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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 星

2018-11-15 09:54:17
長江叢刊 2018年34期

“十月十六,寒婆婆撿柴”,是江漢平原上的一句鄉諺。據說很久前,這天叫“拾柴節”。“拾柴”此去無暖日。節令由此進入隆冬。大約這節日與農時貼得不緊,是閑節,如今就沒了。過了這天,地上的枯草就蓋上白幔子般厚厚的霜。一些春、夏、秋,輪番張著花蕊的植物,至此凋零。本年度的農事也宣告完結。若是接連幾場北風,天幕刮得一匹黃綢似的,個個的臉映得像得了黃疸,黃昏就有雪籽兒,稀落地打在黑黑的屋瓦上,嘭嘭嘭。寂寥寒徹的冬夜,只剩北風挾裹著雪粒,尖厲的呼哨聲灌滿耳朵。

這樣的漫漫長夜,10歲的毛毛,在瞎眼婆婆(奶奶)的懷里,聽著婆婆哼唱民謠——

雅雀挑水橋上過,

哎喲,哎喲壓不過,

豬含(銜)柴,狗燒火,

貓兒濾飯笑死我,

牛坐席,馬接客,

驢子端菜跑不得。

……

毛毛在夢中,看到一群畜生,挑水的,抱柴的,坐席的,接客的,忙得不亦樂乎,熱鬧得很。毛毛的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一翻身,醒了。

寂靜的漕房灣,是江漢平原東北部的一個小灣。住著五、六戶人家,像是一匹肚皮拖地,老邁的母牛,有一搭沒一搭拉下的一泡稀屎,黑乎乎,矮塌塌地趴在辣蒿子、灰灰菜、車前子、野麥彎、“母豬騷”等一眾野草叢里。“母豬騷”結一種刺球果,沾到褲腳上,不知深淺的孩子一巴掌拍下去,那就慘了,那些堅硬的刺兒,鋼針似的扎進掌心,只得回家去央姆媽捉了縫衣針,用針尖兒一根根往外挑。

漕房灣行政劃分為某某公社蝦子河大隊第四小隊。大隊長綽號錢麻子,小隊長綽號炸彈殼子。毛毛家住在灣子東北角,往東走是一塊塊水田,種水稻,春一季,秋一季。夏、秋時節綠汪汪的一片。朝、夕兩頭,淺淺的青黛色水汽浮在屋子高的空中,“等雞”和“苦娃鳥”潛伏在稻棵子深處,叫聲一個尖細,一個粗沉,這邊叫一聲,那邊應一聲。風多半從南邊吹來,稻葉擠做一堆,??嗦嗦,像說著悄悄話,又像什么也沒說,只是一串兒嘆息。田堘像水蛇扭著麻花,把田塊隔開,總色調的綠,就有了深、淺之別。間或還有淺黃、橙黃,那是深秋,北風毛刺刺的吹得臉上脖子上起雞皮疙瘩。稻子成熟有先有后,農人有忙有閑。再往東走,就是蝦子河,那時候河水清澈豐沛,河水邊緣映著參差不齊的雜樹倒影,中間堆疊著白云。走過一座長拱的水泥橋,就是紅日大隊的地界。往北走幾腳呢,是曙光大隊。往西翻過京廣鐵路,是袁家刺林的地盤。鐵路和火車是老虎,從平頂山拖著煤垛的火車,噴著白氣,吞食過好多老人和小孩。

田野上沒有界碑、界樁,但哪是紅日的田,哪是蝦子河的地,哪是曙光的渠水,哪是你的藤,哪是我的瓜,甚至一縷炊煙呼呼冒到半空,被風推著越界,懸浮在人家的領空,莊戶人也認得出的。

毛毛家有三間土墻瓦屋。屋后的垂楊、槐、苦楝、白楊、椿,經不住風吹,葉子像雪片,在冷氣里飄落,枯黃的樹葉在低空盤旋,像毛毛在水邊玩的游戲,鐵灰的薄瓦片,貼著白白的水皮子飛,一忽兒起,一忽兒落,抵抗著地球的引力,拗著擰著,就是不甘沉下去,沉下去就不會浮上來。這一茬葉兒落地,就再也飛不上樹梢。毛毛的心里就酸酸的。

