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傳說》系列中的西方鬼怪文化

姜 薇

(西京學院 外國語學院，陜西 西安 710000)

奇幻電影《黑夜傳說》(

Underworld

)系列被認為是繼《暮光之城》(

Twilight

)系列之后最為成功的吸血鬼題材恐怖電影，而相對于更強調愛情故事的《暮光之城》，《黑夜傳說》則更在情感故事之外展現給觀眾更為密集、精彩的打斗場面與緊湊的敘事節奏。事實上，《黑夜傳說》系列中涉及的能給觀眾帶來夢魘和恐懼的異類生物并不僅有吸血鬼，還有狼人、不死族以及吸血鬼和狼人的混血(血族)，乃至血族與狼人的混血等。另外，不同于傳統吸血鬼電影的背景往往在荒郊古堡，《黑夜傳說》大量引用現代科技元素，讓幽靈魅影出現在現代都市中。可以說，《黑夜傳說》系列電影是對西方鬼怪文化的一次繼承和整合。

一、“死亡本能”

“死亡本能”是弗洛伊德在其精神分析理論中提出的觀念。在“死亡本能”說中，弗洛伊德認為人類擁有兩種最原始的欲望：一是性欲，一是攻擊欲。迎合了人類死亡本能的電影因為釋放了人類的這兩種欲望而讓人獲得快感。我們可以發現，死亡本能幾乎與任何一部西方鬼怪電影緊密相關，無論是吸血鬼電影鼻祖——茂瑙的《諾斯費拉圖》(1922)，抑或是當代吸血鬼電影，這顆死亡本能的種子一直存在著，生生不息。例如，在《范海辛》(2004)中，范海辛和安娜就是吸血鬼獵人，他們共同的敵人就是吸血鬼德古拉和他手下的妖魔鬼怪。而人墮落為吸血僵尸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個或凄美感傷，或驚悚恐怖故事的生發點，如《驚情四百年》(1992)中為情而“異化”的德古拉伯爵等。

在倫·懷斯曼的《黑夜傳說》(2003)和《黑夜傳說2：進化》(2006)中，這種死亡本能被灌注在一個近乎“羅密歐與茱莉葉”式的故事上：吸血鬼死亡行者瑟琳娜追殺狼人時發現了狼人居然密謀綁架人類醫生邁克爾，而邁克爾已經被狼人所感染，被人形狼人領袖盧錫安所利用。邁克爾在解救瑟琳娜的過程中又意外被吸血鬼咬傷，而邁克爾又是由人類變異為不死族的亞歷山大的人類后代。此時的邁克爾身上同時有了人類、不死族、吸血鬼和狼人的血，擁有了罕見的攻擊能力。邁克爾和瑟琳娜已經成為生死戀人，但是由于邁克爾血統的復雜，瑟琳娜無法順利地和邁克爾在一起。作為死亡行者，瑟琳娜的天職就是攻擊狼人，但她又具有了愛這種情感，性欲和攻擊欲之間出現了第一重矛盾。而最后，瑟琳娜的攻擊欲在其視為父親的吸血鬼長老維克多身上得到了釋放 。原來維克多曾經因為遷怒而處決了瑟琳娜全家，但是瑟琳娜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兒索尼婭，因此收養了瑟琳娜，并編造謊言說是狼人殺死了瑟琳娜全家。最終瑟琳娜和邁克爾一起殺死了維克多，瑟琳娜為自己的父母報仇雪恨，但瑟琳娜作為吸血鬼也背負了背叛家族的罪惡。兩個相愛的人不得不踏上了逃亡之路。

在帕特里克·塔特普洛斯的《黑夜傳說前傳：狼族再起》(也被認為是《黑夜傳說3》，2009)中，這種死亡本能被套用在了另外一個愛情故事上。勇猛彪悍的新型狼人盧錫安拯救了索尼婭公主之后，和索尼婭相愛并發生了關系。而維克多想殺死盧錫安，為了保住心上人的性命，索尼婭不惜當眾說自己已經懷上了盧錫安的孩子。結果原本被維克多培養為接班人的索尼婭被父親親手送上了刑場。而目睹索尼婭被殺的盧錫安則痛不欲生，帶領狼人幾乎將吸血鬼屠戮殆盡，逼迫維克多、馬庫斯等少數幾個幸存的吸血鬼落荒而逃。性欲(愛)和攻擊欲(死)在種族矛盾、階級壓迫和暴力反抗中不斷碰撞，給予觀眾強烈的心靈震撼。

