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明的悠長午后

撰文__姚逸凡 攝影__澍先生（署名除外）

小巴在胡志明街頭行駛，我們欣賞著熱帶城市繁花似錦的街景。一位大媽上車之后坐在我朋友旁邊，手里提著看起來很美味的飲料，這引起了朋友的興趣。大媽熱情地用越南語嘰里呱啦地講了好一通，我猜肯定是在說這個多么好喝，一有機會她就要到這條街來買一杯之類的話。朋友聽不懂，只會連聲說“卡悶卡悶”，感謝大媽這么熱情的介紹。另一位男同伴打著詢問下車地點的名號和一個長相甜美的越南姑娘搭訕，一心只顧著留人家的郵箱，并不在意車程，還是另外的一位女士告訴我們范五老街區到了，我們該下車了。

圖片提供_視覺中國

范五老街就是一條大綠地加一條大酒吧。這兩個長條形的區域并在一起，就是范五老街的全部。長條區域的西南端是一座不知名的教堂，東北端是有名的邊青市場。我們匆忙之中下車的地方，恰就在邊青市場對面。雖然只是一座雜貨商場，這邊青市場卻還擁有一座巨大的塔鐘，第一次見它的時候，還以為是教堂或是政府辦公的場所，這是我見過的最有格調的市場了。

順著大綠地向西南方向去尋找旅店的路上，遇到了一個中國模樣的孩子，他看到我們，過來用英文搭訕，我卻沒猶豫，直接用中文問他，“家是哪兒的啊？”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打眼一看他就是中國娃，不可能是別的國家的。這山西孩子正在讀高中，已經從河內一路逛到了胡志明，我們乘飛機掠過的會安古鎮，美奈、芽莊的海灘他都見識了，現在正準備參團去湄公河一日游。我心里默默念了一句，真是后生可畏。

一路上總有人跟我講，美奈、芽莊的海灘多美，但是我也沒覺得有多遺憾，因為我們的行程簿上還有天堂一般的蘇梅。旅行路上不能貪多，也不能心急，要相信，有些景色是你命中注定的結。

我坐在一家高檔酒店門前的臺階上，等待同伴在巷子中找到合適的旅店。一個穿著短褲背心的德國人，點了一根香煙，從街這邊走到對面，過了一會兒又走回來，一直向一個方向張望著什么。向我推銷打火機的小販已經過去了五個。一位年輕的外籍女士笑容滿面地拖著箱子從街對面走過，好像剛剛被丘比特射中了一箭似的。賣水果的阿婆在我面前放下擔子，喘了一口氣，又繼續向前。一個日本大叔坐在離我一點五米的位置，翻看著他的小本子，上面也許標注了最舒服又不貴的旅店地址。送外賣的摩托車過去了一輛又一輛，中學生騎著自行車過去了一個又一個。白天的范五老街就是這樣，安靜，大家各行其是。

漫步范五老街的街頭

晚上的范五老街就大不一樣了，滿街坐的是喝啤酒的游客。不同風格的酒吧里傳出不同風格的音樂，也許是這里的啤酒實在是便宜，或是比家里冰箱里的好喝太多，大家就這么吵鬧著，大口吞著啤酒的泡沫。

我拿著一沓明信片在啤酒瓶東倒西歪的街道上尋找郵筒，一直走，一直走，酒吧的音樂弱了，燈光也沒有那么晃眼了，終于在街角發現一只滿是污漬的郵筒，我擔心它已經不再能用，向旁邊賣夜宵的大媽求助，她沒有擺手也沒有搖頭，我便索性將明信片投了進去。抬頭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原來已經離開了大酒吧的范五老街，繞進了大綠地。

這綠地的寬度和八車道的馬路相當，兩邊是單行的車道，中間是參天的大樹，一眼平視望去很難看到樹冠的所在。每隔百米的距離有一座寬敞的涼亭，傍晚的時候會被當地人當作舞池。每座舞池有不同風格，這幾座多是老年人的地盤，又偶有年輕人在跳華爾茲。而現在，舞會已經散去，老年人回家去了，年輕人在隱秘的地方約會，這里格外的安靜。

我喜歡一座城市有一塊安靜的地方，比如河內有了還劍湖，才不會讓人被轟鳴的摩托吵得發瘋，又比如胡志明有了這塊綠地，才不會讓不喜歡啤酒的人不至于無處可去。城市里生活的人需要這么一個地方，就像電影里面，王府井東方廣場的噴泉一亮，世界都安靜了。這個時候你才知道你心里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有了這一塊凈土，整個城市才不會在狂歡過后胡言亂語，一醉不起。

在邊西市場，體驗當地人的生活

如果一座城市拿不出一塊地方來做大片的綠地或者湖泊，那也應該有幾座寺廟或者教堂。我站在胡志明最負盛名的紅教堂里，身邊的人們虔誠地唱著贊歌。彌撒結束之后，神父走下圣壇，直到他的背影在右邊的回廊深處消失，我才默默走出教堂，恍若隔世。

教堂的塔尖高聳入云，廣場上的圣母像被花壇中盛開的太陽花簇擁著。花壇里的花每季都會換，我們碰到的是大簇的太陽花。天氣那么晴朗，以至于每當我再次遇到好天氣，都想用“胡志明式”的天氣去形容。

俯瞰胡志明中央教堂

我很難說清楚，胡志明這座城市給我留下的印象。如果要問杜拉斯，那就應該是路邊高大的羅望子樹的濃密枝葉遮蔽著日漸破敗的法國殖民時期建筑和狹小的越南酒店，沿河的堤岸上擠滿了漢字招牌的店鋪。

一百三十年前法國人用漂洋過海的紅磚建起了紅教堂，六十七年前，當胡志明在河內的巴亭廣場宣布民主共和國成立，圣母瑪利亞的雕像在紅教堂前樹立起來。三十七年前，這尊圣母像見證了殘酷的戰爭，看著最后一架美軍直升機從統一宮前飛去。

這座城經歷了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有太多的東西在這里交融、發酵，這街頭彌漫著曖昧與憂傷，優雅與殘酷，也許就連它自己也不能說清楚自己的身世。復雜，甚至是迷亂，有些人把這看作是西貢獨特的魅力。而今天，我迫使自己不去想那些歷史的殘片，只是安靜地站在紅教堂前盛開著太陽花的空地上，遠遠地望著放學之后的小女孩和她的父親，靠在圣母雕像的腳下，安靜地享受的午后陽光的溫暖。

全世界每個地方都是不同的，但是人們的生活在本質上卻如此相似，成長與愛的故事，在每個溫暖的下午，在每個不同的場景里，不斷上映。這里的人們，和大洋彼岸的那些一樣。他們所渴望的不過是最平靜樸實的生活，不過就是在這一個悠長的下午，在陽光中瞇著眼，聽到教堂悠長的鐘聲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