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金沙江
國際碼頭的那艘客輪遠行了,涼薄的汽笛聲,停泊在我月下的思念里。
一條路,在海上。不計較有多長,只鐘情有多深。遠方很淺。走向深處的路,用舊所有值得感懷的細節和情境,只有原點甘愿等在拋錨處。月下的潮汐,珍藏起藍色衣襟內所有的情懷。
不管走四川路,還是廣東路,都要經銀灘一號路,才可抵達黃昏后的港口。這條路的一側,是一片黃麻樹林,茂密得月光無法通透。枝頭懸起的清輝,不溢不泄,做深厚而曠世的閃亮。另一側是背井離鄉的羅馬廣場,昂頭迎接月色的根根乳白色花崗巖立柱,扎根于斯,分享于斯,以紳士的靜默,稱頌這片月輝下的一方水土。轉彎處,一個漁港碼頭古老而年輕,披一片月的羽翼,醞釀夢的起承轉合。
這樣的物事使我看到的月亮,單純得沒有半件緋聞軼事。當下任何贊美的修辭都將無能為力,我只管拿心去聽就足夠了,聽北海的月說婉約而悠遠的神話。
理不清哪片月色是乘船而來,在碼頭上岸,安居于北海;
記不得哪片月光是在碼頭離岸,乘船去了異鄉,讓北海多了一份皎潔的鄉愁。
眼下,奔波于此岸和彼岸的喧囂,退潮了,空空的碼頭,挽留住一片月光?;蛘哒f,是北海的月色深諳世間風情,來陪碼頭摩肩接踵后的那番空寂。
北海頭頂孤獨的月亮,從不說自己孤獨。有這般的朗照,難得誰在北海都可以做自己的友人,自己思念自己。心揣北海的月色,送自己遠走他鄉,迎自己從異鄉歸來。這情境教我懂得,該如何替別人,思念自己。不管幾番迎來送往,都不改我是月下的北海人。
夜深月涼。我愛月光柔情的溫度。
孤獨,不是有孤獨陪伴嘛;寂寞,不是有寂寞相守嘛!
出發吧,別怕。北海的月夜會指點我腳下道路的深淺。
在北海的月下,模仿一株木棉,踮起腳,把張望抬高,先是冠頭嶺,然后是潿洲島,最后張望到北部灣外的遠方。一路下來,你的眼前身后、前世今生、當下未來,盡在其中。
海,幾日不來潮汐,是孤獨;春,一季不開妖花,是寂寞。忘記黃昏和黎明,讓北海月色的單純,做知己。那輪情潮,照耀過太多的人、事和路。所有的人與事,都在一條路上走過。
北海的路,是這座城池的另一條血脈。繞過北京路、上海路;越過西南大道、新世紀大道,你能找到地角路、江尾路、鯊灣路、垌羅路。走過去,你才會頓然發現,偏于一隅的那兒,也早已有故交一樣的月色,不聲不響地在等待。此時此地的月光,會油然點旺你的一番渴望,你急切地要尋得一位老者,坐在望海的月下,聽他講出每條小路上走過的月輝的故事。常常是,不等他的故事結尾,你已明白了母親搖籃里童話的意義,聽到了一個城市精血源頭的涌動聲。
這時,你會選擇月潮的心緒,安靜地隨一片葉子,出發、經過和抵達。新綠與老綠,以及暗藏的黃葉,一部分變老而死亡,一部分孕育而誕生。油然而生的你對北海的愛,便會懸在心里,如月亮懸在夜空。
這樣的月光適于每個人在悠然里靜思。然后你知道,或者懂得,海風鏤不空比先祖忠誠的背叛;酷熱曬不軟比帝王高貴的浪跡。懂得,蒼涼是一種啟示,悲壯是一種完成。
無論是藝術,還是命運。約束,約束出美!一如北海淺淡的月色。
忍得疼痛,不讓疤痕傷害北海的月夜。
忍住淚水,不讓還沒有認清的世界,更加模糊,而辜負了北海的明月。
與北海的月色攜手而行,不懼生命所有的圖案,緊攥在命運的手里,你依然要虔誠地涂紅描綠。忘記種種的所謂前言與后記,那只是裝飾的蒼白。
讓北海的月輝,去驚喜地見證你生命是如何被流年翻譯的。
一章一節,句讀之上,明月之下。
月下的冠頭嶺,有俠客的內斂與寧靜。
世間多的是山,自然之帝卻只贈予北海一座。冠頭嶺,對這個城市而言,明明是彌足珍貴的山,不知何故硬是要稱之為嶺。不解的是我這個后來者,它倒是沒覺得委屈,不去爭辯山與嶺的涇渭。
和城區相比,嶺上離月光更近了些許。從夜空接過月亮的恩典,它便一片片均勻地分發給樹、花和恬息的鳥兒,以及草叢下的蟲子們。嶺上的月色,是漸進地變厚的。一部分被枝葉的縫隙篩落,一部分便會沿著盤山路和樹梢的斜坡,一直蔓延開去,最后融入南萬港的海里,浸染那片藍色的水域。
深秋的月夜在嶺上,我能感覺出溫度的重量。薄涼的月光,冷熱由之輕了又輕,恍惚隔世。不敢問誰可以稱得出寒冷和孤獨之重?嶺上的寂靜里,有太多的追問。
去了溫熱,以及那些燙唇的山水。月色皎潔的虛幻,薄得不可再薄。心靜了,要像冠頭嶺一樣,做劍膽琴心的天涯浪子,一路浪跡,駐足北海。等月亮鋪一嶺素錦,任我用喜極而泣的淚水,揮灑情殤之遠、故鄉之近。
與冠頭嶺共一輪清月。我的月光是它的,它的月光是我的。在月色里同路,去月亮以及一切事情的背面,說一方月的緣分,是不是宿命的定數。
劍膽在月光里淬火;琴心在月色中低吟。這時我不免想起你,記得你說,走吧,去做自己的浪者,去北海的月下,結識光陰,和光陰里的人與事,然后邂逅自己。而此刻我想告訴你的是,天下有個北海,北海有座冠頭嶺,冠頭嶺上有片月色,月色里,有我等你。
自己面對自己,少你,一頁空紙,無從落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