二、鬼怪與人性理論

西方鬼怪文化的經久不衰，甚至在近年來還成為一種流行文化，是和它一直與貼合著人類精神活動的脈動密不可分的。在包括《黑夜傳說》在內的大量經典吸血鬼、狼人、不死族電影中，這類鬼怪擁有的是非人類的軀體，但是意識卻是屬于人類，是符合觀眾深層心理結構的，或者說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人類某種思考的具象。如人類對“永生”的執著渴望，或是與永生類似的超越常人能力的期待。人類文明與人類本身的生命都是短暫的，但是人類的高級智慧又驅使著人不斷叩問自身的存在究竟具有怎樣的意義。在思考中，人類便設想出了多種居于生死之間的種族：吸血鬼、狼人等。以吸血鬼為例，“吸血鬼屬于人類歷史未知的一部分，他有他的角色和作用，他不是在17和18世紀誕生于虛無之中。他屬于一個復雜的整體，這個整體代表了死亡和生命的意義，而且這個整體遺傳至今”。

在討論《黑夜傳說》對人性的書寫前，有必要簡要總結一下電影中的狼人形象。狼人是西方鬼怪文化中的組成部分。如《閃靈戰士》(2002)、《暮光之城2：新月》(2009)等中都有狼人出現。一般來說，狼人被認為是一種平時為人形，且擁有人的理智，在每個月的滿月時會變身為異常兇暴的狼形，理智為獸性所代替的生物，一旦他們在變身后咬了其他人，被咬者就會變為狼人。在《閃靈戰士》中，女主人公梅根在知道自己感染了狼人病毒以后，依然想教會士兵們如何殺死狼人，逃離這個危險的地方。在《新月》中，狼人雅各布也一直掩飾著自己的狼人身份，一度和貝拉產生了感情。而在《黑夜傳說》中，出于戲劇矛盾的需要，狼人的形象則在某種程度上被改寫。威廉在成為狼人以后一直保持著狼人的樣子，無法在滿月之外的時間里恢復為正常人，且他的智商和道德水準也開始下降，成為攻擊人類的獸類。由于威廉到處傷人，最終引起了以長老維克多為首的人類的反抗，不少狼人成為人類的奴隸。

而在狼人和吸血鬼同時出現的作品中，二者往往是呈現敵對關系的。如《新月》中，吸血鬼基本上都已經成為素食主義吸血鬼，不僅能抵御人類血液的誘惑，還常常治病救人；而狼人也是善良正義的化身，為了保護人類而與那些會傷害人類的吸血鬼做斗爭。《黑夜傳說》也吸收了這一點，并將其與人性的弱點結合起來。整個故事中，狼人和吸血鬼的始祖是兄弟兩人，即馬庫斯和威廉。而在人類和狼人威廉成為敵人之后，馬庫斯則利用了人類。維克多盡管在抵抗威廉這件事上一呼百應，但是他畢竟是年壽有限的凡人，并且他并不相信自己死之后其他人能夠接任自己的領袖地位，在長生不老且一直把握權力的私欲誘惑下，維克多接受了馬庫斯將他變成吸血鬼的建議。而馬庫斯之所以這樣做絕非為了人類的安危考慮，在馬庫斯看來，吸血鬼和狼人將取代人類統治地球，而他希望吸血鬼能在最終的較量中取勝。在變為吸血鬼之后，維克多建立起了一支龐大的吸血鬼軍團，并且打著保護人類不再受到狼人傷害的旗號，接受著人類的進貢。正如馬斯洛所指出的，人這種動物是處于難以達到完全滿足狀態的動物，當人類的低級需要得到滿足之后，一種更為高級的需要便會迅速出現。人的需要便體現為這種從低級到高級逐漸過渡的、多層次的處于動態之中的復雜系統。也正是種種需要構成了人性的弱點。在《黑夜傳說》中，維克多的需要便從原來的生存需要上升到了自尊和自我實現的需要，馬庫斯同樣有自我實現的需要。因此兩人結為盟友，并且具有創造力地建立起了一套“輪流執政”的統治制度，共同在征服狼人和每人統治吸血鬼族兩百年中獲取滿足。而相對的，處于他們對立面的狼人則由于人類意識淡薄而無法有著如此高級和清晰的人性，是單純的獸性在支配他們的行為。