毛毛把書包帶子往脖根兒挪挪。花書包,腰子形,毛毛想,這怎么讓他在女同學面前抬起頭呢?好丟人啊!那個“腰子”在他走動時,一下一下拍打他的屁股。祖父活著時擔著裁縫挑子,走村串戶為人家縫制衣服落下些邊邊角角兒,他把它們積攢在屋角的篾籮里。毛毛后來讀到“百衲衣”一詞,霎時就想起童年時的花書包。嘿!就是這個書包,讓毛毛羞愧得整日抬不起頭,花兒朵兒蝶兒蜂兒,還偏偏要中間鼓兩頭兒尖,哪里是一個小男子漢的物件喲。

光禿禿的樹杈上,有幾只長在樹梢,因為太高,搭了板凳夠不著,架了竹梯也夠不著,沒能摘掉用來煮湯的老絲瓜,和幾只圓溜溜的葫蘆,吊在沒葉子的禿枝搖晃。

婆婆的嘴巴抿成一條線。她穿淺藍的斜襟粗棉布夾祆,左腋一排布扣,臥蠶般密密地一直扣到欣長的頸項。婆婆說她的耳輪兒可以招風。四面八方的風,源源不斷被招進來,如膠卷浸入顯影液,魔鬼,混蛋,菩薩,漸次現身,婆婆都看得見。沒有什么東西躲得過婆婆的耳朵。毛毛想到這,就不敢偷地里的黃瓜、紅薯、花生,他站在人家地頭,田地曠無人煙,他在風里咽一陣口水,忍著餓回家。

北風把枯枝吹落到地上,枯枝在空中的斷裂聲,落地的咔嚓聲,轉換成圖景映在婆婆的腦屏上。

四月底,下栽秧雨,屋檐的雨水不斷線。婆婆說,毛毛,你把黃貓兒趕走吧,要不把它的腳用麻繩兒系住,拴在桌子腳上。

那只貓匍匐在掉光漆皮的桌子腳旁,塌陷的肚皮一上一下鼓著氣,兩眼里長出鉤子,直直逼著屋梁上的燕窠兒,窩沿伸出五只張開黃嘴的雛燕。

婆婆眉骨略外突,年輕時一雙滴溜溜靈活的眼珠子早已塌陷,曾經如江漢平原河灣秋水般的雙眸,變成兩口枯井。

一下,兩下,又一下。樹上總共落下三根枯枝。

婆婆是天門人。婆婆說,她年輕時挎一只腰鼓,一手自拋自接三只小木棒,一手應著節拍敲擊腰鼓,唱天沔民歌,四處討生活。婆婆的娘家常發大水,經常逃荒。天門與孝感之間,隔著應城和漢川兩縣。婆婆的娘家是長江和漢江夾著的一塊平原。婆婆十七歲被漢江的洪水追攆到孝感城北郊,嫁給毛毛做裁縫手藝的祖父。婆婆口音的天門底子一生也磨不掉,與人說話總是“你郎你郎”的。婆婆腿長手長,伸手就能從屋半空取下懸吊著以防鼠害的食物,而一般人要踏上板凳,才勉強夠著。

婆婆說,屋左后角有三根樹枝,風吹下的。

毛毛出去一看,果然有三根枯枝掉落在那里,他拾回放到灶房里。灶房在堂屋東邊,倚著半截山墻,土坯壘成的墻,又蠢又笨的樣子,雨水沖刷出粗細不一的縱紋,凸起的紋路垂成“鐘乳石”,毛毛伸出大拇指和食指,輕輕一抿,就摁成粉,滑溜溜。土粉可止血,割稻子不小心割開手或腳,拍在創口上,噴起的血柱兒就壓住了,痛也輕了許多,不一會兒就能結痂。

灶房比堂屋矮,黑咕隆咚的,明顯是祖父當年造屋時,磚不夠,瓦不夠,椽、檁條和柱子也不夠,而潦草搭成的。屋頂有一席子那么大一塊,用牛毛氈蓋著,為防大風卷走,壓上了土磚。

