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瑟瑟的詩(六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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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拉機

綠色拖拉機

從門口跑過

它的方向

是湘江的方向

它去江邊

拖一車江水送給我

故鄉的禮物總是特別

拖拉機手傲首挺胸

故鄉的新人

把綠色拖拉機開得飛快

等一會兒我站在

拖拉機的拖斗里

和江水一起

歡快地蹦起來

動物大師

在我伯母家的地坪

用竹子圈起了一個鴨棚

黑色鴨子步態穩重

像我死去多年的爺爺

穿一身閃亮的綢緞衣服

四十年了

我們都沒有發現

爺爺還一直生活在這里

他是固守傳統的動物大師

我與伯母坐在門口

喝冰糖綠豆湯

更多的動物

從綠色田野上空降臨

孤獨的白鶴是誰

它漂亮的翅膀

粉紅的枯瘦長腿

我和伯母聊天時

在對門田野翩翩起舞

地坪上的鴨子

完全不知道

人間發生的事

它蹲下來

昏昏入睡

采蕨

我有三個月沒有回家

父親在忙什么

后山的路被樹枝遮住

我撥開刀子似的樹葉

一步步走近我的父母

他們的天地

鳥雀齊鳴

陽光充足

兩堆黃土緊緊偎依

墳邊的蕨類植物瘋狂生長

死亡轉化為旺盛的生命

父親種下的蕨菜

多么喜人

母親還是生前的樣子

她說今年的雨水下得猛

夜里把你父親從鼾聲里驚醒

醒來他就種蕨

我從故鄉回

采來青青蕨

誰在故鄉的下半夜

誰在故鄉的下半夜說話

誰在啼哭

誰在輾轉反側

我在故鄉的下半夜

睜著眼睛

聽見父母在老屋

念叨某一件事情

聽不清最后的結論

少年的我趴在蚊帳里

漸漸睡去

三十年后

我在故鄉的客棧醒來

一身的汗

黎明時分

我聽到洋沙湖的浪花

拍打堤岸

像一個老少年

在父母懷里啼哭

方言

一個中年婦女

在窗外用方言回答

另一個人的詢問

她說出了我小時候

常常說出的話

聲調平和

四聲上揚

她的舌尖上

保存了故鄉的秘密

我知道就在唇齒之間

但我已經喪失

不是所有的方言

都能從故鄉帶走

我開門追隨她

這楚國的婦女

她在地里摘辣椒

她驕傲地說出了

楚辭的語氣和音調

我無言以對

有些恍惚

覺得天地之間

我是一個怪物

楚辭

回到故鄉這三天

見到了好多楚辭專家

他們有的在樹上休息

有的在潮濕的空氣里

飛來飛去

其中一個楚辭專家

他在湘江邊吃草

突然抬頭對我說

長太息以掩涕兮

我的姐姐

電話里問我

你回家吃午飯兮

我答：正從縣城

沿湘江往鎮上走兮

如此這般

我混入楚辭專家行列

準備向樹上的

洋沙湖上的

辣椒地里的

湘江堤岸上的

還有等待

弟弟回家的

這些楚辭專家

一一拜師學習

[詩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