而對于權力的眷戀也阻礙著維克多實現理想的人性。他的自我實現是建立在傷害他人的基礎之上的。在發現狼人族開始進化出人形狼人后，維克多開始大量培育人形狼人，實質上是讓第一位人形狼人盧錫安去咬其他無辜的人。結果維克多很快遭到了反噬，一是盧錫安和自己的女兒索尼婭相愛了，二是盧錫安有了人性以后就有了對自由的渴望，于是他開始組織起其他的人形狼人來抵抗吸血鬼族。最終索尼婭被判處死刑，這個判處索尼婭死刑的委員會正是維克多一手創建的。維克多的遭遇代表了人類在一個異世界中的自我實現，人的基本人性需要和弱點被投射在維克多身上，而他也注定為自己扭曲了的人性付出代價。

三、主流與邊緣的易位

電影往往通過虛擬的故事來折射出現實存在的社會問題。在以西方鬼怪文化為主的電影中，鬼怪絕大多數都代表了社會的某一類邊緣者。如前所述，吸血鬼是不為正常人的社會所接納的，因此他們給人的感覺是脆弱、怪異的。在吸血鬼最初誕生時，人們是將對當時的巫師、丑陋者或精神異常者的印象投射到了這種藝術形象之上。這一類人在經由變形之后成為令人生畏的邪魔。而當鬼怪文化發展到當代，絕大多數人既已經對客觀世界有了較為唯物的認識，同時對于與眾不同者也有了更濃烈的人文關懷精神，這也就使得藝術作品中的鬼怪形象悄然發生著變化。

無論是在電影抑或文學作品，甚至是電子游戲中，吸血鬼、狼人、不死族等的原型往往是社會的邊緣者，他們因為自己的一些特征(如性取向等)而難以為他人所理解，甚至令旁人畏而遠之。在這種惡劣的生存狀況中，邊緣者依然努力地克服困難，戰勝內心的彷徨，追求社會認同。而作品的理念則是強調作為多數派的社會主流給予他們寬容，不將其置于悲痛、絕望的境地中。如吸血鬼，吸血鬼被認為是處于一種尷尬生存狀態的生物，他們用以維生的是其他生物的血液，無法接觸陽光而只能在夜間活動。相對于活人來說，他們擁有一種沒有脈搏等生命跡象的永生，但他們的永生又是有條件的，一旦他們被陽光照射，他們就有可能變為灰燼。因此他們既不能融入死人的世界中，也為活人所排斥。而《黑夜傳說》則調整了吸血鬼和人類之間的主從位置，在《黑夜傳說》的前兩部電影中，整個世界已經為吸血鬼和狼人主宰，人類居于絕對的弱勢，也就是暴力的承受者。人類反而成為邊緣者。而由于吸血鬼和狼人成為社會主流，那么原本為人類掌握的科技也理所當然地為鬼怪們掌握，因為馬庫斯他們的父親亞歷山大本來就是一個人類，甚至科技還可以戰勝鬼怪本身的靈異力量，如馬庫斯就是被直升機的螺旋槳打死的。這在由曼斯·馬林德和比約恩·史坦執導的《黑夜傳說4：覺醒》(2012)以及由安娜·福斯特執導的《黑夜傳說5：血戰》(2016)中體現得尤為明顯。電影中大量出現機槍、直升機、炸藥等由人類發明的武器，瑟琳娜等人的裝扮更像現代被高科技武裝起來的特工，而不像觀眾印象中躲在城堡或地下室的吸血鬼。這類科技元素的加入使得電影中的嗜血殺戮具有別樣的刺激性。

西方有著源遠流長的鬼怪文化，而隨著社會的變遷、時代的發展，這些基于人類想象的鬼怪，包括吸血鬼、狼人等，其形象、行為方式等都會隨著觀眾情感欲望、價值觀等的變化而變化。《黑夜傳說》系列在五部電影中，通過人類、狼人族、吸血鬼族、血族等數個族群血雨腥風的爭斗，在繼承前代相關作品賦予鬼怪的人格想象和集體無意識之外，又為其注入了新的內容。可以說，電影在文化層面上，豐富了西方鬼怪的原型意象與文化符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