“冬月一個鐘,一天只有三個洗頭功。”是說白晝短得洗了三次頭發,天就黑了。毛毛背一只大筐,走過聾子家的楝樹,聾子家的楝樹只剩下一條手臂粗的主干,那些枝梢,被他爸用一把鈍斧子年年砍,月月剁,塞進了灶洞。矮子的爸爸是銅匠(鎖匠),早出晚歸,到縣城里修鎖,巷子里老太的錢也賺,政府大院縣長的錢也賺,都是一分兩分五分的毛票,一共一塊五毛,厚厚的一沓,他媽蘸著口水在堂屋數,被走過的人瞟見,嘖嘖!叫人眼熱。門縫常有肉香擠出來。矮子的大伯就是大隊長錢麻子,矮子的姆媽在一家人吃肉時總把門關得嚴嚴的。矮子的婆婆錢麻子的媽,生病躺在床上喝黃塑料袋裝的麥乳精。那個袋子掃到屋后,被風刮過黑魚塘。黑魚塘又大又深,只在某年大旱,露出過一條大黑魚,尖頭尖嘴浮在烏黑的淤泥里,連泥鰍也不見一條。黑魚老得身上長滿綠毛。

麥乳精袋子像一只碩大的黃蝴蝶,落在毛毛跟前,毛毛拾起來仔細查看,袋子上印著一匹肥得像是吹起來的牛,圓鼓鼓地站在一片綠得刺眼的麥地,褐黃的麥芒,齊刷刷杵著牛的肚皮,牛搖著繩子一般的尾巴,嚼食半熟的麥子。毛毛翻開袋子的里層,袋角居然還有結塊的麥乳精,形狀是等腰三角形(毛毛后來讀初中時才知道這個幾何名詞),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起來,送到鼻子下聞,嗯,好香好香,香里有甜味兒。毛毛伸出舌尖舔,一絲絲甜,傳導至每個細胞,真是好啊!

矮子家不缺燒柴,他們家燒煤炭。火車從平頂山拖來,一垛垛堆在供銷社院子里。錢麻子把煤票拍在飯桌上,銅匠空著板車去,車廂冒著尖兒回。蒸飯,燒菜,炒肉,燒水洗臉泡腳,都燒煤炭。毛毛站在遠處,見矮子的媽手捏長柄鐵鉗,夾著一塊紅彤彤的炭,那么神氣地一揚手,紅炭吐著火舌,骨碌骨碌在濕地上滾動,像只火圈兒,一路嗞嗞冒著白煙,最后嘭地一聲滾進水溝里,炸起一串咕嚕嚕的水花。炭黑得發亮,堆在院角的棚子下,棚子有頂無墻,毛毛有一回翻過院墻,蹲在那里,偷偷看矮子家的炭。他拾起一坨拳頭大的炭塊,用舌尖閃一下,有甜味兒。矮子家洗臉都用熱水。鍋里不斷汽,爐子里不斷火,屋頂的黑布瓦縫隙冒著水氣,熱乎乎的。

毛毛打過他家棗樹的主意。棗樹滿是刺,毛毛在中秋節時,繞著他的屋子轉了一圈兒,門戶緊閉,斂氣屏息側耳貼墻,屋子里沒響動,便蹭蹭蹭爬上棗樹,手剛夠著一只棗,兩枚刺像鋼針扎進巴掌心,痛得他頭和手亂擺,口里嗷嗷叫,手松開樹杈的當兒,他轟地一下跌坐地上,媽呀!差點要了他的小命。

