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正值2018年畢業季,二線城市“搶人大戰”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根據教育部數據,2018年普通高校畢業生達820萬人,再創歷史新高。同時,西安、武漢、南京等20多個城市的“搶人大戰”也再度升級,送房、送錢、送戶口,力度之大令人咂舌。
中國人力資源開發研究會會長劉福垣就此提出了不同意見——“參與搶人大戰的這幾大城市,恰恰是不缺少人才的,而且堪稱中國的人才高地。近來一些二線城市的‘搶人大戰’,暴露的是它們的信心不足,甚至根本不知道發展為何物!”
那么,二線城市“人才大戰”背后耍得什么梗?瘋狂搶人背后,這些城市都走了哪些彎路?企業和年輕人,真正需要的又是怎樣的尊重?
帶著以上問題,我們專訪了中國人力資源開發研究會會長劉富垣教授。
記者:如何看待當下二線城市“搶人現象”?
劉福垣:陷入“人才大戰”的這幾大城市中,其實并不缺少人才。西安、武漢早在改革開放初期就儲存了大量的高科技人才;武漢以開辦大量院校為代表,西安則是國家級高科技研究院所。現在西安搞了個“人才落戶”政策。
什么是人才?人才以用為主,你不用他,儲存起來有何用?人才本是市場的要素,是由市場來配置的一種資源。此時卻要由政府通過一個戶口把他拴在這兒!這就如同當下中國的很多怪現象——用土地把農民拴上,用房子把市民拴上……但其實勞動者通常是哪里有崗位、有用武之地,它就跑到哪里去。人們不要忘記:改革開放初期,“一江春水向東流”“孔雀東南飛”,人才紛紛奔往深圳特區。可以說,當下深圳的主體人才中,武漢就提供了一大部分。
當下有人總說“東三省衰落、東三省缺人才”,真是這樣嗎?其實深圳市政府的前四把手都是我們東北人,他們成長為人才都是在東北煉成的。
大家都知道世界上有個“美國夢”,美國當年人少地多,移民到那兒后很容易成為“小地主”,有自己的農場。后來由于兩次世界大戰,美國沒有經歷戰火等因素,所以移民去了不少。
記者:這些搶人的地方政府“腦子”里想的是什么?背后的邏輯是什么?
劉福垣:我很理解他們的狀況,他們面對的是一個特殊的吏治、特殊的稅制,特別是“財政包干體制”。在這種背景下,這些地方政府也不知道發展為何物。甚至早已被很多所謂“著名經濟學家”忽悠暈了。
當下很多學者在講:“人口紅利要沒了,要尋找新的紅利。”我們天天喜歡用“紅利”二字,卻不知道紅利是何物。這里我要鄭重告訴大家:“紅利都是帶血的!”是在把勞動力當成消費品揮霍性使用!
那“紅利”又是什么?紅利=勞動力的價值-工資。勞動力的價值,就是勞動力的簡單再生產費用。
舉個例子:“假設吃穿住用行折合為一天5個饅頭,保證吃出這5個饅頭,你可以勞動壽命40年。”但因為勞動力多,“兩條腿的蛤蟆找不到,兩條腿的人有的是”,最終“老板用3個饅頭就雇了5個饅頭才能雇到的人”,無形中老板就得了“兩個饅頭”。這“兩個饅頭”就是勞動力價值的一部分,作為人口紅利成為物質財富的堆積。所以在資本的原始積累階段,物質財富的積累與貧窮的積累是同時進行的,勞動力不僅是相對平均化,也是絕對平均化。
此時站在國家和民族的立場上,我們應該三呼萬幸。因為人口紅利期要過去了,意味著,人力資本的負積累期即將過去,正積累階段將隨之到來。但現實卻是很多人都還做著“尋求新的人口紅利”的事——幻想著用戶口把人才忽悠(吸引)過來。試問這些人如果自己有信心,那還用得著解決戶口嗎?戶口管得住人才嗎?
記者:人才爭奪是一把“雙刃劍”,各地“搶人才”的不斷升級,是否會帶來一些隱患?
