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飛雪那時人

□ 譚浩燁

1998年綿陽下的那場雪，是我關于雪的最初記憶。

我在暖和的被窩里睡得迷迷糊糊，院子里的小姐妹便興匆匆地跑進屋，對我說：“下雪了下雪了，快起床呀！”

“啥玩意？”聽到那個只在小學課本里見過的名詞，我有些難以置信。

她倒是并不氣餒，扭頭便跑了出去。我翻個身，迷迷糊糊地又閉上了眼睛。不過很快我就被脖頸上的一陣冰涼給驚醒了，沒想到她竟然跑到屋外的草地上抓了一把雪進來。

還沒等我楞過勁，她便又跳又嚷，開心得轉了好幾圈：“下雪了下雪了！”我記得，她的小臉小手都凍得緋紅，但一改往日的嬌氣，活脫脫變了個人似的。

這時候，我才恍然大悟——“綿陽——竟然下雪了。”

這下，我可不就跟放出籠的野兔子似的，胡亂套上棉襖，臉也不樂意洗，跳下床徑直往外沖。那時候，我們還住在校園南面的平房里，所以，我一打開房門便能見到花園里的景致。雪下了一整夜，已在低矮的灌木叢上蓄了厚厚一層。

我驚訝于眼前的一片潔白，這一件白襖已讓我熟悉的環境完全有別于往日。我立在屋檐下，甚至不知道腿該向哪個方向邁。

八歲的我，搖搖頭，“管他呢！沖！”

白雪浸染了一切，讓我已不再認得那條日日走過的回家的路。

高大的梧桐樹，向陽的一側樹干上，白雪像剛抹上的奶油，層層疊疊，是一份別致的糕點。銀杏樹要低一些，寒冬時節，金黃的樹葉已經落盡，雪花像她新涂的香膏，收拾收拾是要休息的意思。最好看的是實驗樓外的松樹，平日里它們總是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大雪一來，竟像童話故事里的圣誕樹，只等著麋鹿拉車帶著圣誕老人來選上最漂亮的一株。

你看，天地一片白凈，明亮得有些刺眼，這才像干干凈凈的冬天呀！

那時候的折桂樓還是上下兩層的復式木樓，古香古色，有一股天然的書卷氣。大雪仿佛給它做了一個全新的造型，屋頂上自然是白茫茫的一片，就連瓦礫的縫隙之間也落滿了雪，屋檐遮擋不及的扶手也被白雪遮蓋，樓上的窗戶一概是緊閉著的，窗玻璃上結了薄薄一層霧，遠遠的看不清窗內的景象。這木樓，讓人一瞬間就能有種時光穿越的奇妙感，像走進民國時代的北平，窗扉緊掩的表面，卻是思想激流的內里。像任何一座我曾欣賞過的故居，任何一座我曾贊美過的殿宇，時光流轉，物換星移，但它就矗立在我眼前，安穩過歲月，平靜過心田。然后，下課了，回廊上一下聚滿了十七八個學生，窗戶也開了，他們探出頭，又被冷得縮了回去，但人人臉上都有恣意的笑，青春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是十點過的大課間，因為大雪侵占了操場，所以學校暫停了一切的集體活動，但這怎么能擋得住那一顆顆激情澎湃的心呢？有兩個男生最先沖下了樓，他們邊跑邊吆喝，邊跑邊跳躍。跑在前面一點的伸手便抓了一把雪，趁同伴不備，“狠狠”扔了過去，這下，兩人之間迅速爆發了一場“戰爭”。他們就地尋找武器，甚至還沒來得及揉成雪球，便已經拋了出去。戰況激烈，他們的笑聲卻從未停歇。漸漸地，有越來越多的學生走下了教學樓，踩雪、打雪仗、堆雪人，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雪，讓每個人都那樣歡樂，那樣活力無限。

我在校園里跑了大半個早晨，直到餓得肚子咕咕叫，才想起自己沒洗臉沒梳頭沒吃早飯。走到回家必經的小花園時，我又遇到了早上叫我起床的小姐妹，不知道她從哪里弄來了一臺相機，于是，過路的大叔便幫我倆照了一張合影，背景是花園里那棵已經被大雪覆蓋住的玉蘭樹。兩張小臉都被凍得紅通通的，但笑容卻無比燦爛。那張照片，我至今留存。

我多么想念綿陽的那場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