袁家刺林在西。翻過京廣鐵路,沿一條水渠一徑西走。渠埂凸出地表兩人高,風大,毛毛貓著腰走一截兒,然后下坡向北拐,見一片殘垣斷壁,長著楓楊、椿、楝、檀、刺棗、桑。太陽掛在袁家刺林最高的那棵槐樹上,紅得象灶火。毛毛挎的那只筐,有點大,為的是多裝柴,筐底不時打著他的腳后跟。他放下筐,打算將繩子收得短一點,不至筐底再打他的腳后跟。一只野兔暈頭暈腦地沖過來,糊里糊涂撞倒了竹筐,正好被倒下的筐嚴嚴扣住。毛毛被兔子弄懵,心咚咚地跳到嗓子眼。他記起平平爸有次收割黃豆,驚起一只野兔,那兔子像灰色的閃電,箭一樣射出那片黃豆地。先是平平爸也以野兔的速度追打,接著得得爸、多多爸、豺狗爸、榔頭的老爹、特務的爺爺,以及所有地里干活的人,全部扔掉鐮刀、挖鋤、鐵鍬、沖擔、筦子、扁擔,一齊沖鋒,追捕那只翻溝越坎的野兔。像誰吹了沖鋒號,秋陽下的田野揚起黃色的塵帶,人們從四面八方合圍野兔。那只野兔左沖右突卻不得突圍,終是被逼進一圈被水圍著的土丘,一個小得像只大號饅頭的孤島。這兒的黃豆前幾天剛收割,地上剩半寸長的尖茬兒,野兔隱身無術,又無回旋之處,慌亂中跳進壕溝的水里。千人追兔,一人吃肉。合該這兔子是平平爸砧板上的肉。起始是他終了也是他。那些人跑得口里冒血腥味兒,也沒逮著兔子。平平爸身短腿短,落在后面,眼看最沒希望逮到野兔,偏偏這時趕到壕溝邊,那兔已精疲力盡,在水中翹著腦袋向他游來。

平平爸在門前碗口粗的苦楝樹上,用磚頭將一只手指長的銹鐵釘砸進樹干,那野兔掛在樹腰,垂著長腿,眼角滴下兩顆淚珠,口角滴落的血水像一條絲線。

平平爸拿出磨刀石,蹲著身霍霍霍地磨刀,撮著嘴巴吹口哨,曲調是不久前大隊部演的電影《平原游擊隊》的曲兒:我們都是神槍手……

婆婆聞到血腥味,在屋子里大喊:毛毛回來。毛毛回來。

那天擦黑時,毛毛聞到濃濃的肉香飄過來。毛毛想,平平爸,還有平平和他掛著鼻涕的妹妹,還有他媽,此刻正?嘣?嘣地嚼著野兔的骨頭,兔骨脆脆的,嚼幾回合咽下肚,香味又厚實又綿柔,從胃里順著食管兒溜溜達達返回喉嚨口,嗝兒嗝兒往上冒,香香的。平平嘴巴上手上油乎乎黏膩,卷起舌頭吧嗒吧嗒舔著嘴唇,掛鼻涕的妹妹把指頭一只一只放在嘴里吮吸。毛毛咂著嘴巴,咽下口水,翻下身去屋子外小解,再上床時,矮子家的蘆花公雞喔喔喔地叫起來。先是一只,后來有幾只跟著叫,他在雞叫聲里,迷迷糊糊睡到天亮。

毛毛納悶,扣在筐子下的灰兔居然沒沖撞,平靜得如無風的蝦子。毛毛摸一把不住狂跳的心臟,顫抖著手,小心翼翼揭開竹筐,哇,天啦!這只灰兔比平平爸逮到的至少大一倍,腰部厚實,后胯粗壯,一坨坨肉鼓鼓的。平平爸累得快吐血才逮住的那只兔子簡直太小兒科,哪里能與這個腰粗腿粗,渾身鼓著肉疙瘩的家伙相比?

嘖嘖!

灰兔的眼睛雖然很亮,卻蒙著一層薄薄的水霧,毛毛與它對視,它先是驚悚地望著他,眼里極度的惶恐,當它明白自己的處境后,眼神變成哀求,毛毛知道,那是求他放掉它。可是,可是他差不多兩年沒嘗肉味。他怕自己心軟放了它,干脆不去看它的眼睛,堅決不看。他脫下外褂,把它像系包袱的裹起來,又把筐子上的繩子解開,橫一道兒直一道兒,把“包袱”捆綁妥當,再把“包袱”穩穩當當放入筐子里。

