兒

生意紅火了許多

5.

土地荒蕪了

我們可以復墾

糧食受災了

我們還能指望明年

人心長了草

你有藥嗎

6.

我堅信“父債子還”

是一種傳承

或者美德

我還真一時說不出

像這樣一代“子債父還”

的年輕人

與不打糧的土地

哪一個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