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光渝
講清楚包括儒學在內的傳統文化,最大的難題在于講清楚它如何相容于今天的中國社會,以及通過什么樣的創造性轉化,煥發新的生機和活力。
今天之所以要講清楚傳統,是因為飛速發展中的中國,需要從自己的傳統中尋找到可以創造性轉化、可以與世界對話的思想資源和價值支持。包括儒學在內的傳統文化,只有參與到國家發展的實際中,其優秀成分才會有真正發展的空間。
《論語》能流傳至今,本來就是在不斷地被詮釋中獲得生命力的。《論語》不僅能夠、而且也需要從不同角度擴展其外延,獲得當代價值。但是,我們反對太離譜和肢解性的詮釋,畢竟,弄懂原意是基礎,在此基礎上的理解和心得才是個人的事情。如果第一步出了問題,則有損文化的純正性和承襲性?!鞍褧x懂”是第一步,“個人見解”是第二步。
儒家思想中,有許多不適應中國現實社會需要的部分,但也還有不少活的成分,能對眼下中國的發展、國人價值觀的建立、文化認同等起到正面的作用。這是很需要講清楚的。
當我們要“講清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突出優勢,是我們最深厚的軟實力”(習近平語)時,儒學能否在精神層面充當現代中國社會的“靈魂”?或者換句話說,我們將如何讓現代化的中國有一顆“中國心”?
在當代,傳統的賡續已成為不得不正視的問題。比如,自秦始皇實施“書同文”以來,語與文逐漸“分家”,普通百姓能說(日常語言)但不能讀(書面語言即文言文),文言文變成了“儒生”“士子”的專利。20世紀初白話文運動以來,白話逐漸通行,語與文合一,但文言文卻逐漸退出歷史舞臺,文言文的文獻典籍,從此逐漸被束之高閣。
在今天的學校教育中,文言文練習已經不是最基本必須的訓練(英語練習卻是),此其一。其二,中國傳統文化一直強調文史哲藝貫通,義理、經世、考據、辭章一體,但我們已將傳統文化“肢解”,分別納入文、史、哲、藝等學科,如此,教師無法“教清楚”傳統文化的基本經典,學生無法“學清楚”傳統文化的核心內容。能夠讀通讀懂文言文的知識分子已經不多,更何況普通百姓。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文獻典籍,在現實社會中已經很難發揮作用。這就是為什么我們一方面需要補現代化的課,另一方面還需要補傳統文化課的大致原因。
湯一介先生曾說,中國文化的最高理想是“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講清楚包括儒學在內的傳統文化,最大的難題在于講清楚它如何相容于今天的中國社會,以及通過什么樣的創造性轉化,重新為社會發揮影響。千百年來,儒家一直強調“道”與“勢”的關系,主張道德修養要因勢利導,而不主張把道德價值法則化、客觀化、知識化、普遍化。這一點一定要“講清楚”,否則仁、義、禮、智、信“五?!敝惥椭v不清楚。所以,不能僅止于講講“原典”而已。這就像我們的某些地方戲,它是“非遺”不假,但如果沒有了欣賞者或不培養新的欣賞者,就算保存下來了,又有什么意義?
宋儒張載有四句話:“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他說的是儒家的政治抱負。在某種意義上,我們似乎也可把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問題,解讀為“繼絕學”與“開太平”之間的關系問題。作為學術研究、“為往圣繼絕學”,仍然存在,且將繼續存在下去。而它們能否“為萬世開太平”,在什么意義上是可能的和有意義的,它們能否在現代社會主流價值的建設方面發揮某些作用,能否為改革開放進入“深水區”的中國彌補某些現代化的缺陷,具體途徑何在,則是更需要研究并講清楚的迫切問題。