這回毛毛也撮起嘴巴,吹起了口哨,曲子是蝦子河對面見海表哥正月來家拜年吹的口琴曲:喜洋洋。

袁家刺林原先是個大灣子,住著貧下中農。許多年前,一袁姓大地主被槍決,家眷、賬房先生、丫鬟、伙夫、廚子、長工短工,皆被遣散與掃地出門。錢麻子把袁地主的一大片瓦房分給貧下中農。可是灣子里一直不太平。有人在陰雨綿綿的天氣,聽到屋子里無緣無故有女人哭泣,明明哭聲在左廂房,尋過去,那哭聲卻轉移到右邊的屋子。有人在從天井照進的斜陽里做晚飯,剛剛把鹽罐兒放在灶臺上,卻發現勺子沒有了,尋了一圈兒,在天井麻條石上見到勺子,回到灶臺邊,鹽罐子不見了,灶臺上卻蹲著一只尿罐子,罐嘴兒還咕嚕咕嚕冒臊味兒。燒火的女人跑到屋子外,胯子篩糠般地抖,尖著嗓子大叫:有鬼啊有鬼啊!驚叫聲傳到大隊部,錢麻子正叼著煙卷,手摳著腳丫子,煙灰抖落到短袖的確良白襯衣下擺上,他一骨碌從吱吱響的靠背椅上躍起,趿了醬黃的力士鞋,一邊罵這婆娘大白天發什么騷,一邊直著嗓子喊炸彈殼子。

錢麻子噴著唾沫,扯著嗓子大聲叫,今晚,你把那些屋子里的男人女人,統統趕到稻場上挺尸。

稻場與村子隔著一畈水田,是天然的隔離帶。錢麻子把煙屁股猛吸兩口,重重扔到地上,旋即伸出腳掌在煙頭上旋出一個黑團兒。炸彈殼子望著他臉上的麻坑,不敢擦臉上的唾沫兒。

錢麻子兩手叉著腰,瞪視他:聽著!男的睡一排,女的睡一排,中間用稻草垛子隔開。誰要是勾搭到一起,老子就割下他的卵蛋兒炒了下酒,再把兩個狗男女捆起來示眾!

炸彈殼子高顴骨上的唾沫結成水珠往下滴落。錢麻子往地上吐口痰,繼續訓斥:一個也不要留在屋子里,老子倒要看看,出了什么妖蛾子!

炸彈殼子站得筆直,梗著雞脖兒似的細頸項,塌陷的雙頰翕動著,嘴角扯了扯,直直地喊“是!”揚起腿腳開拔。

“慢!”錢麻子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的臉,“不準你渾水摸魚。你要是敢碰哪個女人,老子扒下你的皮曬干做大鼓!”

剛才還人五人六的炸彈殼子,梗著的頸子棉條兒般軟了,腦袋耷拉下來。

轉身走出好遠,炸彈殼子狠狠抹一把滿臉的唾沫,朝地上呸一口,只準你狗日的放火,不準老子點燈!你非要把知青娃子的肚子搞大,才肯在人家回城招工表上蓋章子;你把楊家屋里女人的肚子盤得鼓起來,要人家給你生兒子,兒子是生了,又怕被說出去掉了烏紗帽,硬是賴賬說是別人的種。錢麻子,你個斷子絕孫的貨,你還人模狗樣訓斥老子,呸!

罵歸罵,炸彈殼子見到錢麻子仍是老鼠見貓兒。

真出了妖蛾子。那晚貧下中農全部夾了鋪蓋卷兒,到村子的打谷場睡覺。炸彈殼子一人睡在袁地主的老宅,上半夜很安靜,他從天井望出去,黑乎乎的夜空如吃人的黑洞,偶有一顆流星浮出,梭子般拖著細細的長尾,劃過天井上空,寂然沉入更深遠的黑洞里。他的眼皮打架,不斷打呵欠。在似睡似醒之際,聽到屋子里不知什么地方有響動。他睜開眼,霎時睡意全無,仍一片寂靜。他聽到空氣中傳“哇一一哇”兩聲,也許是一種蟲子在屋外的水草叢中,或一只什么鳥在夜空飛行,再或是一只烏鴉站在林子里哪根樹杈上叫了兩下,總之他確信這是蟲鳴或鳥鳴,因為灣子里很多人在夜里聽到過,結果什么也沒發生。睡吧,實在困了,正在炸彈殼子打著呵欠伸懶腰,即將閉眼的當兒,屋子里有掃地的嚓嚓聲,他睜大眼睛坐起來,嚓嚓,嚓嚓……掃地聲不緊不慢,然后就是拖踏的走路聲,像個中氣不足的老者,走向屋角拿了什么又踅回,再是撮箕撮灰的聲音,接著又是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他聽得真切,汗毛一根根豎起。坐不住了,卻不敢大聲喊叫,穿著一條褲衩往錢麻子家跑去,嘭嘭嘭敲門,錢麻子光著兩腳,慌急急把大褲衩往腰上提,騰出手,一手把著門框,一手捏著手電筒,白刺刺的電光逼著炸彈殼子的眼,他兩眼發花,渾身哆嗦,錢麻子……不,炸彈殼子驚懼中急忙改口,大隊長,有鬼呀……真的有鬼……錢麻子背后房子里,傳出女人的銳叫“鬼在哪里!”