劉福垣:“人才爭奪戰”在推動人才合理流動、提升城市競爭力、促進人才均衡布局等方面有著積極作用。比如,彌補了人才斷層,促進了人才結構的調整;補齊了產業短板,促進了產業結構的優化;推動了創新驅動發展,促進了本地創新創業等。
各地“搶人才”的不斷升級也可能帶來一些隱患。比如,過度的人才爭奪不僅會影響區域協調發展,造成區域、城市之間的“零和博弈”,也會導致人才配置不協調,出現結構性失衡。同時,當前一些城市提出的人才新政,多與收入、住房等福利待遇有關,這不僅會增加地方政府的財政負擔,也容易拉大引進人才與本地人才之間的待遇差距,加劇不公平感。
記者:由此也能參透整個經濟運行的邏輯——“人隨錢走,錢隨項目走”?那錢又是從哪里來的?
劉福垣:確實。因為有項目,所以錢會跟著項目走。而項目是由一個地區的發展結構和發展戰略決定的。
為什么20世紀80年代人們都奔向深圳?因為深圳有改革開放新的市場機制。反觀搞“人才大戰”的這些城市,暴露的是沒有本事改革,盡管改革的口號越喊越兇,新詞兒一組組、一串串地冒出來,但改革的動作卻依然沒有。
記者:近10年中國正處于社會發展的徘徊階段,因為很多人不知道發展為何物。您認為發展具體要解決的問題究竟是什么?
劉福垣:當前的發展,是要解決兩個時代的生產方式、兩個時代的社會結構,說白了就是要鏟除封建的經濟基礎、上層建筑和意識形態。結果搞來搞去,封建的經濟基礎、2.6億小農戶依然存在,甚至怕它消亡,又來一個確權把人釘在耕地上。
發展是要轉變這兩個時代的生產方式,具體怎么轉?把2.8億農民工“市民化”是唯一出路。結果這些搶人才的二線城市沒有在這方面下功夫,卻指望著所謂“新的人才優勢”。
記者:如果要把2.8億農民工“市民化”,那么,具體將如何執行?
劉福垣:所謂“市民化”,即將勞動力轉換為資本,前提是必須要為其提供舞臺。沒有帥才,何來的將才和專才?即便給人才勞動力許以特殊政策,把錢、房子都落實好,沒有帥才,人才照樣跑掉。這也是為何“中國芯不過硬”。為什么會出中興這個事?本質是因為我們缺人才嗎?是因為我們缺錢嗎?都不是,我們缺的其實是體制、是機制。
與此同時,這就對企業人力資源管理提出了要求。即企業的人力資源創新,首先要設計好人力資源的結構。當下我國正處在從勞動力商品向人力資本轉換、由人力資本低級資本向高級資本積累的階段,所以要抓住關鍵矛盾的關鍵因素,加強“將才、帥才、專才”的培養。
其中帥才就是企業的一把手,所以企業一把手要把自己打造成真正的資本家,真正的企業家。但這不是單純講人力資本、講人才,而是要把帥才抓住。有了帥才,就不愁將才;有了將才就不愁專才,有了專才,就不愁工人隊伍素質的提高。我們的政府核心是一把手,我們企業的核心也是一把手,現在下了很大力氣去招人才,核心問題是企業老板要自己先練好內功,也要讓你的將才和專才自己練好內功,而不是只想著光挖別人的人才。
記者:您給這些搶人才的二線城市的建議是什么?
劉福垣:西安、武漢這樣的二線城市,當前需要的不是搶人才,而是老老實實地改革體制。盡管當下改革體制很難,因為我們能想到的改革,能改的都已經改了,現在最難改的是什么?中國改革的本質是改政府,是政府的重新定位——十八屆三中全會幾萬字的改革頂層設計中,最值錢的話是什么?是“讓市場對資源配置起決定性作用”!
所以政府要先從市場退出來。我在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都工作過,太多人忙了自己不該干的事,而真該干的事情沒干——社會保障到位了嗎?悠悠萬世,唯此為大,給中國社會定性的社會保障機制改革才是應該投入精力的重點。
記者:您認為當下人才最希望獲得的是怎樣的尊重?
劉福垣:人才要獲得真正的尊重,必須讓人從絕對貧困化轉到相對貧困化,再提升到簡單再生產,最后提升到能擴大再生產的程度。人的發展進入“擴大再生產”階段的前提是,敢“工資月月光”,尤其對廣大年輕人而言,社會保障要達到不僅敢工資月月光,而且還敢借錢消費的程度。一個城市建立這樣的機制,還用得著去“搶人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