炸彈殼子聽出不是錢麻子女人的破鑼嗓音,他老婆回娘家趕情送禮沒回,他就弄來楊家的女人換口味。

錢麻子把著門框的那只手揚起來,扇出一股冷風,啪的一聲,照著炸彈殼子扭曲的臉就是一耳光:你王八蛋要是在外面亂講,老子給你掛牌子,戴帽子,告你搞封建迷信,造謠惑眾,破壞大好形勢!

炸彈殼子轉身欲逃,屁股上挨了一腳,滾!房門咣當又關上了。

但是消息還是傳了出去,錢麻子也沒把炸彈殼子掛牌子游行示眾。袁家刺林的貧下中農死活不回那片老宅子去,最后,由錢麻子作主召開隊委會,當家把那片老宅子扒了,分而化之把社員們塞進其他幾個灣子。袁家刺林的樹們有娘生無娘養,在這里瘋長成一片野林子。

毛毛對來這兒撿柴有些經驗了。每次到這兒都能拾到滿滿一筐樹枝,那些被北風吹落的枯枝,橫七豎八躺著,只等他來一一拾起,背回家去,在灶口內嗶嗶剝剝,化作一團火焰。他看著那么多還躺在地上的樹枝說,等等吧,過兩天我就會來的。那些樹枝就乖巧得像聽話的孩子,原地不動呆到他再來。

毛毛兩個冬天都是在這兒拾柴。婆婆弓著身子撫摸著半灶屋樹枝,夸毛毛勤快。婆婆說,有火,就不怕下雨下雪啦,就算大雪封門,就算只有一把米,我們也能熬粥喝,挨到明年春上,地上的野菜就長出了。婆婆把毛毛摟進懷里,在他頭上、背上撫觸,兩只雞爪似的手指,顫抖著從毛毛頭發上往下滑移,觸到毛毛的臉,婆婆的手打濕。婆婆說,毛毛,你是男人,男子漢是鐵打的。你爺爺(父親)的案子是冤案,我們家不出壞人。你爺爺到北京去告狀,是要把污名洗清,他說這樣不明不白地活著,你以后連媳婦都討不到,我們家就絕后了!

毛毛的爺爺(爸爸)原來是拿公家工資的人,后來成了反革命分子,毛毛的母親就失蹤了。現在錢麻子在大會上動員全村子人,監督他的一舉一動,只要不聽他的話,就開批斗會,隨時隨地口哨一吹,哨子就掛在錢麻子的脖子下,黃銅嘴子,哨子一響,全村人都會跑攏來,就像豬倌喚豬去槽里搶食,一大圈人圍住爺爺,炸彈殼子右手握拳,一伸一縮,領頭喊,打倒反革命!眾人同呼,爺爺被團團圍住,插翅難飛。炸彈殼子的白的確良上衣扎在褲腰里,人造革皮帶攔腰一扎,英武得很。錢麻子腰帶上掛著倉庫的鑰匙,倉庫屯著一小堆稻谷,加更小的一堆小麥,它們金燦燦地在幽暗的篾條兒席子卷起的垛子里眨眼睛,它們呼出的氣息是白米飯和白胖胖的饅頭的醇香,香得塞鼻,勾得流口水。

沒人不聽錢麻子的話。

毛毛的爺爺怕他,見他走過來,連忙斂神屏息讓至路沿兒,硬是沒處避讓,便小心翼翼地下到水田泥巴里。婆婆說,人狠不惹,酒狠不喝。爺爺的臉憋得通紅,不敢在婆婆面前申辯,口張了張又閉住,嘴唇抿得緊緊的。

毛毛裝滿一大筐樹枝,用繩子捆成十字,蹲下身背起來往回走。走了幾步發覺把那只肥胖的灰兔忘在大槐樹下了。返回去抱起灰兔。灰兔熱烘烘地在懷里不時拱動,柔柔地。月亮從東邊升起,竄過人家屋頂,掛在遠處的樹梢上,像只臉盆大的燒餅,被人啃去兩口,留下毛糙糙的豁口。

婆婆坐在門口的楊樹椅子上,白發不像白天那樣耀眼,她的身子在月下竟像鍍上一層薄銅,散射著玄妙的黃色光暈。她面對著毛毛走來的方向說,你又去袁家刺林了。婆婆真是什么都知道啊。毛毛喘著粗氣進灶房把筐卸了,把灰兔送到婆婆手上,婆婆觸到毛絨絨的兔子,像被燒紅的烙鐵燙著,驚得全身顫栗地站起身。毛毛興奮得滿面通紅,哪里注意到婆婆的變化。

婆婆,我們這個冬天有兔肉吃啦,還可以留一些過年。看不把平平他們饞死!

婆婆伸出手,輕輕撫摸那只灰兔,嘴里連說造孽造孽。毛毛不管“造孽”,一五一十,從頭到尾把捉到兔子的經過述說一遍。婆婆復又坐到楊樹椅子上,說,毛毛,要不得!兔子懷著娃兒,你把它放掉吧,哪里遇到的就在哪里放生。

毛毛哇地哭起來。

毛毛甩開婆婆伸過來的手。肩頭一聳一聳。婆婆好半天不說話,半晌才嘆一口氣,說,毛毛!這兔子懷著崽,你把它放掉。星星在天上看著我們,星星是我們的祖先變的,殺了懷崽的兔子,我們會受到懲罰。說完摸索著去灶房里點火。枯枝在灶口燒出火苗子,照亮灶屋。屋子外的風聲被灶口嗶嗶剝剝的聲音壓住,水嗞嗞翻氣泡,鍋里開始冒白氣,婆婆在灶臺上忙乎。毛毛的肩頭不再聳動。他聞到鍋里冒出肉的香味。婆婆起身在堂屋空中的吊架上取下粗瓷碗,回到灶臺前,盛滿一碗湯湯水水。

毛毛捧著粗瓷碗,呼呼吃了幾口,大叫一聲,我們家哪里來的肉呢?婆婆說,去年臘月,四伯伯家的唐姆媽送了兩塊干肉,過年用了一塊,還有一塊,我只切下小半塊,煮著葫蘆干。剩下的留著過年供菩薩。

唐姆媽是四伯伯的老伴兒,她兒子當兵,四伯伯寫信叫部隊的兒子往家寄肉票和錢,過年時他們家把曬干的臘肉切成條兒,大小相等,用鐵絲鉤住掛在堂屋梁上,一溜兒。毛毛四十多歲的一天路過省博物館,大門口立著不銹鋼廣告牌,“參觀須知”說,憑身份證免費參觀,遂入內。恰逢館中正演編鐘樂舞,是《楚王調》。臺右側席地而坐一古裝女子,從寬大的水袖伸出筍尖一樣的十指,拔動古箏的弦;臺左側席坐一少年,兩手端直一管長蕭,鼓起腮幫子,嗚嗚吹;正中是一長衣宮女,握住小碗口粗的杉木棒一端,扭動蜂腰,跨著小步,循著箏與簫的節奏,一下一下地撞擊那只大鐘;另一紫衣宮女,手捏小巧的長柄鐵錘,依著《楚王調》的旋律章法,敲打垂掛在兩邊架子上的磬,磬發出各各不同的音色,純凈悠揚,回旋縈繞在廳內,和著古箏、簫、磬的混響,呈現出楚王宮快樂逍遙里潛藏的哀怨底色。毛毛沒沉進楚王的聲色,倒是那分列兩側,吊掛在架子上的兩排磬,讓他想起四伯伯家當年屋梁上的一排臘肉。

那一晚刮起了大風。毛毛吃得出汗,上床時,聽到風把頭頂的黑布瓦吹得嘩嘩響,一會兒他就睡著了。他夢見灰兔做了媽媽,生下兄弟姐妹一窩兒。他高興得跳起來,他要把這個喜訊告訴平平,讓平平轉告他爸和他媽,當然也要告訴豺狗、得得和特務他們,都是好朋友嘛。至于矮子,他猶豫了好久才決定,還是告訴他吧,他仗著他大伯是大隊長,囂張跋扈,這回用兔寶寶們壓壓他的氣勢。他蹲在它們的窩邊,一群兔孩子幸福地閉著眼,含著兔媽媽的乳頭吮吸。他想給每個兔孩子取名兒,免得以后分不清誰是誰,那豈不天下大亂?先要把數字搞清楚,一、二、三、四……他第一次數是九只,第二次數是八只,第三次數只有七只,再往下數,越來越少,數到最后,只剩兔媽媽一個光桿司令。毛毛要哭了。伸出手去抓,抓到的是那只灰兔的耳朵。

毛毛揉揉眼睛坐起來,風還沒有停,只是小了些。毛毛倒下又睡著了。這一次,爺爺向他走過來,手里提著兩袋子麥乳精。毛毛沖著爺爺撲過去,照著他的腿子又踢又咬,我叫你不管我,我叫你不管我!爺爺很生氣,一句話也不說,甩手而去。毛毛恨恨然又悵悵然站在那里,見他擺動著兩只手,左一下右一下拍打著松垮垮的褲子,那褲襠空空的像是沒有屁股,晃蕩著愈走愈遠。毛毛睜開眼才知剛才又做夢了。

不知什么時候,風把頭頂打開一方天窗,屋頂那塊油毛氈被掀開了。還好,沒下雪,也沒下雨。夜空是一塊深藍的寶石,那么寧靜廣闊,浩瀚的銀河流淌著星星。婆婆說,每一顆星星是一位祖先。都長著鉆石般的眼睛,它們一定看到了每個夜晚的故事。毛毛看到天破了一個窟窿,星星們雨點般從口子向下傾泄,那些來到人間的星星,閃耀著米字形的光芒,把漕房灣照得如白晝。爺爺和媽媽一人伸出一只手,左一個,右一個牽著毛毛。毛毛對他們的怨氣全消。爺爺說,走吧。毛毛也不問他們要去哪里。跟著他們走過幾塊水田,田堘彎彎拐拐,稻葉尖上掛著晶瑩的水珠兒,“等雞”和“苦娃鳥”,一高一低地叫,爺爺和媽媽好像走不動了,而毛毛渾身是勁兒,他緊走兩步,牽著他們向前。蝦子河上游下過大雨,水快漲到堤面,豐沛的河流打著漩渦,奔流而去。

毛毛醒了,徹底地醒了,醒來的毛毛,看見爺爺回來了。他戴著一頂破草帽,一副叫花子模樣,疲憊地靠著大門框,毛毛認出了他,別過頭去。毛毛清楚地記得他逃走時頭發又密又黑,嘴巴總是用剃須刀刮得鐵青,而現在他的頭發稀疏花白,胡子拉碴,他與婆婆一脈相承寬闊潔凈的額頭上,橫著三道深溝,他朝毛毛展開兩臂,做出擁抱的姿勢,毛毛咬著下嘴唇躲開他。他從一只破爛不堪,褪成灰白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張紅頭文件,上面印著“XX地區行政公署”,蓋著紅粑粑圖章,他張著不關風的嘴念紙上的字給婆婆聽,短短的幾句話,一會兒就念完了,他咧開嘴笑,他已沒了門牙。婆婆的臉朝著他,兩只枯井深深凹進眉骨,爺爺望著婆婆。婆婆就那樣靜靜地坐著,什么反應也沒有。她與這個世界最后的通道已關閉,她什么也聽不到了。她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氣。

易格滋,自由職業者。湖北省作協會員,孝感市孝南區作協副主席。在《中國青年》《青年文摘》《長江叢刊》《農村青年》《荷花淀》《芳草潮》《河北文學》《長江日報》《海南日報》《南方日報》等國家、省市級報刊雜志發表中、短篇小說及散文四十余萬字。有作品被收入各類選本,并被譯成英文介紹到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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